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东宫凰歌 作者:薄幸欢颜 文案 又名《腹黑太子漫漫追妻路》正常版: 新婚之夜,她将撒了满床的桂圆莲子一一扫落,落地的“嗒嗒”声好像暴雨击打着树干。 新婚被弃,也不过尔尔。 待到日子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我都忘了,沈湛没有那么在乎我。” 他却说:“不,他很在乎你。” 只是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之时,谁又应了谁的劫? 【以下纯属搞笑ing】 逗比版: 楚朝的太子沈湛表示,当时将自己的小娇妻扔在喜房之中,然后自己跑了是他不对,是他脑子进翔了。 等他觉悟了,小娇妻已经心如死灰。 从此之后,娇妻睡床,他睡沙发【无名物件穿越,划掉】软榻;娇妻醉酒,他趁机揩油;娇妻想着别的男人,他只能憋成内伤。 简而言之,漫漫追妻路,好不容易哄得小娇妻回心转意,还有了娃,最后被某人一句嘴碎毁了。 沈湛表示,你给爷过来,爷保证不打死你。 薄幸保证如下 一、此坑不弃 二、此坑日更,偶尔双更,如果不能日更,请假 三、最重要的一点,本文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湛,夏未晞、楚昀、沈澈 ┃ 配角:七七、陆玉华、夏竫远 ┃ 其它:   ☆、楔子   算来,离开杨国,已有整整十日了。再走些日子,就该到楚朝的京城了。      沈澈立在月色下。他在杨国皇宫,看到那个女子之时,一时竟是难以克制住自己。      少时便听说,杨国皇后乃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人,如今虽是美人迟暮,但见其女儿便知其年轻之时的风姿了。      她很美,眸光似水,含笑若花。      那日从杨国出发之时,她笑着说:“时辰若是不早了,那就启程吧。”说得好生轻松,背井离乡,便是大男人都会为之潸然泪下,何况她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      回头,不觉行馆之中已经掌上了灯火,那个女子,如今怕是坐在灯下思乡吧?想到这个女子,沈澈唇边不觉漫上笑容来,喃喃念着:“阿凰……”      不多时,耳边传来笛声,在这月色之中平添了凄清。沈澈微微一怔,旋即看向发生地。此曲是《折柳》,沈澈不免眉间微蹙。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正在踌躇着若是相问该以什么理由,便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从屋中出来,似乎还掌着一支长笛,笛音凄清。      沈澈眉间舒展,笑问:“这样晚了,皇嫂还不歇息?”      来人低垂着目光,在月色之下有种朦胧的美感。她搁下长笛,看着面前的男子:“王爷不也没睡么?”不得不说,面前的男子委实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青丝如墨,生得剑眉星目,又是白衣胜雪,在月色下满是一种出尘的气质。      她的夫婿,就是他的哥哥啊……      沈澈含着温润的笑容,看着女子的目光不觉多了难以言喻的疼惜之色:“臣弟尚且睡不着。”她亦道:“我也是如此。”停了停,又抬头看着月亮,“如今离京城不算远了吧?”      沈澈颔首:“约莫还有四五天的脚程。”      她微微蹙眉,心中打定主意,问道:“如此也好,途中跋涉过久也无好处。”      沈澈看着她,眉眼之中满是笑意:“皇嫂也切莫担心,如今已在楚朝地界,各州官府都会派人护送。”又念及再过不久,她就要穿着这身嫁衣嫁给他的皇兄,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面上仍是含着笑容:“愿皇嫂能与皇兄鹣鲽情深。”      她只是微微一怔,摇头:“于我而言,无悲无喜,也无期盼。”      沈澈看着她,喉中忽然有些发干,本欲开口,还是止住了,仍是笑着劝慰:“皇嫂切莫忧心,皇兄乃是朝中人人称道的温润男子,必会格外怜惜皇嫂。”      她一怔,旋即笑出来:“愿借王爷吉言。”      再过几日,就到京城了……      抵达京城不久,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的,自然就是太子沈湛与杨国来的和亲公主的婚宴了。      未晞自小便知道,世间每个女子,无论是皇族或是平民,总是会有披上嫁衣的那一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待君迎。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未晞披上嫁衣之时,那火红的喜服衬得她的容貌清丽之中含着妖冶。白日一整日的册礼下来,她实则已经很累了,只是咬牙忍了下来罢了。      今夜便是大婚,行过大礼之后,她便被喜娘搀扶进了喜房,坐在床上,耳边便是喜娘甜腻的声音:“太子妃稍安勿躁,太子殿下一会子就来了。”      未晞不免好笑,她几时“躁”了吗?何况,世间每个女子都是这般过来的,她又怎会成为其中例外的那个?只是这夜晚,华灯初上,好像漫漫永无止境。      酒过三巡,身为新郎的沈湛方才辞了。夜正阑珊,他一双眸子也像是被这夜色染黑,不带一分的杂色。      推门,满屋的红色。送子观音,百子帐,摆了一桌的桂圆莲子。沈湛目光触及那端坐在床前的女子,喜帕遮去了她全部的容颜,只是那身影透着的熟悉叫他呼吸一沉。      “太子殿下……”喜娘笑得万分的喜庆,上前对沈湛一福。后者颔首,缓步走到女子跟前。未晞不觉沉了呼吸,面前就是楚朝的太子了,她的夫婿。      掀起她盖头的那一刻,沈湛心中霎时一沉,一种久违的心痛涌上心间,旋即便垂眉。未晞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是那般的俊逸,眉宇间与沈澈有几分相似,身上更有着一股上位者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他的眉眼中分外的淡然,像是个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这就是,领兵而来的……楚朝太子!?喜娘则是格外的殷勤,端了两盏酒来:“请太子与太子妃共饮合卺酒。”      沈湛闻说此语,转眉看一眼喜娘,又是匆匆扫过面前的女子,下一刻,却将盖头掷在桌上,转身离去。那桂圆和莲子被这气力一推,便滴溜溜的落了下来,滚了一地。      看着沈湛的背影,未晞忽然有些想笑。这就是她的夫婿,这就是她托付了一生的人,笑话,怎不是个笑话!      眼见得沈湛转身离去,满屋哗然,在这宁静的夜色中霎时便如闪电划破。喜娘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捧着喜酒愣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劝道:“太子妃切莫心急,奴婢这就去请太子回来……”      “不必了,随太子的心意吧。”未晞的声音寡淡得好比白水。满屋子此刻已然引起了些骚乱,立马有侍女追出去想挽留沈湛的,又有几个侍女柔声劝着未晞切莫多想。喜娘此刻也是白了脸色,在橘黄的烛光下看着分外的可怖,饶是如此,她仍是强作镇定,劝道:“太子妃切莫如此,太子爷他……”      “好了,”未晞漫不经心,“折腾了一夜,我也要歇息了。”说着,转身将床上摆着的桂圆莲子尽数扫落在地,不住落地的“嗒嗒”声仿佛暴雨击打着树干。“我累了,为我更衣吧。”      侍女们默然上前,为之宽衣,取下凤冠。那凤冠极尽华美,上面满是浑圆的珍珠,正在烛火下摇曳。未晞坐在镜前,忽然展眉一笑,宛如冰雪消融般,喜娘怔怔立在其身后,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后怕起来。      未晞坐在床前,一头青丝如瀑垂下,一身绯红的寝衣倒是与这屋中火红相得益彰,她起身,将那一方素净的合欢帕递与喜娘:“你将这个,交给太子。”喜娘立时便是怔了,喃喃道:“太子妃……”      未晞嫣然一笑,开口分外柔和:“你都叫我太子妃了,难道还不肯听我的话?”喜娘闻言,只得接过,“如此,奴婢等就告退了。”      “去罢。”她一一看过地上的狼藉,又轻轻道,“将东西都拿出去吧。”喜娘一瞥端着凤冠和喜服的侍从,战战兢兢颔首道:“是。”      未晞只是轻快一笑,道:“去罢。”      和衣躺在床上,她忽然有些自嘲,哪个女子成亲之时不希望龙凤金烛燃到明?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人试过,一个人在新房之中看着龙凤金烛燃到明?      未晞到底还是笑了,明日,才是狂风骤雨般的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支持啊~   ☆、初入东宫   春初的京城,烟雨朦胧,倒有些江南水乡的朦胧感了。      未晞早早的就醒了,醒来之时,看到那尚未熄灭的龙凤金烛,唇边不觉勾起一个笑容来。昨日,她的大婚,就是她一人在喜房之中,与龙凤金烛相伴到明。起身,按着往日一般,轻轻唤了一声:“七七。”      帷幔外立时便传来一个略有些俏皮的女声:“公主。”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身着浅粉色长裙的少女掀开帷幔进来,含着开朗的笑容:“公主是不是要起身了?”      未晞含着笑容看她:“时候不早了,毕竟今日是有事的。”七七笑得可爱,为未晞更了衣,又扶她到镜前为她梳妆。镜中人儿面容沉静,一双眸子宛如春水,肤色胜雪,唇若朱丹,发如黑墨,别有一番风流神态。      七七一迈取了篦子为其梳发,一迈想到昨夜。她本是应该立侍左右,但未晞特意准了她的假,她也就顺了。谁知道,太子刚进喜房就走了,她听到此事之时,正是喜娘领着一群人出来。她本意进去,被喜娘拦住:“太子妃心里只怕是恼火,七七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喜娘说罢,也不再言说,径直去了。她也不怎么敢进,唯恐触及公主伤心事。      未晞平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也不免想到昨夜。新婚夜被弃,与谁都是莫大的耻辱。她受辱,这也就罢了,她的杨国,却与她一起受辱,这又要如何?杨国来的公主,新婚被太子弃在喜房?呵,这话传出去,听得人会不会再补上一句“到底是败兵之国,无怪太子爷看不上”?      七七立在身后为她插入金簪,低头却见自家公主眼中已然有一股子森森的冷意,正要出声,便见她嫣然一笑:“好啦,咱们可要出去了。”      今日是她入主东宫的第一日,少不得是要见一见沈湛太子的姬妾们了。      刚出了房门,便见苏嬷嬷立在门前,见她一出来便行礼道:“奴婢给太子妃请安。”礼数之完备,叫人寻不到一点错处,这是皇后唯恐未晞不明楚朝礼数而指派来的嬷嬷。未晞颔首,笑道:“苏嬷嬷不必多礼。”      苏嬷嬷含着笑容,与七七一边一个搀扶着未晞。小雨未歇,淅沥沥的声音,似乎还有分分的伤感流露。未晞忽然轻轻一笑,启步向着正室而去。      待未晞到达正室,里面已然坐着几个女子,为首的一个,生得极美,身着浅紫色宫装,笑容间满是一种温婉在其中。见未晞来,那女子施施然起身,轻轻一福:“请太子妃安。”她一福下去,其余几个女子跟着行礼,倒是颇为庄重。      未晞见状,只是缓缓一笑,坐到主位,才笑道:“起吧。”几人这才起身,又依次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那宫装丽人上前,伏在未晞面前,恭顺道:“太子侧妃陆玉华请太子妃饮茶。”奉茶之礼,庶向嫡行。未晞心中稍安,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眉眼熟悉得很,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当下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搁下:“多谢侧妃。”      陆玉华笑得满是温婉,轻轻唤道:“姐姐。”未晞听到这一声,周身忽然一颤,看着她已然有几分恍惚。      曾几何时,阿华追在她的身后,那么怕被扔下了,依依唤着她“姐姐”。      阿华因高烧而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那夜雨声淅沥,一如现在,听得人想哭。      未晞还是扬起笑来:“侧妃请坐吧。”      待剩下的侍妾一一向她敬了茶,这才算是完了。苏嬷嬷立在未晞身边,心中也安生些了。太子与太子妃昨夜那事……那时宾客未散,大多都听说了这事。只是碍于皇家威严,谁也不敢说。但若是女人间用这些来说闲话,只怕太子妃脸上……况且太子妃在楚朝并无根基,若是真的相争,只能吃亏。和亲公主,名头是好听,实则,不过是送来的人质罢了。      未晞端着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道:“我虽是占着个名头,实则什么事还不如你们,日后若是需要烦劳诸位之事,还请几位姐姐尽力相助未晞。”说着,已然欠欠身以示尊重。      许是不料太子妃这般和软,除了陆玉华外的姬妾皆是面面相觑,有一人面上还露出讥诮来。七七看在眼中,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家公主,旋即垂眉不曾言语。      她是和亲来的,昨日又出了那件事,怨不得别人这般。未晞微微垂眉,旋即含上温柔的笑脸:“若是无事,姐姐们自便吧,我也不好再拘着你们了。”说罢,抬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去。众女见状,也不再多言语,起身一福,旋即退下了。      只是陆玉华尚且留在最后,待诸人去了,才歉意笑道:“姐姐不必与她们置气,往日东宫之中没个主事的,到底是散漫惯了。”说着,又是一福。      未晞看着面前的女子。往日在杨国,或多或少,她都是见过女人之间的争斗的,只是面前这个女子,笑容之中没有一分的做作与牵强,倒真的是发自内心。看着她的笑脸,未晞不免又想起已殇的小妹明华,心下更是一软:“侧妃客气了。”      玉华笑得温婉,起身道:“臣妾一会子就将账务等送来,还请姐姐过目。若是有何不甚明白之处,臣妾定会禀明。”说罢,退上几步,转身去了。      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未晞这才笑了,陆玉华,委实是个很好的女子。      转头,见苏嬷嬷同样含着笑,才道:“嬷嬷来得急,不妨与我一道用过午膳再走吧。”苏嬷嬷闻言,不急不缓的一福:“奴婢不敢,何况皇后尚在宫中等奴婢禀告。”又叮嘱着七七,“七七姑娘好生看顾这太子妃才是。”      七七含笑:“嬷嬷放心就是。”      午后,未晞躺在软榻上安眠,炉中尚且燃着她从杨国带来的宣和贵妃王氏金香,那馥郁的香气,总是叫她极快的入睡。七七立在自家公主身边,不多时便听门外有人叫了一声“太子妃”,忙小步上前开门,门外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手中捧着几大本账册,看得七七是一愣,忙伸手帮忙,低声道:“这是……”      那侍女张望了一眼屋中,隐隐约约见有一个女子靠在软榻上,知晓太子妃正在安睡,也压低了声儿:“这是侧妃吩咐送来的账册。”七七顿时一愣:“这样多?”少女撅嘴,满是怀疑的看了七七一眼:“这才是开春呢,东宫之中每日开销甚大,日后自然麻烦太子妃了。”她说得有几分的幸灾乐祸,当然也有几分是因为未晞“夺了”她家小姐的权。      七七嘴角一撇,颔首:“我会告诉太子妃的。”少女这才笑嘻嘻地看了七七一眼,转身去了。      而等未晞醒来看了一眼堆在桌案上的账册,一笑置之罢了。      沈湛坐在书房之中,窗外雨声淅沥,听得人有几分心酸。门板声微响,便闪进一个身影,那人内侍打扮,脚步很轻,生怕打扰了沈湛。男子坐在桌案前,并不抬头,只是轻声问:“李德淮,如何?”      那被称为“李德淮”的内侍躬身打了一个千:“回太子爷的话,太子妃今日与侧妃等见过了,侧妃将账务之类的尽数交还给了太子妃,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沈湛“嗯”了一声,眉眼间满是淡然:“如此甚好。”玉华的涵养,他素来是信得过的,只是他的结发之妻么……      想到未晞,沈湛眼前隐隐浮现出一个少女温和的笑脸,他心中亦是一舒,只是旋即,那感觉便荡然无存,只剩了深深的痛楚。他提笔改着奏章,口中淡淡的:“太子妃今日有没有做什么?”      李德淮沉吟片刻,恭顺笑着:“太子妃今日只是在屋中,看了半日的账务。太子妃毕竟是杨国公主,想来也是顶顶知礼的。”      沈湛听着他对未晞的赞美,仍是神色淡然的样子也不抬头:“你下去吧,记得传话下去,二日后,太子妃要随我一起进宫请安。”      李德淮立马应了,转身出去。      未晞,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沈湛脑中忽然付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想到那个女子温和的笑脸,手上不觉一顿,那笔尖饱蘸的朱砂沁入纸张,洇出一朵红花来。      未晞听到李德淮传的话之时,乃是刚送走了姬妾们的晨昏定省。李德淮恭恭敬敬的打千:“太子妃金安。”      未晞并不识得他,尚且是苏嬷嬷在耳边低语:“这是太子的贴身内侍李德淮。”这才含笑:“李总管请起。”李德淮含着无比得体的笑容:“奴才来传太子的话,说请太子妃准备着,两日后随太子进宫向皇上皇后敬茶。”      未晞同样笑得万分得体:“请总管回禀太子,说我知道了,两日之后,必定随太子进宫。”李德淮心中一讶,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如此,奴才便回去向太子复命了。”说罢,打了一个千,正要退出去,未晞已然笑着看向七七,后者已然会意,从荷包中抓出一把金瓜子给李德淮:“辛苦李总管跑这一趟了。”      李德淮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是真实些了,道:“谢太子妃赏。”说罢,笑容盈盈的退出了房中。      皇宫……未晞起身,打开了窗,东宫的灯火像是要将整个天空都烧穿,从她的小院,尚且望不到皇宫的朱墙金瓦,那富丽堂皇的地方,像极了杨国的皇宫,像极了她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正在大改中,可能有些怪。   ☆、侍公姥   两日说快不快,说慢自然也是不慢的。      未晞坐在镜前,七七执了篦子为她梳发。她一头青丝如墨,懒懒的垂在背上。七七一壁梳着,一壁笑道:“今日可算是个大日子,公主要梳什么发式?”      未晞含笑,睨了她一眼:“你当是去看谁呢?还要梳什么发式?简单些,庄重些就好。”毕竟今日要去拜会的,是她的公公婆婆,更是一国的皇帝皇后,若是太过轻佻,只怕堕了她在两老心中的形象,还有杨国的形象。      七七已然会意,一双巧手将她的发绾成双刀髻,又取了金钗来固定好。霎时便多了几分雍容的气度,未晞一时也是满意。起身又坐在桌前,细细的用了早膳。      待一切拾掇完,她便携了七七去了。一辆马车已然停在中庭,沈湛一袭玄色衣衫,负手立在马车前,李德淮含着恭敬而又得体的笑容随侍左右。见未晞来,忙打了个千:“请太子妃安。”      未晞只是报以一笑:“李总管请起。”又对着背对自己的沈湛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沈湛转身轻轻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上了马车。未晞尚且维持着半蹲的礼数,见此状也不曾放在心上,直起身子。七七心中老大不欢喜,但面上也是分外的自持,将未晞扶上马车,低声道:“公主且去吧,奴婢陪不得了。”      未晞颔首,进了马车。皇宫并不是谁都能进的,纵使是皇室中人的贴身侍女也不行。沈湛坐在马车中,神色分外的淡然,说是冷淡也不为过。未晞只是含着笑容,与之对坐。她可没有那么那么好的心性,别人一脸寒霜,她要火热着心贴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道上,咕噜噜的声音有几分空灵之感。车外是羽林卫都统萧晟率领着一队羽林卫护送夫妻二人入宫。未晞坐在马车之上,听着那马车碾过青石路的声音,朦胧间也有几分恍惚。      往日,她到皇兄府上之时,也是这般,马车碾过青石路,好听极了。      面前的沈湛还是一脸的漠然,仿佛面前并无她这个人一般。她只是笑着,笑容温婉得仿佛要将冰雪融化。      他目光轻接,心中一沉,旋即又是一阵心痛。      待马车驶入皇宫,经过一系列的盘查问话,这才一路到了皇后的寝宫。那寝宫富丽堂皇,满是一种难言的肃穆。沈湛下了马车,顿了一顿,似乎有在等她的意思。未晞不免轻轻一笑,加快脚步跟上他。      屋中燃着一股子馥郁的气息,只是她总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方入门,便有一个身穿秋香色衣衫的妇人迎出来,不急不缓的行礼之后,笑得得体万分:“还请太子与太子妃稍等片刻,皇上与皇后方起。”      沈湛含笑间已然多了几分温润在其中:“有劳红筑姑姑告知。”那名唤“红筑”的妇人只是一笑,道上一句“不敢”后,转身去了。      她进去不多时,帝后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登上主位。皇帝看来约莫四十,生得倒是丰神俊朗相貌堂堂,更是有一股上位者的霸气;皇后坐在他身边,含笑间满是母仪天下的风度。      沈湛倒是分外不乱,上前行礼:“儿臣恭请父皇母后金安。”未晞亦然上前行礼。      帝后看着两人,沈湛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面若斧削,鬓间如裁,一双薄唇抿得生紧;未晞亦然是绝色之姿,肤色如雪,眸若春水,顾盼生辉,看着更是沉静如斯。      好一对璧人!      只是这对“璧人”,在大婚那日闹出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红筑已然在帝后面前放上一张绣垫,又吩咐小宫女端了两盏茶来。新妇向公婆敬茶,这是礼数,更何况是皇家。未晞敛了笑意,恭恭敬敬的跪在绣垫之上,沈湛立在她身边,一脸的肃穆。原本皇后寝宫的地面就是铺了厚厚的绒毯,再加一张绣垫,更是感觉不到半分的湿硬。小宫女已然将茶端在未晞身边,后者捧了一盏茶,垂着眉奉到皇帝面前,口中肃敛:“请父皇饮茶。”皇帝含笑接过,抿了一口。接下来的皇后亦是如法炮制。      未晞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两位老的心中极是受用,原本还有些许担心也消减了甚多。      敬茶之事,她也只在远嫁前夕对阿爹阿娘行过。那时,阿爹尚且能自持,阿娘却揽了她,泣不成声。她只是靠在阿娘怀里,难过得想哭。只是终究,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待礼数完备,皇帝含了笑:“起来吧,赐座。”皇后看着未晞,不觉唇边已然含笑:“未晞这些日子,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不许憋着,说出来就是,母后必定尽力为你办到。”      她端着茶盏,闻皇后此语,已然柔柔一笑,煞是惹人喜欢:“回母后的话,儿臣一切都好。东宫之中,姐姐们也是好,其乐融融的。”      “按着嫡庶之礼,她们应当唤你‘姐姐’,你倒是自降了身份。”皇后笑意更浓,又是细细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眉眼总像是见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儿臣是想,姐姐们进府总是早些,所以……”她不说下去,只是笑得乖巧。皇后位主中宫多年,自然能听出她话里话外已然给足了自己儿子的那群姬妾面子,一时也是舒了心。若是这杨国公主不知礼,要在他夫妻二人面前控诉沈湛新婚夜弃她而去,只怕……皇后如斯想着,眼中已然闪过寒光,片刻后又是笑得平和,“你这样乖巧,倒是让人喜欢。”      未晞笑盈盈的:“母后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沈湛转眉看了妻子一眼,只觉得她的笑容叫他一瞬间有了几分依恋。只是终究,那依恋被涌上心间的心痛取代,别过头,含着温润而淡然的笑容,听着父母双亲的话。      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舒心。他们原本担心着未晞怕是会哭闹那事,但如今,她的反应叫两老颇为满意。不说旁的什么,至少作为太子妃的气度是有了。当下看着未晞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疼爱。      只是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内侍进屋对皇帝说了几句什么,皇帝的脸色立时变得凝重。未晞心中不免“咯噔”一声,垂眉不语。      皇帝阴沉着脸色,起身:“太子,跟朕来。”沈湛闻言立马起身:“儿臣遵旨。”便跟着皇帝去了。      楚朝之中,女子不得干政,故此皇后与未晞都没有开口相问,只是父子俩一走,殿中倒是颇为奇怪了。好在那股馥郁的芬芳,但闻得未晞心中的烦闷似乎一扫而空了。皇后正要开口,便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快步走进,对在场之人打了个千后,平板无声道:“燕王殿下求见。”      一听到小儿子来了,皇后脸上霎时笑意更浓:“快传。”那内侍躬身称是,转身去了,不多时便领进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那男子与沈湛颇有一份相似,同样是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眉眼中与沈湛的淡然不同,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温润。      未晞不觉轻轻含笑,那人并不是谁,而是迎她入京的沈澈,沈湛同母胞弟,楚朝的嫡皇次子。      沈澈对皇后和未晞一一问安,皇后赐座后他才坐在座上,含笑道:“儿臣听闻皇兄皇嫂来了,这才马不停蹄从府中赶来,还是迟了一步。”说罢,俊逸的脸上满是一种惋惜。      皇后看着他,眉眼中倒尽是慈爱:“你莫不是还像儿时一般粘着你皇兄?”      沈澈笑得温润:“儿臣可不敢时时粘着皇兄,不然,仔细被皇嫂打杀了。”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未晞,后者正笑得美,眉眼之中全然不见什么悲戚之色。沈湛将她弃在喜房中之时,他尚且在太子宫没有离开,听到此事,心中蓦地一沉。他并非不知为何,但想到她许是独自在喜房中泪垂,他几乎坐不住,终究还是忍住了。      但如今看到,她哪里有半分的伤感之状?笑得还是一如在驿馆的月下。沈澈看着她,不免微微苦笑。      无悲无喜,也无期盼。她到底是做到了。      未晞轻轻笑着,亲昵中又是疏离:“王爷可是诬我,再怎么捻酸吃味,也没有朝小叔身上吃味的理儿。”顿一顿,脸上笑容更甚,“何况女子七出之罪,妒忌为一,我可不敢。”      皇后含笑,似乎对她的话很满意。沈澈见她的笑,喉中几乎一干,还是笑出来:“倒是臣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垂眉一笑。      吃味什么的,若是不吃味,便是这个女子根本不在乎这个男人。就像她,对沈湛。      若是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那么如何吃味?又为什么要做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来的目的,不就是为杨国换回一份尊严与安定吗?既然如此,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那么她还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伤感?      这么想着,她惘然一笑,温温柔柔的模样,叫沈澈呼吸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大改第N遍完成   ☆、不速之客   未晞这些日子,倒是愈发懒了。      七七一迈为其梳妆,一迈轻轻念叨:“纵使是春日,身子懒了,公主还是得多动弹呢。”镜中女子姣美的面容上漫上笑容:“我晓得,只是总是犯困,叫人不想动。”      七七不觉含笑,轻轻梳着她的发。      玉华一袭赭石色长裙,坐在左下首,看着有些困倦的未晞,笑得无比温婉:“姐姐看来是没有睡好。”      未晞抚着脸颊,轻轻含笑:“许是吧,这些日子睡得不甚安稳,这才总觉得犯困。”      玉华秀眉微蹙,道:“姐姐是不是水土不服了?臣妾那里还有些安神香,助眠最是管用。”      未晞含笑:“不必了,劳烦你的话,倒是叫我过意不去。”玉华笑容一怔,旋即道:“怎能叫劳烦?姐姐毕竟是东宫女主人,姐姐好了,臣妾等才能好。”她说着,其他的侍妾也随声附和,只是有几分真心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未晞一一扫过那些人,已然笑着:“总归我如今身子也懒了,不知侧妃可愿意替我看顾着东宫,总归我没有来之时,东宫中一切用度都是由你过问的。”      玉华一张小脸霎时一白,忙道:“如此于礼不合,臣妾不敢……”她话音未落,未晞已然接话:“有什么不敢的?你就当做是帮我的忙,可好?”玉华面上颇有几分为难,往日沈湛未曾大婚,她管着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未晞已然是太子妃,再没有她管着的理儿了。正要再拒绝,便听一个侍妾的声音:“侧妃姐姐,太子妃既然要姐姐管着,姐姐就受了吧,”她一双灵动的双眸瞥向未晞之时,已然有了几分嘲讽,“这可是太子妃的恩典,也算是为太子妃分忧,这难道不好吗?”      未晞看着那人眼中的嘲讽,也不动声色:“正是此理,玉华就受着吧。”她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唤“侧妃”,而是“玉华”。后者抿抿唇,道:“如此,便谢太子妃恩典。”      未晞轻快一笑,分外的柔弱妩媚:“日后这样吧,侧妃点头了的事,不必问我的意见。”又含笑嫣然,“如此,姐姐们自便吧,不必在此了。”      待诸人一走,七七扶了未晞回到房间,低声道:“奴婢看,这些姨奶奶们,倒是巴不得公主将理事的权力交出来呢。”未晞颔首:“你如今才知道么?我被太子弃在喜房之中,在她们眼中本就是没有威严可言了。她们不对我放肆,多多少少还因为我是嫡,她们是庶。”她一壁说,一壁坐下。      七七本是怕提及那事白叫自家公主伤心,但此时见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就跟被弃在喜房之中的不是她一般,一时也是舒下心来,道:“奴婢看,侧妃就能弹压住她们。侧妃倒是那么温和的人,也不知她们怕她什么?”      未晞笑得温柔。那并不是怕,而是发自骨子里的敬重。玉华出身嘉国公府,母亲又是大长公主之女,出身高贵,便是做个太子妃也不算是辱没了沈湛。何况沈湛本就是疼她到了骨子里,自然而然的,未晞这个嫡妻在那些侍妾眼中还比不上玉华这个侧妃。      也好,总归,在东宫之中当个富贵闲人也不是什么不好。沈湛不在乎她,她总要自己在乎自己。      那夜银月清辉,她立在庭院之中,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妩媚。似乎万物都沉醉在这夜色之中。朦胧间,耳边似乎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待你长大了,我便回来娶你。”她好奇不已,四下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人:“你是谁?”那声音轻笑着,满是疼惜与爱怜:“阿凰,你那时,可还愿意嫁给我?”      她到底还是笑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嫁给你?”      那声音带着浓重的笑意:“傻丫头,待我回来迎娶你的时候,你便知道我是谁了。”      未晞从梦中惊醒过来,阳光透过窗纱滤去了大半的刺眼。她眯起眼,伸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着七七关切的脸,她倒是忍俊不禁,只是刚从睡梦之中醒来,声音软绵绵的:“傻妮子,你看着我做什么?”      七七眨了眨眼,俯下身子道:“没有,只是见公主睡迷了也在笑,有些好奇罢了。”      未晞不觉含笑,直摇头道是“傻妮子”。不觉又回忆起方才的梦来,她曾经遇到过一个男子,那男子说,“待你长大了,我便回来娶你。”只是仿佛是一场梦罢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偷偷告诉过三姐姐,姐姐还笑话她说“长大了,开始做春梦了”。或许真的是梦吧,不然为什么,她找了他那么久,久到都已经忘却他的容颜了,却还是找不到他。      沈湛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虽是还是依旧神色慵懒,但李德淮明确的告诉自己,自家太子爷今日不欢喜了。      回到东宫,沈湛阅完奏章,一反常态问:“太子妃呢?”李德淮都是惊了惊,爷今日是转了性子?怎么问起太子妃来了?当下打了个千:“太子妃方才在亭中品了茶,此时回屋了。”      沈湛“嗯”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方才他入宫之时,太后与皇后先后召见他,说了好多话。      未晞,夏未晞……他眼前似乎又出现那个女子的笑颜,心中不免一痛,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      未晞因为方才品过香茗,此时倒是不觉得疲倦,松松的挽了个髻,便坐在书案前看书。炉中悠悠升起青烟来,依旧是宣和贵妃王氏金香。      七七立在未晞身边,见自家公主的闲适的模样,不觉唇边含笑。只是抬头间,便见一个颀硕的身影,被阳光将影子拉得好长。      沈湛!沈湛居然来了!?      七七用力眨眼,才惊觉不是幻觉,忙一个礼行下去:“请太子殿下安。”      未晞一怔,抬头,见沈湛立在桌案前,颇为风轻云淡的看着她,一时也是愣了愣,旋即起身,分毫不错的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沈湛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触及她容颜的那一刹那,心中又是一痛,面上还是淡然的笑容:“太子妃不必多礼。”      未晞起身,心中却微微的狐疑起来,他们大婚已快一月,他竟然会踏足她这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谢太子。”起身之时,顺手便将书合上放好。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作罢,便领了沈湛坐到榻上,佯作不解道:“太子可是有事来寻臣妾?”      沈湛匆匆扫了一眼她的脸,心下又是一阵落寞,淡淡笑道:“来看看你罢了。”      “臣妾一切都好。”她含笑欠身,疏远而庄重。什么夫妻,说穿了,就是陌路之人。      屋中霎时变得寂静,七七偷偷看了夫妻两人数眼,两人也没有什么反应。七七心中有些焦急。她可知道一句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样久的日子,太子对自家公主可以说是不闻不问,那为何现在来了?七七越想越怕,又见未晞淡然含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拧着眉头想了一阵,正要说话,便听未晞笑道:“天色不早,备膳吧。”又含笑对沈湛道,“太子不妨也在臣妾这里用膳吧。”      沈湛转眉看她,轻轻颔首:“如此,多添副碗筷吧。” 未晞不置可否的笑笑:“如此,七七就去办吧。”      倒是李德淮那好比面具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欢喜,太子妃若是留了太子,那事儿可就成了大半了。      待七七布好了菜,两人都吃得很慢,甚至吃到最后都觉得无甚消减。七七立侍左右,倒是有些无奈了。她自然是全心护着未晞的,只是这回倒是看不透她了。若说她不在乎,那为什么要留沈湛?若说是在乎,她又不见半分的殷勤?七七看着自家吃得缓慢的公主,一时满腹狐疑。      未晞只是含着无比得体的笑容,以示对夫君的尊重。末了,搁下碗筷:“臣妾吃好了,太子自便吧。”她素来少食,此点倒是不假。      沈湛看她一眼,眸子里依旧是淡然的笑意,也是搁下碗筷:“如此便撤了吧。”不得不说,她其实很美,明眸皓齿,肤色如雪,青丝如墨。沈湛微微眯眼,连呼吸都沉了沉,方才压下心中的痛楚。      天色渐黑,未晞只是坐在床上,若无旁人般绣着绣品;沈湛则是坐在灯下阅书。不多时,李德淮便进言道:“爷,该安置了,明儿个还要早朝呢。”      未晞闻言,起身一福:“如此……恭送太子。”      沈湛脸色滞了滞,旋即恢复平日的淡然:“太子妃这是要赶孤走?”      她倒是镇定万分:“臣妾不敢,只怕是会误了太子时辰。”      “呵……”沈湛忽然一笑,淡然之中似乎有了些罕见的轻佻,“太子妃觉得,既是来了,孤会走么?”      李德淮何等机灵的人,当下便领了极不情愿的七七下去。屋中一时只剩了沈湛与未晞两人。久久静默之后,那烛火都有些暗了,未晞执了银剪剪去多余的烛芯,缓悠悠道:“如此,臣妾自然知晓了。”又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轻轻的笑。      沈湛看着她,心中微微一酸。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我觉得吧……好像成绿茶婊了……   ☆、冷月同衾   未晞堪堪扬起笑来,并不看沈湛,只是缓缓道:“臣妾往日未出阁之时,便听得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说至此,她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眉眼中已然有了倔强。      沈湛目光一紧,恍惚间竟是产生了错觉,本能的上前一步,待回神,不免又自嘲起来。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没成想,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未晞垂眸不再看他,这个男人,就是要她来,却又堕了她的尊严,堕了杨国尊严。念及此,她眉目间更是冷淡,只是坐在床上,淡淡道:“如此,太子殿下也该安置了。”      沈湛只是看着她,片刻后又是那副漠然的神色:“如此也好。”      未晞和衣躺在沈湛身边之时,纵使覆着薄衾,她也觉得有几分薄寒。算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原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没由来的,她有几分想哭。他加诸在她身上的耻辱,那么的灼伤人心。不管什么由头,他都不该这么作践他的妻,何况她是他亲口要求来的妻,何况她是代表着一个国家。      “我要你杨国的嫡皇女,比起杨国成为我天/朝的附属国,这个条件,杨皇应该很能接受。”      是他,亲口要她来的。      沈湛阖眼,只听得身边人儿的呼吸声似乎都含着难言的抗拒,心中忽然一酸,未晞方才温和的笑脸与那个女子似乎重叠了。睁眼侧目,眼角的余光轻轻触及她的脸。虽说是在黑暗中,但他因自幼习武,视力高于常人。只看得他的妻,躺在他身边,双眼中满是倔强的火焰,看着他,静静不语。      曾经有那么个女子,也是这样看着他。只是,她的模样那么的好奇:“你是谁?”      世上再也不会那样的人了。      沈湛不免呼吸声都沉了沉,未晞躺在他身边,唇边已然一抹苦笑。天知道,她每每午夜梦回,有多想回到杨国,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未晞听得耳边呼吸声渐沉,知晓沈湛已然睡去了。她不免幽幽一叹,在黑暗中显得那般清晰。想来皇后与太后必定是敲打过他了,否则他怎会忽然转了性子要到她这里来了?可惜这事,并非是外力能够改变什么的。疏离,就算是这样同床共枕,他们之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转念想想,她也是羡慕玉华的吧。不是因为沈湛宠她,而是因为,有人疼爱她。比起自己孑然一身,玉华拥有的太多了……不对,不是孑然一身,还有七七,她还有七七陪着她。否则,这楚朝之中,长夜漫漫,她势必早早的就疯了。      还记得往日在杨国,春日她就跟在三姐姐身边在花海中煮茶;夏日与皇兄在宫中的湖里泛舟;秋日收集桂花来制成香囊;冬日缠着阿娘,汲了雪水煮茶来喝。      现在,她依旧可以做这些事,只是陪在身边的,永远只有七七了。      抬眼看向屋外,夜色如水。未晞心念微动,起身。她又怕惊醒了沈湛,故此动作极轻。废了好大周折才下了床,取了外衫披上,这才出门而去。      她甫一出门,原本床上安眠的沈湛已然睁眼。他素来浅眠,方才她不过起身他便醒了,只是心中存了看看她想做什么的念头,这才没有睁眼,而是继续装睡。他怔怔的看着门,无声一叹。不免又想起不多时前,那一眼看去,她的容颜在烛光之下,是那么的熟悉。      方迈下台阶,便听七七低声惊呼:“公主怎么出来了?”转头,见七七一脸急切的看着自己,又慌忙过来为她穿好衣服,“夜深露重,公主别冷着了。”      未晞转头看着七七,笑得万分温和:“我没事。”又向房中看了一眼,“轻些声儿才是。”若是惊醒了沈湛,少不得要与他周旋了。      七七心念一动,公主这都心疼起太子来了?当下颔首称是:“晓得了。”又扶着未晞,关切问,“公主不好生歇着,出来做什么?”      未晞也不便多说,只是略一沉吟:“睡不着罢了,便想出来透透气。”顿了一顿,携了七七的手,“便在这庭院之中坐一坐吧。”      月色朦胧,照得小院之中都像是笼上一层轻纱。未晞与七七坐在阶石之上,皆是不发一语。默了许久,未晞轻咳了几声,惹得七七赶紧揽住:“公主还是快些进屋吧,可别害了病。”      未晞浅笑道:“我几时那么体弱了?”又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说,“坐上一会子也不打紧,总归太子睡了,我若是进去,惊醒了可了不得。”      七七微微敛眉,劝道:“奴婢若是公主,宁肯将太子惊醒,也不肯轻易叫自己冻着。”她又怎会不知,未晞说的冠冕堂皇,但就是一句——她不愿意待在沈湛身边。就算这样,也不是自己能说什么的。      未晞听着七七的话,只是报以轻笑,携了七七的手:“其实你知道,他醒或者不醒,我是无妨的。” 未晞笑得乖巧,倔强从眼中流露,依依浅语,“我那时跟自己说,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为了杨国,为了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们来的,我也只把自己当个物件而已。”她说得很慢,眼中隐隐有了些泪光,毕竟那也算是一生的耻辱,正如伤口,不在乎,不代表它不会痛。未晞只是浅浅笑着,抚着七七的头:“我来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份希冀的,若是我能与自己的夫君像三姐姐和姐夫那样,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倒也是一件美事。”又笑靥若花:“可是么,后来我也就不想了。”      她是杨国的公主,天生便有一分骄矜。得不到,也不会去求,不会去想。大不了,直接放弃就好了。      七七伏在未晞膝上,抽噎着说:“我都知道,公主自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未晞只是笑了:“以后就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我们要一直这么快乐下去,至少,要活着。”只有活着,她才能一直是太子妃,只要她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她便可以护杨国无虞。自古以来,废后与废太子妃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只要不犯大错,这个有名无实的嫡妻,沈湛应当还是不在乎是否有的吧?      两女一个哭哭啼啼,一个忍悲含笑,浑然未觉身后。沈湛立在两人身后,静静地看着未晞的背影。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间,甚至叫他有几分难以自持。      潜意识里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未晞回头,见沈湛不知何时立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同于平日的淡然,而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吧?垂眉,回头,依旧轻轻抚着七七的发,喃喃道:“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什么都好了。”      七七浑然未觉,只是抽噎着,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那么突兀。      未晞一壁抚着七七的发,一壁心中懊悔。方才的话,只怕沈湛全听去了,不晓得他心里是不是盘算着怎么兴师问罪呢。只是她连解释都不愿解释了,他要如何,随他吧。      沈湛心中微微疼痛,旋即进屋去了,半分也没有打扰主仆二人。未晞听得门板微微响动之后,才舒下心来。心念微动,旋即唱道:“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1】”      未晞一曲唱罢,已然是泪流满面。记得幼时三姐姐抱着她,低低道:“母后都与父皇说了,你出嫁的时候,一定不能将你嫁得远了,不然啊,皇祖母非得疼死不可。”是太后奶奶会疼死还是阿娘呢?无心深究,只知道,离人眼中血,并非是虚言。      七七听她唱着,哭得更凶了:“公主……”她随未晞出嫁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沈湛坐在桌前,听得她低声唱歌,只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一个女子的笑颜,叫他依恋得很,伸手去触碰,那影像与未晞的笑脸重叠在一起。手僵在半空,他只是低低的笑了,喃喃道:“你回来了,是么?”      夜色正浓,这春夜之中,平添了些寂寥。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还记得,儿时三姐姐回宫省亲,每每提到姐夫,都是笑靥若花,那么幸福的样子。      彼时三姐姐抱着她,低低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未晞只是轻轻一笑,迎上那夜风,忽而一叹,那叹息声,转瞬便消失在风中。      不管今夜如何,待到明日朝阳初升,她还是人前仪态万千的楚朝太子妃。      【1】:《泉水》出自《诗经·国风·邶风》,这是一首出嫁女子的思归之作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其实这几章没有怎么改   ☆、故人相思   那夜之后,沈湛似乎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不好说。      譬如方才,上马车之时,他竟是转身拉了未晞一把。要知道,往日他是绝对不会管的。      未晞倒是泰然处之,只是心中还是狐疑。她那夜说是冲撞了沈湛也不为过,他为何反倒对她好起来了?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了。      如今正是四月十五,又是到了该入宫请安的日子了。      皇后高居主位,含笑看着这对“小夫妻”。沈湛还是一脸的慵懒神色,只是却不会叫人觉得是个浪荡的公子哥;未晞低垂着目光,坐在沈湛身边安静极了。皇后不免轻笑着:“你夫妻二人来得倒是一日比一日早了。”      沈湛恭敬道:“给母后请安,不得不早。”说着,转眸看一眼身边的未晞,她低垂着目光,神色淡然得仿佛是隐世的高人,不食人间烟火,亦不会为红尘事烦恼。她很美,却又不同于玉华的温婉,反倒有一股莫名的坚毅在其中。      皇后含笑看着儿子的小动作,不免也是看着未晞,出声唤道:“未晞——”      那仿佛在神游天外的女子抬头,笑得乖巧极了:“母后有何吩咐?”      “是不是累着了?好端端的怎么走神了?”皇后微笑着温言问,不待未晞回答,便又说,“上次与你二人说的事,你二人可记下了?”      上回?上回所说的……      沈湛闻言,含了慵懒的笑意,恭顺道:“儿臣知道,必不叫母后再为儿臣子嗣之事忧心。”说罢,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未晞,她倒是宛如未曾听见般,静静含着笑。她本是那般美貌的女子,自然是心高气傲,只是他自己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念及此,不免微微一叹。      未晞觉得沈湛在看自己,只是抱以温和的浅笑。      皇后轻声道:“湛儿你也不小了,你是太子,来日的皇帝,都二十三岁了还无子嗣成何体统?”又觉得话说重了些,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该明白母后是什么意思。”      沈湛颔首:“儿臣明白。”      皇后这才含笑,看向未晞的目光柔和起来:“总归,未晞也是你亲自要她嫁来的不是?”既然是他要她嫁过来的,那么当是极为喜欢她的了。      未晞微垂眼帘,是呢,若不是沈湛要杨国的嫡皇女,她和七七何需背井离乡来到楚朝?是他要杨国的嫡皇女;也是他,将他不惜攻打杨国而换回来的杨国嫡皇女独自弃在喜房之中。原来,他要杨国的嫡皇女只是用来羞辱的。      只是她一人受辱,总好过要杨国臣服于楚朝,举国受辱的好。      这么想着,未晞的脸色冷凝,好比那冷清的月色。      沈湛看向身边的女子,一眼便看出她不甚欢喜。面上还是那般慵懒的模样,回答道:“儿臣本是极为喜欢未晞。”算来,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未晞心中冷哼一声,原来你沈湛喜欢一个女子的方式就是折辱于她。      “既是喜欢,当是再好不过了。”皇后笑容之中多了些欣慰,转眸看向未晞,“总归,子息一事,方才是皇家根本。你二人都是聪慧得很,想必不必母后多言。”      两人颔首称是。      话说了不多时,皇帝便派人来将沈湛叫去,说是有大事商议。未晞心中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安,当下也不曾多想。沈湛去后不久,皇后也推说自己乏了,让未晞退下。      三纲五常,沈湛于未晞,已经占去了俩——君纲和夫纲,未晞不得不顶着初夏的日头,站在御书房前等候。      初夏日头未盛,倒也不足为虑。未晞站在那片小小的空地上,看着那鎏金的殿顶,不免有些恍惚。儿时她总是爱去到阿爹的书房,赖在里面不曾出来,阿爹笃定她听不懂政事,也是随了她的性子。只是阿娘觉得不妥得很,最后是狠狠斥责了一顿,还罚了她抄了一月的书。她这才再也不敢到御书房去了。      同样都是御书房,可是里面的人,却永远不会是阿爹了。      正如斯想着,唇边不觉也漫上了苦笑,便听耳边想起一个声音:“皇嫂这是在等皇兄么?”      未晞始料未及,低呼一声,猛地后退,见是沈澈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王爷好没正形,竟是干起了吓人的勾当。”      沈澈不料将她吓到这地步,歉意笑道:“臣弟可不敢吓皇嫂。”他只是方才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怔怔出神一般,心生喜爱,一时起了玩心罢了。      未晞无奈,笑着摇头,这才看他,他一袭月白,周身都是一股清华的气质。当下笑道:“王爷这是来寻父皇的?”      沈澈颔首道:“是。”又看一眼殿中,“想来皇嫂是在等皇兄了?皇兄当真好福气……”      未晞“嗤”的笑出来:“我既然是与太子一道来的,自然要等候太子一起回去。”又听他话中似有羡慕之意,略一思量,低声笑问:“实则我有一事不明,王爷可否能解答我的疑惑。”      沈澈见她如此,心中也是欢喜得很,道:“皇嫂但问无妨,臣弟会如实告知。”      未晞细细思量后,笑道:“据我所知,楚朝的男儿成家都是很早的……纵使不曾成家,侍妾也应当有了。”说至此,她声音渐次低了,“不晓得王爷为何……连侍妾都没有?”      沈澈不料她会问此事,一时也是静默。心中浮出那个女子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臣弟实则是有心仪之人的。”他叹惋一声,看着眼前女子的目光愈发依恋起来。未晞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适,只是脸上端着的笑容未减半分:“那为何……”      “她死了。”沈澈合上眼,心痛如绞,“她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我,去年才知道此事。”      耳边似乎拂过清风,吹得人只觉得有些微微的寒冷,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哀伤起来。听到“三年前”,未晞不免也伤感起来,垂眉,半晌之后才微微叹道:“我明白王爷的感受……我的小妹,也是在三年前过世的。”      沈澈微微苦笑,仍是拱手施礼道:“实则臣弟很羡慕皇兄,能娶皇嫂为妻。”      她本能的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怪异,也不曾多想,重新拾起笑容:“承王爷吉言,太子殿下本就是温润如玉的好男儿,能嫁与太子殿下,也是我的福气。”      沈澈自然是知道的,沈湛大婚那夜闹出的事,好些人都是知道的,又听未晞说得万分从容的样子,心中虽是酸酸的,也强笑道:“既是福气,那臣弟祝贺皇嫂能有此福。”      福气与否,不过尔尔。寻常人眼中,她能嫁给楚朝文武双全又一表人才的太子,不正是许些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她应该“惜福”。      未晞心念至此,已然扬起笑来:“自然,惜福二字,最是难得。自然,人贵在知足,我也不例外。”话虽如此,只是她于沈湛,沈湛于她,谁又算作对方的什么吗?夫妻么?实则陌路;陌路么?又有一个夫妻的名头绑着……      沈澈的笑容中有几分落寞,仍是含着温润的笑容:“臣弟所愿,便是皇兄皇嫂白头偕老,琴瑟在御。”看着面前疏离又温柔的笑脸,只有他自己知道和血吞牙的滋味。      未晞轻快一笑:“多谢王爷。”顿一顿,笑得很美,“外子想必也会欢喜的。”      沈澈抿唇不语,脸上笑容已然有几分挂不住。      她触及沈澈的目光,那目光那么的既是痛苦又是温柔,像是心疼与怜惜,当下低垂着眼帘,不与他目光相接。      沈湛从殿中出来便是看到的这幅场景——沈澈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后者却像是羞怯般低下头去。不觉狠狠蹙起眉头,开口之时声音依旧懒懒:“阿澈。”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沈湛薄唇紧抿着,看不出任何的喜怒,神色慵懒极了:“未晞在此等我么?”      未晞匆匆看他一眼,已然含上温柔的笑,轻轻颔首。      沈湛见她笑得这般嫣然,心中一舒,转眉看向其弟,淡淡道:“如此,为兄的便先行一步了。”沈澈颔首道:“皇兄皇嫂请便。”话虽是落下,但目光还是在未晞身上停滞片刻,未晞并不看他,垂眉跟在沈湛身边。      沈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眼中闪过冷冽,只是那声音慵懒而闲适:“未晞,回去了。”未晞点头称是,快步跟了上去。      初夏的日头到底是有些热了,未晞在日头下站了那样久,一回到太子宫又是被冰盆冷气一激。到了晚膳时分,未晞便止不住的咳了起来。七七取了枇杷露来还是未能压下去这咳嗽。眼见得华灯初上,七七止不住的着急起来。转身对躺在床上的未晞道:“公主,奴婢去宣太医罢。”      她一张小脸因为咳得久了,在昏黄的灯火下都有几分病态的蜡黄,微微的颔首:“你去吧。记得不要惊动旁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竟然有些发烫,腻腻的怪难受的。现在不知道是否下了钥,若是下了,七七要请来太医,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已经在人前给足了男主面子……   ☆、病中真意   好热……未晞躺在床上,因为高烧,周身已然是难言的滚烫,头脑也止不住的发昏起来,七七方才一触她的额便晓得是发烧了,忙不迭汲了水来为未晞敷在额上。      额间忽然传来的冰凉触感叫未晞神智清明了些,睁眼看着伏在床前看着自己的七七,她满脸的焦急,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未晞只是微微的一笑,嘶哑着嗓子:“傻妮子,我没事,别哭了。”      七七静默的颔首,眼泪却掌不住落下来。      太子妃乃是未来皇后,若是有何不妥于国本有伤,故此太医来得很快。只是沈湛会随着太医一道来却是七七始料未及的。当下起身道:“太子殿下,我家公主——”      沈湛微微敛着眉头,神色虽是如常般慵懒,但目光始终落在未晞脸上。她一张小脸因为高热,在这烛火之下泛着诡异的红色,他沉吟片刻,问道:“白日还好好的,怎么成了这副光景?”      七七不免嗫嚅:“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忽然就开始咳了,而且还有些高热之症……奴婢怕出事,这才叫人宣太医来。”      沈湛颔首:“你做得很好。”说罢,快步上前,坐在床边看着太医为未晞把脉。后者已有些迷迷糊糊的,阖着眼,呼吸声也比平日急促些。沈湛见其如此模样,心中一疼,旋即看着太医:“太子妃如何?”      太医已然收手,道:“回太子,太子妃这是风热之症,吃上几服药便可痊愈。”      沈湛心中稍安,又命七七和李德淮随太医到偏房开药方。待三人去后,屋中便只剩了他与未晞两人。烛火昏黄,照在她脸上更是添了些病态。沈湛眉头一直未舒,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他指尖颇有些冰凉,未晞高热之中,猛地感觉有凉凉的东西触及自己的脸,只觉得好舒服,也不曾多想,抬手将那物件紧紧按在自己脸上。沈湛不料她有此举动,一时之间也是忍俊不禁,低声嘲道:“好个傻妮子。”未晞昏沉之中哪里会答他的话,只是将他的手摁得更紧。      沈湛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得她这病恹恹的模样惹人爱怜得很,沉吟之间只觉得恍惚片刻,又回神来,看着未晞的目光更是爱怜。当下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她额上,无声一叹。      梦中受到震动,未晞迷迷糊糊的,掀开眼见面前坐了一个男子,烛火之下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瞧着自己的目光好生温柔,就像弱水般叫自己沉醉下去。她昏昏沉沉的,眯眼想要看清他,只是似乎眼睛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颜,一时也是懊恼了,软声问:“你是谁?”      沈湛本是无比爱怜的抱着她,猛地听到她这话,身子一颤,脑中旋即想起一个俏皮的女声——“你是谁?”静默片刻,抱着她的手臂一紧,柔声道:“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未晞本已烧得脑中空白,又听得这般温柔的声音,恍惚之间也不曾多想,点头道:“好。”      沈湛唇边扬起一抹苦笑,旋即将唇轻轻印在她的唇上,末了,才低声唤着:“未晞……”屋中寂静,垂眉,才觉怀中的人儿已然沉沉睡去了。      梦中银月清辉,她独自立在庭院之中,耳边轻柔:“阿凰,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      待她长大了,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呢?      杨国兵败,沈湛要杨国嫡皇女和亲之时,他没有来;她为了杨国,自请和婚之时,他没有来;甚至如今,她与沈湛相敬如冰之时,他也没有来。      他是忘记了吗?还是,一切不过只是她的痴梦罢了?就像三姐姐说的,不过是她的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湛看着怀中女子蹙起的眉头,轻轻一叹,旋即将她平置在床上。静静看着她,眼前止不住浮现出新婚那夜,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她眸子里满是身为一国公主的沉稳与坚强,只是在那坚强之中,还有一分希冀。她在希冀什么?希冀他会好好待她?      可惜,彼时他如何也克服不了心中的那份懦弱。看着她娇美的容颜,他竟是起了一层惧怕之意。看到她,总是叫他想起一些往事,痛彻心扉。      实则,只是他看不破。      夜正阑珊,屋中烛火幽深,将沈湛的倒影拉得好长。      未晞次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倒像是躺了许久了一般。七七本是伏在床沿睡着,忽然觉得床上的未晞动了动,立马惊醒,惶急道:“公主!”      未晞被她这神色唬了一跳。尚未出声,七七便拉着她的手嘤嘤哭诉起来:“公主昨儿个高烧,可将奴婢吓坏了……”说罢,眼泪就如滚珠般落下。      未晞隐隐还记得昨夜之事,一时也是百感交集:“我晓得,辛苦你了。”      七七吸了吸鼻子:“昨夜还是……”正要说出“太子”二字,又想沈湛走之前嘱咐的不要告诉未晞的话,生生刹住,“还是请太医来的呢。”      未晞不觉含笑,伸手想刮她脸皮,奈何身子无力,也只好作罢:“我晓得,辛苦你了,你且去歇着吧。”七七只是摇头,态度分外坚决——她绝不走。      未晞只是浅浅笑着,昨夜又梦到那个男子的声音了。年岁尚幼之时,还有这般的美梦,叫她现在都念念不忘。在杨国还能有这样美妙的梦。      见未晞似乎走神,七七怔怔的看着她:“公主怎么了?”又想起什么来,慌忙起身,“见公主醒来,奴婢都欢喜糊涂了。”说罢,一叠声唤来侍女将早膳上来。      早膳倒是颇为丰富,一碟薄饼,一品四喜丸子,一品胭脂鹅脯,再并上一碟青笋与一锅碧粳米粥。未晞大病初醒,哪里吃得下多少,只是吃了几口便作罢了。七七又为她端来药,伺候着喝下。      待一系列事情罢了,初夏的阳光从窗纱中洒下来,看着耀眼极了。未晞看着这金灿的阳光,不免略一恍惚。      往日年幼,初夏时分,她总是甩掉跟着自己的宫女和乳母,独自一人偷偷到宫中的那泊镜湖旁边,轻轻的触碰刚生出新叶的小荷。嫩叶未长成,指尖触感软软的,总叫她依恋得很。只是往往这样过后,就会被阿娘带着人来领回去,好生说上一顿。      那个时候,太后奶奶总是跟阿娘一起说她。她本是不以为意的,只是不能拂了奶奶和阿娘的意。      自从远嫁到了楚朝,她再也没有这么欢喜的时光了。      这般想着,她不觉静默,只是看着七七的脸,强压下泪意:“七七,谢谢你肯陪我一起来。”      七七怔了片刻,不料自家公主会说这话,忍悲含笑:“公主好端端的,说这话做什么?公主不怕,奴婢自然也不怕。”她说得万分坚毅,只是那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      唯有梦中,她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再回到杨国去。      未晞闭眼,将七七的头与自己靠在一处,喃喃道:“七七,你说,若是我哪日要死了,能不能跟太子要求,求他让你扶灵回国。叫我葬在杨国,也叫你可以回去。”      屋中顿时静默,七七咬着下唇,旋即“哇”的一声哭出来,分外的哀戚。未晞只是默默的闭上眼,沉默不语。      此生此世,即便是她苦苦哀求着,也再不能见阿娘一面,再也不能见一见杨国的土地了。      屋外忽然响起一声极低的叹息声来,一个身影转身离去,分分落寞。      当日午后,未晞本是颇有几分困倦,倚在床上,目光怔怔的看着那炉中燃起的青烟。不觉门板微响,她仍是怔怔,口中喃喃道:“七七,你回来了么?”      没有回音,抬头,方才见是是沈湛缓步而来。一张俊脸上神色慵懒已极,倒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她心中微微一凛,虽是不想起身,但样子总是要做够了。当下作势欲起:“太子殿下金安。”      沈湛见她蹙眉思索片刻才有动作,知道她不过是做做样子,也不戳穿,径直坐在床边:“未晞好些了吗?”      她本以为还是寡淡的“太子妃”三字,却不料他唤的是“未晞”,虽是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未有半分的诧异之色:“臣妾无事,劳殿下费心了。”      沈湛看着她尚且有几分苍白的脸色,眉间微微一蹙,旋即又恢复那副淡然的模样:“你好生将息着,若有何事吩咐下去就是了,不必万事亲力亲为。”      未晞静默的颔首,却不肯说一句话。沈湛看着面前的女子,那似水的眸子深处分明镌刻着倔强,他只是静默片刻后,起身道:“孤尚且有事在身,便不陪你了。”      未晞躺在床上,低了声音:“恭送太子。”看着沈湛转身而去,倒是难得的松了一口气。      沈湛去后不多时,便有各处的礼来了。宫中的三位,连同好些王爷王妃,甚至连玉华母家嘉国公府都捎了东西来。七七立在桌前清点着送来的补品,不免轻笑:“公主就是当做正餐吃,也得吃上好几个月呢。”说罢,又指挥下人将东西尽数搬到库中去。      未晞坐在床上轻笑。昨夜她迷迷糊糊之际,似乎有谁在抚她的脸,那只手凉凉的,舒服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米娜桑,要是能给我点评论就更好了   ☆、大礼初至   次日天光熹微,未晞尚且在安眠,七七早早的就起身,却见苏嬷嬷踏着熹微的晨光而来。她一身竹青色,看着倒是沉稳。七七上前一福:“苏嬷嬷怎的这样早就来了?”      苏嬷嬷的脸在晨光之中显得亲善极了,笑着携了七七的手:“我是来与太子妃报喜的。”七七霎时便拉了拉脸,自家公主都病了,还有什么好喜的?当下撇撇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公主还在睡呢,不晓得嬷嬷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家公主?”      苏嬷嬷笑得喜庆极了,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与七七:“既然太子妃未醒,那么便有劳七七姑娘交给太子妃了。”七七愣一愣,这楚朝之中还有人给自家公主写信?!心中隐隐有了一分希冀,忙低头看去。      信封上的瘦金体她是认得的,那是出自未晞的同母胞兄,杨国太子夏竫远之手。七七几乎要惊呼起来,看着苏嬷嬷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嬷嬷含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迎上七七的目光,那笑容分明在催促他赶紧进去告诉未晞。      七七抹了一把脸,这才转身朝屋中奔去,也顾不得什么了,直嚷着:“公主,太子殿下来信了!”      未晞此刻刚醒来,正在迷糊之际,听她说着“太子殿下来信了”,只当是沈湛来信了。脑中霎时蒙了,沈湛昨日才来过,况且他只要想来,这东宫之中谁敢拦他不成?还需要寄信?      正想着,七七已经冲到了床前,整张小脸上全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手中不住的扬着那封信。未晞颇有几分不解的看着她无比的激动。只能从她不住挥动的手上隐隐看到那信封上的字——“吾妹”“亲启”      脑中轰的炸开,未晞立马坐起,惶急道:“七七,这是谁寄来的?”七七欢喜得很,整张脸都是红的,嚷着:“是太子殿下,不是楚朝的太子殿下,是咱们家的太子!”      哥哥?!未晞听她说罢,心中顿时狠狠地沉了下去,皇兄寄信来了?!忙不迭将劈手夺了七七手中的书信。那土黄色的封皮上,以美观的瘦金体书着六个字——“吾妹未晞亲启。”      皇兄的字,也算是有大半年未曾见到了,一见之下,未晞一时难以自持,垂泪不止。她此刻生病卧床,夏竫远这封书信无疑是雪中送炭,一缓思乡之情。      当下将信拆开,取出其中的浣花笺来。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果真是其兄夏竫远的手笔。未晞止不住垂泪,仍是一字一句的看起来:“未晞:为兄听说你身子不大安好,故此写信问安,见信如为兄亲至,切记保重自身。父皇母后一切安好,唯独惦记于你。还望妹妹为二老好生将息身子,只消活着,必有再见之时。兄竫远字。”那字迹到了最后,竟是慢慢洇成了一团墨迹,像是被眼泪浸湿了一般。      不觉眼泪已然迷了整个视线,只是抱着那薄薄的浣花笺已然哭得难以自已。屋中一片寂静,只听得主仆二人的啜泣声,眼泪混杂进宣和贵妃王氏金香的芬芳之中,倒是止不住的悲伤气息。      也不晓得是哭了多久,未晞才略略止住,将那薄薄的笺纸郑重的叠好,交给七七:“你且将这个收好。”以后若是想家想得紧了,就拿出来看看。      七七小脸都哭花了,仍是点点头,将笺纸放入了未晞素日的梳妆奁中。      抹去了泪,未晞适才觉得哪里不对。那字迹的确是皇兄的,但不晓得为何,他竟是唤起自己的书名“未晞”来,往日他总是叫她“凰儿”。想来,是因为要经过旁人之手,她的小字,也不便叫别人听去了。      只是感动之余,她还是止不住的狐疑起来。皇兄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她生病了呢?就算得到消息,又如何能这样快就将书信从杨国送来?      每每看着那封书信,她总是垂眉,七七在旁狐疑,却也不好说出来。她脑中已然有些眉目,只是,那是多不可思议的事,不可思议到了,让她不能相信。      初夏的天气,风中都多了几分晴暖的气息。院中的树木枝桠已盛,看着分外的茂密。偶尔有鸟雀歇在上面,低声清唱,一声声传入耳中,分外的悦耳。      未晞坐在屋中,静静地执了黑子与自己下棋。大约真是那封书信将她的心结解开了,她的病好得很快,现如今已然痊愈。只是这日子终究也是无趣,沈湛每日来看她一回,总是那么淡然的模样,也绝口不提有人送进来杨国书信的事。      七七加了一匙香料在香炉中,霎时便涌出浓烈的香气。她收好香,回到未晞身边,见她分外专注的样子,心中主意已定,道:“公主说,那封书信的事……”      “书信怎么了?”她含着微笑,反问道,轻轻落下白子,“你是想说,除了太子爷,谁人又能将我生病的消息连夜传回杨国,再从杨国取了书信回来?”      七七不料自己想说的话已然被猜了个十成十,一时也是窘迫,讪讪点头:“难道公主不是这么想的?”除了沈湛,还能有谁?如果是沈湛的急事,下面的人哪里敢怠慢?      未晞手上一顿,一时兴致全无,将执起的黑子放回棋盒,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是好心。”      “公主总不能跟太子一辈子都是这样吧?”七七轻叹,自家公主在人前,全是极力赞美太子,甚至有什么不好,她都掩了过去。粉饰浮华,未晞与沈湛名为夫妻,实则,就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些,但素来,未晞都是装作恩爱无双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太子新婚弃了太子妃”的事,但是七七却知道,这是一道鸿沟。正是因为这件事,公主受了屈辱,刺伤了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这才成了这副不咸不淡的光景。      只是太子现在……大约是想要补偿了吧?      她还欲开口,未晞已然用乖巧的笑容制止了她:“好了,这夏日本就热了,听你琐碎下去可就没个完了。”说罢,笑容浅浅,“你要不,去弄一碗冰碗来给我尝尝?”      七七知道她是不会让自己说下去了,只好颔首:“如此,奴婢就去了。”      看着七七出了门,未晞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沈湛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看到皇兄来信之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动容。他晓得她卧病在床必然思乡,这才派人回了杨国取来慰藉她的书信。可惜,这不是让她低头的理由。      不觉勾起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来,若是一开始,他就这般肯体贴她一些,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皇宫。御书房。皇帝坐在桌案之前,一脸的肃穆,沈湛一袭玄色长衫,坐在左下首第一座。他一双薄唇抿得生紧,只是脸上依旧淡然。皇帝搁了奏章,方才开口,颇有一分怒意:“湛儿,你怎么看?”      沈湛拱手一揖:“儿臣所见,与父皇相同,北齐之事,迟则生变。今日他可以犯边,明日便可以直捣我楚朝皇城。”      皇帝目光一凛,一股难言的霸气已然透露出来:“我儿到底是我楚朝太子,有此雄心,一统天下在望。”      “一统天下”四字传入耳中,沈湛心中微微一怔,立时便想到杨国,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儿臣身为太子,为楚朝开拓边境乃是职责之一。”      皇帝笑得颇为满意:“既是如此,湛儿觉得,我楚朝若是抗击北齐,谁人上阵合适?”      屋中顿时一静,旋即便是沈湛淡然而自信的声音:“若父皇决定对齐用兵,儿臣愿领兵前往。”      皇帝颔首,却沉默不语。      北齐皇帝楚昀,那是北齐的不败战神,几乎就是靠着军功上位。看一眼自己的长子,皇帝心中已有计较。      沈湛看着父亲,不带杂色的眸子深沉如海。北疆气候极为奇异,实则于楚朝士兵不利得很。毕竟,他们再如何骁勇善战,在天时不利的情况下,作战很是困难。      待沈湛回到东宫之时,天色已黑,东宫之中燃着的烛光像是无边无际的巨网一般。沈湛方回到自己房间,耳边便听一声风声,一个黑衣人已然立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一行礼:“太子殿下。”      “说罢。”沈湛分外平静,一点也不为这人忽然出现诧异。那黑衣人几乎都要隐匿进了整个夜色之中,“回太子,北齐那头,是楚昀领兵出来,虽是还未有动,但想来已然是对出征之事胜券在握。”      沈湛坐在床边,忽然“嗤”的轻笑出来,风轻云淡,却含着几分嘲讽。挥手:“你下去吧,此事万不可走漏消息,否则……”他不说下去,那淡然的嗓音中已然有了几分危险的意味,黑衣人沉闷的“是”一声,旋即消失在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      沈湛不觉轻笑,躺在了床上。      夜正阑珊,繁星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改的我欲仙欲死……   ☆、凤兮求凰   不久便又是十五,按着素来的例子,又是该进宫请安的时候了。      其实所谓的请安,不过就是与皇后说上一会子话,再坐上一会儿。只是这是一种孝心的表现方式,并不能废止。      皇后殿中一股清幽的香气,未晞素来喜欢香料,却闻不出这是什么香,只觉得沁人心脾,呼吸间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涤荡出来。她静静坐着,瞥了一眼身边的沈湛。他倒是绝口不提书信之事,似乎并不想叫她知道是自己做的。      其实这样也好,若是捅破了,再这般下去,就是她的不识好歹。      皇后依旧是高居主位,身着正红色纹凤常服,一派宝相庄严,笑容之中满是母仪天下的风范。目光微微触及未晞,见她看着沈湛一语不发,心中不免一轻,笑语:“未晞以后,也得好好保养身子才是。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得好生将息着。”      未晞恭敬颔首:“儿臣晓得了,也是儿臣不是。”说罢,又想起书信之事。若是他在初识之时就这般的体贴,他们也不至于此。      “湛儿也多心疼未晞些,毕竟未晞远离了故国,若是想要些什么,只管开口告诉太子就是。”她后面半句,自然是对未晞说的,后者恭顺颔首不语。沈湛还是如常般淡然的模样,她从来都没有开口向他求过什么,甚至在病中也不曾要求他多去看看。转眉看着未晞,笑得慵懒极了。      未晞并不知道他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起身见礼:“谢母后,谢太子。”      只是起身之时,脚下一软,身子竟是直直的朝着楠木椅歪去。若是一下撞了上去,虽是不至于有事,但淤青是少不了了。惊呼已经到了喉中,不觉手腕被一直温热的手握住,那只手掌心尚且有一层薄茧,想必是练武所致,腰间也是被人揽住,那去势甚急的摔倒之势顿时被瓦解。      待回过神,才见沈湛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此刻几乎是将她整个圈在怀中。未晞不免垂眉,小退一步,挣开沈湛的手,坐回位上。被未晞这样挣脱,他倒是不觉半分尴尬,也是坐回位上,道:“叫母后见笑了。”      皇后一派见惯了小儿女情态的模样,含着端庄至极的笑容:“你爱妻心切,母后怎会见怪?”她故意将“爱妻心切”四字咬得极重,未晞不免移开目光,倒是分外淡然。她一点也不想为这些事儿伤神,沈湛是否是爱妻心切,与她何干?沈湛心中的妻,只怕只有玉华吧?      “未晞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未痊愈,好端端的,怎么站着都要跌倒?”皇后目光微微含笑,看着未晞叫她觉得有些压迫感。虽是如此,仍是从容已极,道:“回母后,儿臣只是有些疲倦,并非未曾痊愈。”      “疲倦?”皇后的笑容一瞬间便暧昧起来,目光滴溜溜的转过两人,而后停在沈湛身上,“湛儿也是了,凡事当知道节制。再如何食髓甘味,也万不可因此坏了身子。”      殿中霎时静了,那股子清香似乎都透着分分冷冽在其中。她只是淡淡的看一眼身边的男子,旋即低头不语。且不说沈湛到如今也从未碰过她,就算是他想碰她,她也不愿意。既是如此,那又如何的“食髓甘味”“不知节制”?      沈湛一脸的淡然,知道未晞在看自己,又迎上其母的暧昧的目光:“儿臣知错。”      皇后笑得一派雍容:“你们皇祖母虽是盼着孙子,却也不是叫你们不知节制。万事当以身子为先,来年你们还要坐看江山,身子坏了可了不得。”      “儿臣知道了。”未晞如沈湛般答得极为公式化,抬起头看着皇后,极是恭顺。子嗣之事,她此生也不曾多想了。沈湛的女人,无论是谁生下孩子,她都是嫡母。况且,她所求,只是杨国安好,并无其他奢望。      皇后只是含着笑容,看着两人不语,那目光深沉如海。      回到东宫的时光也是如常般,午后玉华来禀报了一次日常用度。未晞只是简略的听了,而后告诉她——“你决定就好了。”未晞早早的就说了,东宫之中一切事宜不必向自己禀报,但玉华依旧是半月前来禀报一次。      玉华其实很尊重她。      用过晚膳之后,未晞倚在贵妃椅上看着屋外的月色。今日又是十五,这月色清辉,一如梦中的场景。只是,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少年郎了。      “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不晓得,这句是不是一时的戏言,她却当真了。更不晓得,那个不知是否只是存在于梦中的少年郎,是否还记得当年月下的阿凰。      阖眼,似乎又回到了杨国,还是三姐姐牵着她,站在月下:“凰儿,这里没有别人啊。”      也是呢,若不是梦,那人是什么身份才能出入宫禁呢?皇室中人?还有她没有见过的皇室中人么?      炉中宣和贵妃王氏金香的气息似乎更是浓郁了,闻得她周身都舒畅至极。忽然贵妃椅似乎沉了沉,要摔下去的错觉叫她立马睁眼。沈湛不知何时已经进来,正坐在贵妃椅上看着她。他背光而坐,一张俊脸都没入了晦暗之中。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太子殿下有事么?”      沈湛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宛如未听见,依旧怔怔的看着她。这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容颜似乎比之明亮处更多了一份婉约的美。未晞见唤他不动,索性也当面前没有这个人,重新阖眼靠在椅上。      沈湛见她如此,唇边漫上一抹笑来。依旧静静地看她,像是要将她烙入心里。不多时,他便起身,径直坐在床上,看着烛光之下的未晞,开口依旧是淡然:“太子妃今夜难道要在那里睡一夜?”      未晞早已发觉他起身,只是不愿意睁眼罢了。闻他此语,也只是淡淡道:“臣妾不累。何况在此睡,也不是一两回的事了。”      沈湛目光微微一沉,也不曾言语,反倒是缓步走到贵妃椅前。他脚步素来很轻,都到了跟前,未晞也不曾察觉。直到她觉得身子一空,惶急睁眼,才见沈湛已然将自己抱起来。正要挣扎,便听他的声音:“那我扔了?”他不带半分的玩笑之意,脸上还是分外慵懒的模样。仿佛她只要说是,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扔下。      未晞沉吟片刻,低声道:“请太子殿下放下臣妾。”她垂眉不看他,只是觉得他的呼吸沉了沉。她不是不怕,摔在地上的痛楚虽是强烈,但总好过叫他看了她的软弱。      沈湛低眉看着怀中的女子,她原是那么纤弱单薄,她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抗拒他,不觉微微眯起眼,薄唇也是抿得愈发紧了,抱着她朝床边走去,就像个孩子一般赌起气来:“我不放又怎样?”      她正要说话,他已将她平放至床上,自己却立在床前看她。他逆光而立,站在烛光之中,慵懒的神色却给她一种压迫感。她也不肯示弱半分,只是抬头看着他。看着她眼中的倔强,他不免无声一叹,旋即脱去外衫,一掌劈灭了灯后躺下。      未晞躺在他身边,只觉得无比的怪异,抿了抿唇,阖眼将身子蜷得好紧。他能领兵大败皇兄,武功自然是不弱的,又想起白日自己几乎跌倒之时他出手拉她之时,她明显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一时更是不安。      沈湛分明能感觉到身边女子的拘谨,心中酸酸的。      那夜她与七七坐在阶石之上哭泣,她在月光之下的容颜,何尝不是叫他恍惚?分明思乡思念得紧,她还是一滴泪都没有落下。倔强如斯,正如烈焰,强行靠近只能受伤。      沈湛转头看她,见她虽是闭眼,但还是极为拘谨的模样。懒懒一笑,却也不再硬撑,阖眼欲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未晞听得耳边呼吸声渐沉,知晓沈湛已然睡去。这才睁眼,虽是看不清,但她竟是没由来觉得他睡得不安稳,总觉得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匆匆看了眼屋外,那月光清辉。月还是那个月,只是身边的人,却不是那个少年郎。      这样久了,她从十二岁,到如今已经十六岁,他又在哪里呢?若真是梦中,愿这样的夜晚,他能入梦相见一场。      有个念想,总好过这长夜漫漫无所依。      阖眼正欲睡下,身边沈湛忽然一把将她捞入怀中,还未待她惊呼出声,便听他沉声说了一句话,话音低低的,那般快速,只是梦呓罢了。      只是这句梦呓顿时阻止了她的挣扎与惊惶,旋即看着黑暗中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说,“阿凰,别走。”      没由来的心软,她只是靠在他怀里,低低道:“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这个算不算暧昧~~~~   ☆、谋攻   天光熹微,朝阳懒懒的洒在小院之中,让万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朝阳初升,又是崭新的一日。      不可置否,在东宫之中,她从未有一日睡得这般安稳。睁眼,尚且懒懒的不想动弹。转眉,身边早已空无一人,望一望窗外晨光,料想沈湛早早的就去上朝了吧。      轻轻抚着自己的额,未晞不免也有几分稀薄的恍惚。她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夜听到沈湛梦中那声“阿凰”,她就像是被初春和煦的阳光融化的积雪,一瞬间便心软了。      她从未想过,他竟是知道她的小字。      阿凰,阿凰……记得幼时太后奶奶揽着她,低低吟道:“风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太后奶奶总是说,“阿凰是与别人都不同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哪里不同,只知道,宫中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她出生那日,有凤来朝,绕宫三圈飞鸣,而后那凤凰不见,她却出世了。太后奶奶认为此乃上天吉兆,大喜之下,旋即赐她小字“阿凰”,又因为她是早上出生,便取名未晞,意取“白露未晞”之意。      不免轻轻一笑,朗盛唤道:“七七——”随后便是如常般的梳妆、用膳,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七七笑得别有几分其他意味:“公主昨夜睡得还好么?”      未晞斜睨她一眼,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啐道:“你倒是没正型起来是不?你这样子,我看以后谁敢要你。”七七挤挤眼,捂着嘴很是乐呵的模样。      初夏的日子,白日渐长,人也没由来的犯懒。玉华来寻未晞之时,得到的便是未晞正在午睡的消息,她也不曾多留,便回去了。      待回到自己的小院之时,她的贴身侍女含珠不免低声抱怨起来:“太子妃如今倒是愈发爱睡了,白白叫我家侧妃跑一趟……”      玉华坐在镜前,取了发中的累丝金凤,重新绾了个双刀髻,又在额心贴上花钿,笑得很美:“原是我没有先与她说,怎怨得她?”说着,一双美目又是看着含珠,“你也是,太子妃是你能说得的?”      含珠一脸忿忿不平,撅着嘴:“我就是不知道了,太子爷往日是不喜欢她的,怎么突然就喜欢上了?听说昨儿个还在太子妃那里歇的呢。”      玉华闻她此语,手上不免一顿,眸子里也暗了些:“是么……”含珠从镜中见自家主子似乎不欢喜了,只得赶紧劝道,“小姐也别如此,奴婢看着太子妃容貌还不及小姐呢。”      玉华闻言,不免一笑。她的母亲未出阁前便是极为美艳,彼时表舅后宫之中尚且寻不出一人能超过母亲的容颜。她年岁尚幼之时,已然是连宫中都称道一二的美人,那时太后便笑语要母亲将她嫁给天家做媳妇。而与她年岁相仿的,只有皇后嫡出的两位皇子。谁都说,陆家的女儿容貌极美,家世又好,料想定会是太子妃了。      她儿时便也极为喜欢那位沈湛哥哥,又偷偷听过长辈们的笑语,知晓那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每每见到他之时,总是笑着,红了脸。沈湛哥哥也是含着慵懒而温润的笑容,轻轻地唤她的名字——“玉华。”      只是,待到沈湛哥哥弱冠之龄之时,却只是娶她为侧妃。她不懂,彼时心中还赌着一口气。尚且是皇后相劝:“东宫之中又无正妃,只要你与太子两情相悦,正妃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呢?”      似乎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为什么,沈湛哥哥会求取杨国嫡皇女呢?      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好在,他并不喜欢那个杨国来的公主。      “你也莫要插科打诨,”她出言制止,心中还是有一分酸楚,“她容貌几时不及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母亲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哪里是我能比的?”说至此,又笑得迷离。他不也是愈来愈迷那个女子了吗?      含珠哼了一声:“我看太子妃那双眼睛,不就跟小姐的一模一样么?说不准太子是看她的眼睛像小姐才想娶她呢。”      玉华微微一笑:“但愿吧。”又细细看着镜中自己的双眸,那眸子仿佛一汪春水,看得人恨不能深深沉醉下去。      不多时之后,便有人通报,说是嘉国公夫人来了。      陆夫人如今虽是上了些年纪,但容颜依稀还有年轻时候的痕迹,风姿犹存,一袭曳地长裙更是显得无比的端庄,对玉华行礼道:“臣妇见过侧妃。”      玉华忙不迭扶着其母:“母亲不可。”又静默片刻,眼中似乎也有些泪意,“女儿虽是嫁了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是娘的女儿了么?”      陆夫人不免喉中一哽,携了玉华的手坐下:“好好好,娘的好女儿……”她的手将玉华的手握得那么紧,倒像是怕了她会忽然不见一般。玉华只是笑着:“含珠,还不快些。”      含珠何等的机灵,听这话便会意,出去片刻,便捧了茶回来:“这原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夫人慢慢品。”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又对其他的侍从使一个眼色,将其全部领走了。      待众人退下,陆夫人方才幽幽叹着,看着女儿:“玉华,你如今在这太子宫中,可过得快活?”她有些不解,笑得宛如雨后娇花:“女儿为什么会不快乐?”      陆夫人满脸的欲言又止,重重一叹,才拣了话来说:“为娘在家中,总是忧心着你。太子妃过门也有大半年了,太子可有冷落于你?”      玉华眸光一闪,旋即笑着说:“太子几时有冷落女儿?只是如今,倒是愈发心疼起姐姐来。”顿一顿,又幽幽一叹,“听闻姐姐当时是自请和亲呢,也是可怜了,这样远……”      陆夫人脸色微微一沉:“你还比她大些呢,唤她姐姐做什么?”      玉华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母亲口中的不善:“为何不?姐姐乃是太子妃,于情于理,女儿都应该唤一声‘姐姐’。”见陆夫人似乎还有话要说,端茶笑着打断,“母亲尝尝,这茶香得很呢。”      陆夫人本要劝其多保重自身,莫要被人骑在头上,但被她这样打断,心中已然明白女儿不愿意让自己说下去,只好端茶饮了一口。口齿间似乎都弥漫着清香,陆夫人心中焦急的火苗子也是被这香气压了下去,叹道:“为娘所愿,只是我儿欢喜,将来有子傍身。”      玉华眉目间霎时闪过一丝伤感,搁了茶盏:“此事到底是急不得,女儿伺候太子殿下已有两年,还是没有动静。”又像是泄了气,“皇后赐下白玉送子观音,娘也为女儿寻来了好些方子调养身子,也不见有用,约莫是女儿此生与子嗣无缘……”      “我儿不可胡言!”陆夫人蓦然提高了声音,“华儿,太子妃一旦生下孩子,那便是嫡子!若再有了一个长子的名头,那可了不得!”又压低了声儿,“太子殿下便是长子,又是嫡子,这才被立为太子的。”      “娘,是否是长子又如何?陆家已是鼎盛,难道非得是皇帝外祖才算是好?”她看着其母,一双眸子不带一丝波澜,只是有一股莫名的气势流露出来。      陆夫人不觉静默,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能生下皇太孙,若是那般,陆家便又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景象,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如今,他们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求!?      陆夫人一语不发,只是定定的看着其女。玉华微微沉吟,旋即欠身表示歉意:“娘亲恕罪,是女儿孟浪了,无心冲撞母亲。”      陆夫人只是揽着女儿,轻轻抚着她的背:“华儿,你哥哥在朝堂之上,已然是吏部尚书,你又嫁与太子,我陆家怎不能再上升一步?皇帝外家的荣耀,乃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啊……”      玉华只是静默的听着,姣美的容颜上一丝神色也不见,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待陆夫人说罢,她才低低道:“女儿知道了……”      陆夫人幽幽一叹,道:“你对太子殿下的心意,娘也是知道的。只是未来,太子身边会有更多的女人,不止太子妃。你与太子妃不一样,就算她年华老去,她还会是皇后,而你,若无子嗣,只能老死深宫。”      她只是默默听着,不以为意。天家无情,她早早就知道。孩子……为了陆家的荣耀,她就要将自己的孩子推上那个位子?      不觉唇边扬起苦笑来,抬眼看着陆夫人的侧脸,低低道:“女儿会为太子殿下诞下子嗣的。”      陆夫人这才舒了心,抚着她的背:“为娘晓得,华儿是以家族荣耀为主的。”玉华闭上眼,恍若未闻。      是夜,华灯初上。      “她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黑衣蒙面人恭敬的立在其身后,平板无声的回答。      “我知道了,下去吧。”      待那黑衣人消失不见,沈湛方才摩挲着冰冷的窗棂,静默不语,眸底仿佛是被夜色渲染过一般,没有半分杂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腹黑第二次流露。   ☆、诉衷情   纵使心中并不愿意承认,但未晞不得不说,对于沈湛,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只是因为他在梦中唤了自己的小字而已。      阿凰,阿凰,梦中那个少年郎,也是这般依依唤着她。      只是沈湛似乎对此事没有一点表示,只是每日来看她一次,偶尔来得晚了,便就此歇下,也不曾有任何的不妥。      这样日子过了不久,便到了端阳节。端阳节,又有称法“女儿节”,每年到此日,出嫁的女儿便要归宁。玉华那日早早的便回了嘉国公府,偌大的东宫之中,倒只剩了她一人一般。      从早上一直到了半下午,未晞都是怔怔的坐在屋檐之下,看着阳光渐渐盛了,又看着阳光渐渐颓败下去。玉华尚且能够回家归宁,她呢?她的家,远在千里之外。      此生此世,她再也没有回到家中的好运了。更不晓得,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能见父母双亲一面。      这么想着,她只是更为伤感罢了。抬头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它映得整个天空都有些惨淡的颓败之色,盛夏之中,倒是苍凉了许多。      低眉,伤春悲秋者尚不在少数,这般伤感夏日的,只怕也为数不多吧。况且,还是在这种佳节之时伤感夏日。      不觉七七已经走到身边:“公主进去吧,都坐了一日了,待天黑了可就是一更,该歇息了。”说着,便来拉她。她只是摇头,从七七手中抽回手,语气淡然如水:“再坐一会子就好。”顿了顿,她抬头问道:“侧妃今日回来了么?”      七七见她神色如此,已然明白几分,嗫嚅道:“侧妃方才捎信儿回来,说要过几日才回来呢。几位姨奶奶也回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说罢,又念及家中的双亲,一时眼中也是有了泪光。未晞看着渐渐消失的夕阳余晖,忽然扬起一抹极美的笑容:“也随她们去罢,谁不想多在家中待一会子?”可惜,她再也没有可以在家中待的好运了。      大抵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发自内心的羡慕起陆玉华来,羡慕得都嫉妒了。玉华本就是京城人士,纵使不能归宁,但只要嘉国公夫人递牌子,想见一面是那么容易。她却没有那样的好事,此生此世,莫说归宁,能否活着再见阿爹阿娘一面都是未知数。不觉她的笑容中有了一分苦涩,就算死了,她也没有那个好运回到杨国吧?她是沈湛的妻,是楚朝的太子妃,未来还是楚朝的皇后,百年之后,要与沈湛合葬的。      残阳如血,照在她脸上,似乎都起了一层异样的光辉,像是悲苦。七七从没有在自家公主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一时也是心酸:“公主……”      还未说罢,未晞忽然笑着起身,道:“你去把我从杨国带来的梨花白拿出来,咱们今日好好醉一场。”也算是,在千里之外,行一行归宁的心愿。      七七不觉静默,迟疑片刻,转身而去,随后抱了一坛酒回来。天色渐黑,未晞与七七坐在烛火下,两人的脸在微弱的光芒下都显得有些苍白。她主仆二人,谁都是去国怀乡。      一杯满斟,那琼浆在光下面泛着流光,看得人几乎沉醉。酒味入喉,满口醇香,却不觉一丝辣喉。未晞还记得,往日在杨国,兄长们总是怕将她们姐妹灌醉了,只准她们姐妹喝梨花白。这酒又香,又不会宿醉。      那时,三姐姐刚刚出嫁;那时,小妹阿华还有被高烧夺去性命;那时,她还不是楚朝的太子妃……      只是,这些都是那时的事了,现在,她是远嫁和亲的公主,她是楚朝的太子妃。她是沈湛的妻。      她是沈湛亲口求取来的人质!      那酒香醇得很,灌在喉中,直叫人痴迷,迷醉得只想再喝。未晞眯着眼,看着面前的七七,后者已然酡红了双颊,也是看着未晞发笑:“公主脸都红了。”说着,便伸手来刮她的脸皮,凉凉的,就像那日她高烧之时,有人轻抚她的脸一般。      未晞笑得迷离:“傻妮子,你想回家么?”不待七七回答,她已然闭上眼,“我可想回家了……”      七七的声音也是迷离:“我想啊,可想了。每次夜里啊,我都想着我娘,然后就想哭……”她说着,像是掌不住,一壁笑,一壁哭起来,“公主,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七七?我爹说,女孩子没名字好养活,我又是排行第七,所以叫我七七了。”      未晞“嗤”的一声笑出来:“你早早的就告诉我了,当年皇兄领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了。”想到皇兄,她似乎更想哭了,那个时候,皇兄领着七七在自己面前,七七一派的天真,笑道:“我爹说,女儿家没名字好养活,我又是排行第七,所以就叫我七七了。”      彼时的她,还痴缠着皇兄问了好久:“女孩子没名字好养活么?那为什么我有名字呢?”“我为什么不叫八八呢?”……皇兄被她磨得无可奈何,最后找了阿爹才止住她。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被自己追着问些没头脑的话了。昔年那个天真的阿凰,已然死了,现在的她,是杨国的公主。闭眼,眼泪还是掌不住从眼角滑落。      月上柳梢,一坛酒已然被主仆二人饮尽。七七伏在桌上,双颊酡红,已然醉得不省人事。未晞只是坐在凳子上,挟了酒杯,看着那一盏烛火笑得发怔。这火,像极了阿娘在她出嫁前夜的那盏火,那火灼伤了她,也灼伤了阿娘。      她笑得发痴,起身,摇摇摆摆的出了门,整个小院之中,安静得仿佛只剩了她一人一般。抬头看着天上的新月,笑得低哑。不是那日的月,也永远不会是那日的人了。      腰间忽然环上了一只手,身子也无力的倚入了一个怀抱。抬眼,她看不清面前的是谁,只知道那双眸子,黑得好比夜色:“怎喝成这样?”那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像是司空见惯一般。      她“呵”的一声笑出来,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堪堪一个酒嗝,她只是靠在他怀里:“你来了啊,你还是回来了……我以为,你早早的就不记得我了。”闭眼,朝他怀中钻了钻,“你现在来,带我走么?我想回家……”      他抿紧了唇,柔声道:“东宫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去哪里?”      “才不是……”她笑得迷离,睁眼看着月色下的男子,“我的家,在杨国……我想阿爹阿娘,想哥哥姐姐,还有小妹,小妹她、她都死了三年了……”说着,她宛如受了惊吓的孩子般瑟缩在他怀里低声哭着,“阿华死的时候,老天都哭了……”      猛然感觉揽着自己的手臂有些颤抖,抬头,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在这里……”      他阖着眼,将她的手摁在脸上:“睡吧,睡醒了,就回到家里了。”说着,他一双黑眸微微凄凉,紧紧抱着她,“等你睡醒了,我就带你回家。”      “真的?”未晞笑得极美,只是那笑容一瞬又敛了下来,“我忘了,我不能走,沈湛会杀人的,我是他要求来的人质,我要是走了,他一定又去攻打我们杨国。”说着,小手推着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走吧,我不会再想你了……”说着,转身,又跌跌撞撞的朝着屋中走去。      他不免一叹,上前抱起她,疾步进了房中,将未晞放在床上。又唤人来将七七带回房中,这才坐在床边看着未晞。      她还是笑得迷离,紧紧拉着他的手:“你怎么还不走?他要是知道了,万一要杀你怎么办?”又像是受了委屈般嘟起嘴,“啊啊,我忘了,沈湛没有那么在乎我……”      “不,他很在乎你。”他一壁说着,一壁理开她散乱的鬓发,“睡吧,睡醒了什么都好了。”她木然的一笑,抬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弯出一个笑容,低低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她笑了,“至疏了,还能至亲么?”      “会的,他很后悔。”他仿佛是哄着小孩子般,“他后悔那日将你一个人扔下了。”      未晞笑得美:“就像你知道他一样,肚子里的蛔虫也就知道这么多吧?”笑着,推了他几把,“我要脱衣服,你、你不许看……”      淡然的笑意漫上唇角:“我不看,你脱吧。”说罢,将眼睛阖上,耳边窸窣声之后,他才睁眼,见面前的人儿已然裹在被中,笑得眼中都亮晶晶的,“我以后,还找得到你么?我找了你好久,可是都找不到……”      “当然。”他喉中一干,俯身浅啄她的额,“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好……”懒懒的应了,困意却是铺天盖地的袭来,阖眼。见她如此,只是将她紧握着他的手放入被中,淡淡道,“睡吧,明日就好了。”      他立在月下,想起方才她宛如孩子般的模样:“小妹她、她都死了三年了。”不觉心中一酸,默然的踏着月色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最喜欢腹黑的汉子了~   ☆、心意明   苏嬷嬷踏着晨光而来,朝阳在她的衣衫上似乎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皇后吩咐过,每三日要来看一次太子妃。五月的日头又是格外的大,故此,她来得一日早过一日。      七七竟然没有在院中等候,已然叫苏嬷嬷有几分狐疑,待到推门而入之时,她瞪大了眼,惊呼卡在喉中,呼出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屋中用狼藉形容不为过!整间屋子都还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一个空的酒坛躺在地面,而床前,凌乱的散落着女子的衣物。苏嬷嬷难掩心中惶恐,忙不迭掀开帷幔,未晞尚且躺在其中,姣美的容颜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倒像是梦见了什么欢喜的事儿。      苏嬷嬷见她无事,脸上神色稍稍松动。如此场景,怨不得她以为有刺客进来对太子妃不利了。苏嬷嬷俯身一一拾起地上的衣物,眉间微蹙,昨日女儿节,也不难想到未晞是因为想家这才弄成这副光景。      不觉低声一叹,苏嬷嬷放下帷幔,转身退了出去。      待苏嬷嬷向皇后禀报过未晞无碍,绝口不提其醉酒之事,皇后也没有深问,只是微微蹙着眉:“到底也是可怜她了……”又展眉含笑,“嬷嬷下去吧。”      苏嬷嬷恭身对皇后和沈澈一行礼,转身去了。      待她走后,皇后指尖摩挲着主位的扶手,看着坐在面前的儿子:“澈儿昨日,又是怎么过的?”      沈澈本是把玩着手中折扇,神色全然不似其兄般对万事不上心的慵懒,而是一种透入骨子的温润,听母亲相问,他一把收了折扇:“回母后,昨儿个儿臣到运河畔看了看赛舟,又觉得日头太大,便回府了。”      皇后含着笑:“方才苏嬷嬷说,你皇兄陪着你皇嫂饮了半宿酒。”沈澈眸光一闪,旋即笑得温润:“儿臣听到了,皇兄与皇嫂鹣鲽情深,叫儿臣羡慕。”说着,又低头含笑,掩去眼中伤感。      皇后看着小儿子,笑得了然。转眉道:“澈儿年岁也不小了,你皇兄这般大的时候,便娶了玉华过门,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留意了。”      沈澈听着皇后的话,目光所及乃是其朱红色的裙裾,那颜色红得就好像皇兄出征归来,他们兄弟在一起饮酒之时那烛火。闭一闭眼,他抬头看着其母年华渐老却也不失为绝色的脸:“儿臣不急,皇兄亦是二十有二才娶的皇嫂。”      屋中顿时一静,皇后看着沈澈的目光愈发深了起来:“这般可不成,你这样大了,连个房里人都没有,成何体统?皇家开枝散叶方是根本……”      “儿臣知道。”皇后话音甫一落下,他便接口道,“只是儿臣想着,务必要是儿臣心仪的女子,否则娶了来,对其不公,对儿臣也不免不公。”他说着,脑中却想起一个女子来,那女子巧笑倩兮,对他含笑之时,宛如醇酒般让人沉醉。      可惜,皇兄出征归来,却告诉他,“她死了,她已经死去三年了。”      当夜,他与皇兄都是酩酊大醉。      皇后并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面容上多了几分怅惘,叹道:“你与你哥哥都是这样,说什么都不愿意娶妻。玉华那家世,做个太子妃也不算什么,你皇兄偏生只要她为侧妃。你更是好,连侧妃也不愿意娶。”说至此,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我楚朝的嫡皇子,何时成了你兄弟二人这般!”      沈澈听出母亲话中怒意,忙起身恭身一揖:“儿臣知错。只消有中意的女子,势必告诉母后。”      皇后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语。半晌之后,才挥手道:“罢了,你坐吧。”沈澈闻言坐下,对上皇后的目光,“叫母后为儿子担心,儿子不孝。”      皇后本无意责怪他,见状口中已然软了:“母后无意怪你,只是为你操心罢了。若你是女儿身,母后势必不会催促于你,只是你是男子,更是楚朝的嫡皇子,容不得你任性。”      沈澈静默不语,片刻后才道:“儿臣不孝。”      皇后看着这个最是疼爱的小儿子,心中也不忍再说下去,柔了声音:“也罢,母后再给你两年,两年之后,你父皇便要为你指婚。”      沈澈面上恭顺颔首,心中不自觉想起未晞的笑颜来。不免轻叹,若是能娶她,此生亦当无憾。      皇后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眼中沉静如水。      未晞醒来之时,已然是午时了。因为醉酒,脑中还昏昏沉沉的。窗外阳光炽热,透过窗纱射入眼中已然没有那么刺眼的光辉。揉一揉眼,她坐起身子,才猛地发现薄被下的身子只穿了件亵衣。一惊之下旋即唤道:“七七!”      没有人应,七七素来是不肯离开她的,她只是静默片刻,昨夜醉酒之事便如同潮水般涌入脑中。旁的事也就罢了,昨夜那个男子……      她将沈湛当做梦中那个月下的少年郎!      抿了抿唇,她还是起身穿上衣物。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脸,取了脂粉来细细扑上,直到那脂粉掩去了分分蜡黄,镜中的小脸又一次变得白皙起来,她这才住了。      沈湛如今已是直到她心中有别人,只怕过不了许久,就会来兴师问罪了吧?男子么,他可以不喜欢,但自己女人的所有权是绝对的,何况他是太子?      未晞一壁去了篦子梳着如瀑般的黑发,一壁看着镜中的自己。耳边似乎传来了枝间雀儿的清啼,往日在杨国之时,她也最喜欢听着雀儿的声音,扑棱棱的振翅声,总叫她喜欢得想要去扑。那时,还是阿娘拘着她在镜前,亲自为她梳好丫髻。      现如今,她长大了,也有母亲年轻时的几分姿容。只是那个会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妆的,永远也不会是阿娘了。      她不觉垂眉,起身正欲去看看七七,不觉镜中已经出现一个高大颀硕的身影:“你就要这般披头散发的出去?”      她愣一愣,起身,行礼间寻不到一点错处:“太子殿下金安。”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太子妃不必多礼。”说罢,径直坐到了凳子上,“太子妃倒是起得愈发迟了。”      未晞坐下,对上他的眸子,笑得一如平日般温和从容,面前的男人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是那双墨一般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未晞只是含着笑容,平静的与他对视,看得他心中起了一层喜爱:“怎么?”      “臣妾还有些疲倦,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殿下海涵。”她恭身道,眉梢都含着一股浅浅的笑意。沈湛见她如此,心中不免一荡,还是不动声色颔首,“你身子骨并非顶好,好生将息才是。”      未晞颔首道:“臣妾知道,谢太子关心。”说罢,拢一拢披散下来的黑发,“臣妾要去看看七七。”      他依旧是含着从容的微笑:“我与你一起去。”      一路无话。到了七七房中,她尚且在安眠,昨夜醉得厉害了。未晞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七七的脸,心下不免懊悔起来,若不是她执意要喝酒,七七也不必醉成这样。      沈湛立在旁边,也不曾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理着七七的鬓发。沉沉一眼望去,竟是觉得她那模样极为仔细,看得人觉得痴迷。      默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屋外的阳光,似乎灼热得很。未晞见他如此,忽然抿唇笑一笑。想到昨夜她昏沉之中,听见他说:“不,他其实很在乎你。”倒有几分为他自己开脱的意味了。      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与他,是夫妻啊……若是他肯早些对她好,他们何至于此?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只怕是忘了吧,她也是帝王家的女儿。      她抚着七七的脸,这个女子,自小就跟着她,直到现在,都还是跟着她。背井离乡之苦,她本来可以不用承受的,为了她,七七受了。      嘴边不觉勾起一抹笑容来。起身,向外而去。他只是看着她,缓缓跟了出来。      屋外日头正盛,晒在身上火辣辣的,未晞立在屋檐下,一头青丝几乎包裹了这个背影。沈湛从没见她这个样子,往日总是宝相庄严,连睡去了都不带一点的狼狈,现如今,她这样立在这里,倒像个迷失的孩子。就像曾经,某个人也是这样立着,让他沉醉。      不觉敛眉,沉了声音:“未晞。”      她一怔,不料他忽然唤自己,转头:“什么?”      他猛然觉得自己失态,正在心中嘲笑自己如今定力如斯之差,见她转身,只是摇头,懒懒笑着:“没有。”此举自然惹来她的狐疑,却也不曾多说,转身进了屋。      如今已是五月了,再过上不久,就是八月中秋。昨日再怎么艰难,也好过“不知秋思落谁家”的中秋夜了。那月圆之夜,凄清的月光只会将她的伤痛尽数暴露。      她不免含笑,低声吟道:“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不是在玩单机吧   ☆、刺客从北来   沈湛跟未晞方才看了七七出来,李德淮便寻到了沈湛,说是皇上急命他进宫。沈湛依旧是那么从容慵懒的模样,只是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冽。没有由来的,未晞立在盛夏的阳光之下,竟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至头皮。那阳光除了耀眼,倒是没有一点半点的温热,反倒是像寒冰一般包覆着世界。      那日半日,未晞都有些惴惴不安,但为何不安,她也不知道了。是因为沈湛的眼神,还是皇帝的传召?      那夜,下人布好菜之后,她将七七硬生生拽起来与她同桌吃饭。因为宿醉,七七的脸还是泛着浅浅的微红,原本灵动的大眼睛此时也有些懵然的迷离。未晞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有些懊悔,若非她拉着七七陪她一起饮酒,七七也不至于此。      七七木木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却是“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未晞心中有事,正是缓缓的吃着,猛地听她这一声,以为她如何了,手中玉箸险些惊落:“怎么了?”      七七捂着嘴,支支吾吾不肯放开,只是那双眼睛比方才有神多了。烛光之下,七七的脸似乎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潮红。未晞看她几眼,顿时明白,笑眯眯的凑上前,轻轻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叫我猜猜,你是不是咬了舌头?”      七七一双大眼睛眨着,仍是支支吾吾捂着嘴,脸上却更红了。她已然明白,坐下拨弄着碗中的饭粒,心中直笑七七傻。      一顿饭吃罢,未晞坐在烛火前,心中不安更甚。到现在也没有沈湛回府的消息,想来他如今还在宫中。什么事能叫他们父子商议到这样晚?未晞的目光在烛火之下突地一跳,除非是……      她不免紧了眉头,轻轻咬着下唇。若真是如此,只怕又要出大事了……心念尚未落下,便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太子妃。”      未晞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生,一时也是听不出是谁,瞥了一眼趴在案几上睡去的七七,轻声道:“进来吧。”      门板轻响之后,便见一个黑影走进来,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内侍打扮的人,他身量很高,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未晞看了一眼,姣美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之色:“什么事?”      那人上前一步,恭身打千:“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回府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悬着的巨石一瞬间便落了地,语气依旧寡淡:“是么……”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本是恭身维持着千礼的内侍忽然一跃而起,一瞬便扣了她的手腕,尚不等她惊呼出声,一个闪身便到了她身后,右手紧紧扣住她的脖颈:“别出声!”      未晞心中顿时一沉,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身后的人,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旁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她不免狠狠蹙起眉,眉心拧成了“川”字。刺客之事,她倒是听说过很多,却也不料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当下深深吸了口气:“你有什么目的?”      “太子妃与我走一遭就是了。”身后的人哑着声音,全然不见有半分的紧张。未晞不免冷笑着:“你确定我一定会跟你走?我若是现在惊叫,你觉得你从禁军手中逃出的机会有多大?”      那人在身后颇为从容:“我觉得,机会为零……”又在未晞耳边吹了一口气,“不过,你若是惊叫一声,我便杀了她。”说着,他拧着她,转了转身子,正对着还在桌上安眠的七七,“你叫第二声,我便在你脸上划一刀,第三声划两刀……你这样美艳的容颜,要是添了刀痕恐怕不好看吧?”      未晞不免暗恨,她若是在她脸上划上几刀还算了,但若是他伤及七七性命,于她才是致命的打击。楚朝之中,唯有七七才是她的亲人了……只好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你切莫伤她,我随你走就是。”      身后的男子这才满意,挟着未晞缓缓向门口而去。待出得门口,未晞心中稍安,也不若方才那么紧张了。      如今天已然黑了,盛夏之时,天悬星河,繁星灿烂,银河好比牛乳般横在夜色之中。东宫之中还是灯火通明,照得夜空仿佛都要裂开一个口子。      那男子将未晞紧紧挟持在自己面前,手上用力之猛像是恨不能将指甲刺入她的脖子。她紧紧抿着唇,跟着男子的脚步缓缓向高墙而去。他定是从高墙处进来的,禁军可没有那么那么好的脾性会放一个不曾认识的人进来。      未晞呼吸有些困难,一壁脚下移动,一壁气喘吁吁的问:“叫我猜猜……你是北方来的吧,来的目的就是、就是要造反是不是?”      男子“嗤”的一声笑出来,低声道:“太子妃倒是聪明,无怪咱们楚朝的太子喜欢你得很,千里迢迢将你娶回来……”说罢,手上力气松了些,未晞这才觉得舒服了些,轻讽道:“所以你才来劫持我?你觉得以我要挟得了谁?皇帝?还是沈湛?”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      要挟,用她能要挟的,只有阿爹和太子哥哥,却不是沈湛。她是战利品,纵使他如今对她好起来了,纵使他亲口说他很在乎她,但她绝不信沈湛会为了她放弃什么。      男子也不为她的语气而恼怒,轻轻抚上她的脸:“难道不能要挟他吗?”说着,将她狠狠一拽,未晞稳不住险些摔倒,那男子却紧紧搂了她的腰不叫她跌下去。就是连沈湛都没碰过她,一时她也是恼怒,狠狠冷笑:“淫贼!”      “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这些?”男子的声音透着轻佻,“我还听说,太子妃的母亲可是往日名动天下的美人……”      未晞恍若未闻,忽然笑起来,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颇有几分可怖。男子声音顿时一沉,明显多了几份慌乱:“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未晞笑靥若花,忽然朗声高呼道:“有刺客——”      这一声在宁静的夏夜中无疑是惊雷,守在小院之前的羽林卫立马整队进去,所看到的自然就是未晞被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紧紧劫持。羽林军的都统萧晟当机立断命人紧紧围住两人。      男子显然恼羞成怒,右手陡然一紧,未晞顿时觉得呼吸不畅,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听得身后男人狞笑道:“好个杨国公主!你不怕死么!”      未晞扳着脖子上的手,只觉得要气绝于男人手中。她不是不怕死,而是若是现在被劫走了,只怕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况这群人本就是北方那群生事的,若是有心造反,她还为楚朝除了反贼,纵使无功,但日后凭此,或许还能为杨国争得许多机会。      萧晟紧紧盯着男子,生怕有什么异动,沉了声音:“快些放开太子妃!”      那男子朗声笑着,在夜色中听得却有些可怖:“放了她我又该如何?待你家主子回来了,你再叫他和我说话吧,你尚且不够资格!”      因为呼吸不畅,未晞只觉得眼前已然金花乱舞,男子猛地撤了力气,她几乎站不稳整个摔在男子脚边,也不顾什么,大口大口呼吸着。      从不知道,能自由呼吸是这么畅快的事……      还未等她呼吸平顺下来,便听萧晟的声音:“太子殿下——”她微微抬头,见羽林卫分开一条道,沈湛则是从那条道上缓缓走来。他一袭玄色长衫,几乎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虽是夜色正浓,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开口之时,声音依旧的慵懒随意,含了几分命令的意味:“放开她。”      男子忽然笑起来:“我放了她,然后束手就擒?还是放了她,领着你去北方踏平我的族人?”      沈湛眉间微微一蹙:“你放了她,我保证你安然无恙走出这里。”他说着,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被他挟持着的未晞,她被男子一手提着,还有些呼吸急促,只是看着他。      沈湛沉了声音:“你要如何?”又对身边的萧晟使了个眼色,萧晟会意,已然吩咐下去让弓箭手准备好。      男子忽然狂笑起来:“那就烦劳太子妃送我一程……”说着,将未晞从地上提起来,横在身前,缓缓的向着人群而来。沈湛目光一冽,眉头皱得那么紧:“好,不过你记得,若是敢伤她一分,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子不答,拖着未晞缓缓经过沈湛身侧,忽又挑衅一笑:“你是怕她有伤,还是怕她受伤乃至殒命,你对杨国不好交代?”      未晞被男子拧着,只是看着沈湛。他是在乎她,还是怕她死了,阿爹和皇兄大怒之下与楚朝决裂?她忽然扬起一抹笑来,看着身边的沈湛,无声言语道:“沈湛,再见。”      他心中忽然狠狠沉下去,“未晞”二字尚未出口,便见她猛地抽出发中金钗,朝心口狠狠刺去。那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得她的手满是鲜血。她只是笑着,鲜血飞溅上她的脸,衬得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男子似乎也不料她会如此刚烈,一时也是怔了。      沈湛眼睁睁看着未晞就这么倒下去,她脸上还挂着迷离的微笑,怔了怔,旋即久违的痛苦袭上心间。他看着她,从来都是闲适万分的脸上满是痛苦。      没了人质,羽林卫一拥而上拿下了男子,沈湛则是快步上前抱起她,喃喃道:“未晞……”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他原来也是有焦急的时候,原来也有情绪,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就是她临死之前。她笑得灿如娇花,靠在他怀里,轻轻道:“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想回杨国,我想回阿爹阿娘身边了……      看着沈湛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她惘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又变成后妈了~~~~~~   ☆、鸳鸯对   耳边嘈杂,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水花声,有焦急的人声,还有嘤嘤哭诉的声音。      未晞头脑中一片混沌,只如同溺水之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烫,全身都烫,身子仿佛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尤其是心口,痛得彻骨。      她都想不起来,上次这般的疼痛是什么时候了。      意识刚刚恢复,肺部便传来一阵烧灼感,迫得她不住的咳了起来。咳声牵动着心口的伤,只是更痛,伤口处的洁白衣衫又染上了缕缕血丝。      屋中霎时便安静下来,未晞茫然的睁着眼,光线射入眼中,她只觉得眼前一阵耀眼的白色,什么都看不清。她是死了吗?原来所谓的黄泉路,就是这个样子……      “公主!”七七惶急的握住未晞的手,“公主别咳,会让伤口裂开的。”猛一听到七七的声音,她还有几分恍惚,直到见一个玄色的身影坐到床边,声音寡淡之中有着几分欣喜:“未晞……”      她眯了眯眼,忽然轻轻笑了。还以为,是到了黄泉路,没成想,还是在这里,还是在沈湛身边……费力的转头,七七已然哭成了泪人,她只是笑着摇头:“别哭了。”      七七抽噎不语,只是颔首,眼泪却如何也止不住。帷幔之外的太医早早的松了一口气,行动也有条不紊起来。方才太子那副模样都要吃人了,他们可不敢出了什么纰漏。      沈湛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因为失血,她的脸还是有几分惨白,鼻尖带着几分薄汗,看着更是万分的柔弱,看得他只想好生护着她。未晞看着七七的哭相,无可奈何的笑。她知道七七正在自责,其实谁也怨不得,就算七七不曾睡去,她们两个女子就是那个男子的对手了吗?不可能!      若是她被人劫走了,现在又是在哪里呢?正在往北边去吧?抬眼,对上沈湛黑墨般的眸子,那双眸子紧紧的看着她,像是怕她消失在他眼皮之下。她忽又扬起笑来,苍白的脸色,如花的笑靥,却是有别样的美感。      沈湛本是紧抿着唇,见她笑了,心中也是一舒,开口还是懒懒的:“笑什么?”      “我笑我的,与你什么关系?”她说着,安慰的拉一拉七七的手,七七趴在床边,却哭得更凶了。未晞无奈之下,只得道:“你再哭就是巴不得我死了,待我死的那日你再来哭吧。”      七七红着眼,抬头看着自家公主,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多时,七七便随着那群太医去了,偌大的屋中只剩了沈湛与未晞两人。沈湛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唇边忽又勾起笑来,“你一点都不怕?”      他并没有说请什么事,但她似乎就是知道,闭一闭眼:“有什么好怕的?总归,死与不死,也没有什么两样。”她在楚朝这么久,早就不认为自己是活的了。只是话音甫一落下,沈湛的眸子里便多了几分怒意,她倒是怔了,这样久的日子,她从未见过沈湛生气的模样,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永远都是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有在昏迷之前,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沈湛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心中一软,伸手轻抚她的脸:“日后万万不可再做此事。”顿一顿,他的声音又沉了沉,“你若是再用一分力,金钗再刺进去一分,便救不活了。”      未晞看着他伸来的手,只是一笑,任其轻抚着自己的面庞,面庞上笑容更是灿烂:“你舍不得我?”      “是,我舍不得你。”他看着她好似一汪春水的眸子,不觉含了笑。未晞只觉得他指尖的薄茧划在脸上,有几分微微的疼痛,轻轻蹙了蹙眉,又舒展,转头看向帷幔之外的阳光,低声问:“我昏迷了多久了?”      沈湛不知她想到什么,沉声道:“三日了。”      “三日?”她喃喃重复,一双眸子又黯淡下来,三日了啊……盛夏的阳光还是这么耀眼,只是那阳光,终究是与昨日的不同了,“沈湛,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有几分寡淡,屋外传来鸟雀的清啼,在这寂静之中颇有几分伤感。她的脸在晦明之中透着几分怅惘,看得他心中微微一痛,沉声道:“待事情一了,我带你回去。”      久久的静默不语,她并不回答,他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那么清明:“沈湛,你,为什么要领兵攻打我们杨国呢?”若不是他领兵攻打,她也不用嫁过来,不会这般痛苦。想见不能见,想归不能归。      沈湛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原本结痂的伤口又一次鲜血淋漓,她的眸子是那么的清亮,看着他,只是在等他的答案。他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抚上她的鬓发:“为了一个故人。”      “故人?”未晞看着他,他面无表情,整张脸在晦明不一的光线中显得憔悴而痛苦,倒叫她有几分不忍,只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那你找到她了吗?”      “她死了。”沈湛的声音沉得仿佛暴雨前的狂风拍打树干,“她已经死了三年了。”      未晞心中一沉,没由来的便想到沈澈的话——“她死了。”“她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难道他们兄弟说的是同一个人?她忽然嘲讽的轻笑起来,若真是同一个人,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女子,沈湛为了她攻打杨国,沈澈为了她不娶。她的杨国,原来有那样的奇女子……      见她迟迟不语,沈湛轻轻抚上她的额,声音如常般慵懒:“未晞?”      她将他的手拂落,眸子紧紧盯着他,语气还是轻柔:“那么,你就是因为,我是杨国的公主,才冷着我?你觉得,你看到我,看到杨国的公主,会让你想起她已经死了的事?”      “未晞……”他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她的眸子黑如墨玉,却不带着一分的情愫,叫他微微心凉,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只是那样看着她。她却一点也不避,与他沉默地对视着。他神色依旧淡淡,半晌后,静默颔首:“是。”      “啪——”一声脆响,床上的女子已然狠狠抬手抽到他面上,他的脸上顿时起了一个巴掌印,只是神色还是那么慵懒,仿佛挨了一耳光的,并不是他。      未晞一耳光抽到他脸上,力道之大,连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因为动作太大,心口的伤处又迸出点点血迹,痛得她不免捂着伤口。狠狠喘了几口气,她才压下那股子痛楚,看着沈湛:“作为你的太子妃,你那夜弃了我,我无妨;但是作为杨国的公主,我杨国,不容你这般折辱!”      他依旧是万分慵懒的神色,懒懒笑道:“作为你的丈夫,受你这掌不算什么;可是作为楚朝的太子……”他一壁把玩着她的长发,一壁笑得玩味,“太子妃且说,该怎么罚你?”      她勾起冷笑来,道:“你还能杀了我?”      “不会。”他浅笑,“就罚你,陪着我,看楚朝的江山如画。”笑得不同于平日的慵懒,“太子妃觉得,怎么样?”      未晞本无意真与他置气,只是想到只是为了这样的缘由叫她受了那种委屈,想想也是可恨。只是沉声道:“我有说不的权利?”又狠狠的拧了他一把,“太子殿下如今怎么看着我不难受了?”      他眸子中暗沉片刻:“是我自己看不破,等看破之时,几乎无法挽回了。”顿了顿,“是我错了。”高傲如他,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只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抬头,他的侧脸在晦明的光线中是那样好看。若是早些听到他说这话,他们便真是和睦恩爱了吧?她阖上眼,她病中思乡,是他命人八百里加急回了杨国取来皇兄的书信;她喝醉了酒,是他来制止了她,陪着她胡闹;她被刺客劫持,也是他冒着可能会被刺客刺杀的危险来与刺客谈判。      她感觉得到,他在乎她,不只是口头上说。      “沈湛,待手上事了结,你陪我回杨国吧,我想我阿娘了……”      “好,待我回来,我们就去杨国。”他揽紧了怀中的人儿,“我答应你,会在下一个新年到来前回来。”      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她抬头,颇有几分惶急:“你要去哪里?”      “北齐来犯,父皇命我出征。”他简短的说罢,又是一派闲适的模样,“待我回来,我们便启程去杨国。”      未晞不免微微蹙眉。北齐那边,她也是知道一点,北齐的战士全都骁勇善战,又是马背上的民族,就算是沈湛去,也未必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他们拿下,何况……她忽又想起一事,“那日的刺客怎么样了?”      他将她平置在床上,又为她掖好被角,才笑得极为慵懒:“他本意自尽,被萧晟拿下了。”未晞闻此语,已然笑道:“落到你手里,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未晞眼中,我是这种人?”他笑,轻轻抚着她的脸。未晞清嘲一声,也不知在笑谁:“我阿爹说过,没有几分手段的,坐不长皇位,也是坐不长东宫之位。”      沈湛只是浅浅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   ☆、百子图开   当日皇帝便昭告天下,五月十五沈湛领兵前往北疆抗敌。      战事一起,又将生灵涂炭。只是沈湛因上回领兵攻打杨国大胜而归,此次又是北齐犯边,国中对于他领兵而去的期望极高。而就在这短短不足七天的时间里,却还有一件事搅动了已然草木皆兵的京城,宛如一壶水,霎时便沸腾起来。      就在未晞苏醒过来的第二天,兵部侍郎杨炯被沈湛以通敌罪下令抄家,阖家大小被投入狱中。这等紧要关头却罢免了大员,京中倒是分外的惊诧,只是那些深明其中因由的却缄口不言。      未晞听说这件事,也只是一笑置之。其实个中缘由也不是难以想象,皇帝刚将沈湛召入宫中吩咐出征事宜,晚上她便被人挟持。这样快,除了有内奸还能是什么?只是,她倒是没有想到,沈湛这样快就能找出这个内奸来。      那夜烛火熹微,未晞倚在床上,烛火映得她的脸有几分蜡黄,身边正是一身银甲的沈湛,虽是依旧的神色慵懒,但是那么的英气逼人。原本她是不信沈湛看来那么儒雅温润能领兵上阵,只是现在,见了他这么英气的模样,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我会在新年到来前回来,待我回来,我们就启程去杨国。”他看着她,笑得风轻云淡,“你养好了身子,等我回来就是。”      “我晓得。”她颔首,又将目光移向那如豆的灯火,“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也多小心。”      他眉眼中陡然升起暖意:“好。”      她也喜欢上了他在身边的感觉,那种有人保护着的感觉。不同于别人,他知道她有过去的少年郎,她也是知道他有过去的故人。虽是谁也没有说清是谁,但如此足矣。知道得太多,反倒不美,白叫心里难受。      只是么,等沈湛领兵去了,未晞倒是无趣起来。只是玉华倒是接替了沈湛每日来看她。      她不得不说,她根本看不透玉华。玉华从来都没有对她表示出半分的敌意,反倒是极为友善。她自小在宫廷中长大,总是见过些女人间的争斗,这些在玉华身上却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玉华,就像只是一个温婉的大家小姐,不会妒忌,不会吃醋。      时间总是一日日的过,待到了六月,伏天暑气极盛,叫人觉得难受得很,未晞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太医说,她身子并不算好,金钗刺进去虽是没有伤及心脉,但还是小心为妙。故此,七七在房中只放了一个冰盆,再者炎热之中无异于杯水车薪。      随着日头渐盛,玉华这些日子有些烦躁起来。东宫之中的用度开支本就是她在全权过问,只是大事她还是会以未晞的意见为先,现在未晞又在养伤,更不可能用这些事去扰了她的清静。只是每每看着账本,她都有些莫名的烦躁。      含珠将绿豆汤搁下,见自家小姐撑在案几上,颇有几分困倦的样子,便出声劝着:“小姐不愿意看便不看了,这样大的日头,若是中暑了可了不得。”玉华本是昏昏欲睡,听她这话倒是强作精神:“我不看难道叫你替我看?太子出征,咱们这东宫还是要过日子的。”又重新翻开账本,“我现在就只盼着姐姐赶快将伤养好,我就偷些懒了。”说着,笑容浅浅,透出一股子难言的温婉妩媚。      含珠见她如此,不免撅着嘴:“我就不知道,小姐怎么那么好的心性儿。什么都是小姐替太子妃做了,这也就算了,太子现在愈来愈心疼她,反倒冷了小姐,你还跟没事人一样?”      玉华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怅惘,翻着账本的手也顿了一顿,旋即淡淡道:“她才是正妻。”虽说如此,她并不是心里绝对好受的。她也曾希望,沈湛只会对她一个人好,眼中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可这是不可能的,沈湛是太子,未来是皇帝,除了现在东宫中的女子,他未来还有无数的妃嫔,无数的女人。就算不是未晞,也会是别人。      含珠轻轻的哼了一声,满是不在乎。她始终不明白,她家小姐哪里不如那个外国来的和亲公主了。比家世,纵使玉华并非皇族,但也有皇族血脉,嘉国公府在楚朝的威望难道比不上一个在楚朝没有根基的杨国的公主?太子为何只是将自家小姐册为侧妃,倒像是空着正妃之位等待夏未晞来一般。      玉华抬头,见含珠撅着嘴,满脸的不忿,心中已然雪亮,只是也不揭穿,只是轻轻一个呵欠:“先辛苦一些日子吧,待姐姐身子好了,我便轻松了。”说着,起身,“随我去看看姐姐吧。”      含珠一听便是诧异,转眼看了一眼屋外那骄阳似火,已然愣了愣,脱口道:“现在去?这样大的日头,万一晒病了怎么好?”      玉华看一眼屋外,忽然笑出来,那笑容极为绚烂,衬得她一张小脸竟是有几分苍白:“也是了,我如今倒是愈发的傻了。”说罢,又坐下,“那我去睡一会子好了。”      含珠看着自家小姐那略有些惨白的脸,默默“嗯”了一声,心中主意已定。却也不动声色,将玉华扶到床边,伺候着躺下了,才笑着说:“小姐睡吧。”      不多时,床上的人儿呼吸声渐平,含珠将帷幔放下,便顶了大太阳出去了。      屋中宣和贵妃王氏金香的香气正是馥郁,闻得未晞在梦中都吃了蜜一般。梦中她似乎又见到了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们,转念想想,她有多久不曾见到他们了?      纵使沈湛会疼爱她,但是始终弥补不了家人不在身边的伤感,每每想到远在杨国的亲人,她便是一阵的凄苦。      这是她唯一一次离开杨国的京城,但是这次离开,竟已是一年有余了。      未晞在梦中微笑,耳边忽然传来七七急切的呼声:“公主——”这一声好比是雷声轰轰,传入耳中叫她一个激灵,旋即睁眼醒来。转头见七七一脸急切地立在身边,大有“公主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摇醒”的气势,她不免微怔:“出什么事了?”      “侧妃那里出了些好事呢。”口中虽是说是好事,但七七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倒有几分怨妇的模样,“巴巴的来告诉,分明就是要我家公主去贺喜的。”      未晞看着她,似水的眸子中满是笑意:“还是她们给你脸色看了?这么生气的样子?”七七嘟着嘴,转头白了未晞一眼:“她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话音忽然戛然而止,“呸呸呸,什么打狗……”      未晞掌不住,笑得姣美的容颜好比雨后娇花一般,乐了半晌才止住,一盏茶浇灭了炉中香料:“到底怎么了?”      七七狠狠哼道:“侧妃有了身孕!她们就能得跟什么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她们有了太子的孩子!”话音刚落,便见自家公主跟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面前,忙上前扶住:“公主,我知道你伤心……”      玉华……有了身孕?她怔怔的,半晌之后,才挤出一个极美的笑容:“我伤心做什么?这可是好事。”是好事,沈湛第一个孩子啊……她如今,连与沈湛圆房尚且没有,玉华已然有了身孕……胸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原来,她其实已经开始在乎了,在乎沈湛,在乎他的其他女人。      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      沉沉思量片刻,她才挤出一个美艳的笑容:“咱们去看看侧妃吧。”      待到了玉华的小院,屋中已然围满了人,玉华一张小脸有些蜡黄,但含着满是母性的微笑,见未晞一来,床边的含珠自动让开,行礼道:“给太子妃请安。”她声音里都是扬眉吐气,还好她聪明将太医请来诊断,才发现小姐是有了身孕。这么想着,她看着未晞的目光中都有了几分炫耀之意。      未晞敏锐的察觉到含珠的目光,也不曾多言,只是坐到床边,忍住心中酸泛,笑道:“如今可是大功臣了,可得好生将息,等太子回来,可要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壮丁……”她含着笑容,怔怔的说着恭贺之词,只是那眸子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像极了一尊木偶。      生平第一次吃醋,原来心中酸泛是这种感觉,还要强颜欢笑着恭喜玉华,谁又知道她心中的醋意呢?      纵使如此,她仍是笑得很美,道:“太医怎么说?”床上的女子笑得温婉而羞怯:“太医说臣妾身子骨不算顶好,若是不好生调养着,极易胎中积弱。”说着,手紧紧护住小腹,怕其中的小生命有事的模样。未晞扯出一个笑容:“你只管好好养着就是,什么都不必管。”转头,“这事儿可告诉宫里了?”      含珠这才想起来,惶急摇头:“回太子妃,还没有呢。”未晞颔首,看着玉华的笑脸,心中愈发酸了,起身道:“如此,便由我去就是了。你们看顾好侧妃,若是有什么不妥,唯你们是问。”说罢,她极快的起身,逃一般去了。      皇后太后的欢喜,她早早的就料到了,只是那么欢喜的神色,她也开始后悔自己太过冲动竟然自己来告诉她们,心中懊悔不已,也只好推脱要回东宫敷药。      宫里也不是,东宫也不是,似乎只有她是千古伤心人。      马车的声音骨碌碌的转过,未晞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听着那马车的声音。往日进宫,总是和沈湛一起,现如今,沈湛已去往北疆,总算他还在,此时也是陪着玉华的吧……      唇边不觉漫上苦笑,她轻轻抚着平坦的小腹,不觉幽幽一叹。      只是叹声方落,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她稳不住从座上摔下来,旋即便响起惊呼声和拔剑的龙吟声:“有刺客!保护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玉华有了宝宝,女主伤心了   ☆、铁马冰河   马车之外忽然想起这样一声,未晞浑身一激灵,旋即便听见金铁相撞的声音。她不免眉间轻蹙,又是有贼人来劫?      车外萧晟领着一对羽林卫正在与刺客搏斗。方才刚行至此,便从屋顶上跃下好些身着夜行衣手执武器的人来。萧晟能坐上羽林卫都统之位,自然不是什么庸人,当机立断护住马车。      那些黑衣人倒一副志在必行的模样,不仅人数颇多,连搏斗都分毫不松力气。只见为首的那人手执钢刀,对着萧晟便是一劈,后者侧身避开,黑衣人已然欺近马车,伸手便要进车,萧晟立马扯住其右腿,往后一拉,凛然笑道:“车中的人,你可是碰不得!”说罢,手中长剑一扬,便朝着黑衣人面门而去。黑衣人凌空翻转一圈躲开,目光直直的瞪着萧晟与其身后的马车,眸中狠光已显,身形一晃便已经从后方拉住马车车辕,一刀便刺入马的臀部。      马儿猝不及防,吃痛之下已然向前狂奔起来。这下可苦了车中的未晞,身子顿时稳不住滚在车中,额角还磕在座上,顿时便起了一道淤痕。尚未反应过来,萧晟的声音已然多了几分惶然:“太子妃!”      未晞刚回过神,便听见马车顶部忽然一沉,车门打开,一个黑衣人立在狂奔的马车上,巍然不动,像是一块巨石。她不免沉了呼吸,她可不认为这样一个人堵在门前她能逃得掉。跳窗?现下马车疾奔,况且她的伤本来未曾痊愈,又怎敢这么拼命?那黑衣人双目冷冽,正欲钻进车中,不防背后一阵大力,整个人已然被踹下车辕。      未晞呆呆的看着萧晟立在车辕上,他的呼吸微微沉重,想必方才追来赶得太急。马车还在颠簸,未晞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趴在座上看着面前的男子。萧晟目光微微一怔,已然快步行至她身边,单手便将她拉起来:“太子妃跟臣来。”      有人扶着,未晞勉强能站着,待行到车辕上,才惊觉那马疯了般朝着一面高墙而去,萧晟目光中多了一分焦急,也不再管什么男女大防,揽了未晞便从车辕上跃下。两人双双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旋即便听见马儿一声凄厉的嘶鸣,撞在高墙之上,霎时便开出一朵极为妖冶的红花来。      未晞在地上滚了几圈,已然有些晕晕乎乎。睁眼便见这年轻的将领紧贴着自己的脸,他的右手紧紧护住她的头。夏日衣衫本就单薄,又是这样的相对,两人眸子这一对上,萧晟立马避开,颇为尴尬的起身:“是臣孟浪了。”说着,拱手施礼。      未晞浅浅一笑:“多谢萧统领相救。”转眉,看向那已然触死在高墙下的马,鲜血淋漓的场面叫她不免蹙一蹙眉,移开目光不再看。别过头之时,她忽然觉得脖颈后有一处冰凉,不解之余伸手去触,却染了一手的血。      未晞不免抽了口气,她并没有受伤,那么这血……抬头,又见萧晟右手尚且在淌血,开口之时声音已然发哑:“萧都统受伤了?”他抬头温和一笑,神色柔和得不像一个武将能露出的:“小伤罢了,不妨事。”未晞心中一沉,伸手抚上发中,只觉得发中一处冰冷而坚硬。      果然,她就知道!方才萧晟护着她头部之时,她发中的金簪却刺入他的掌心,这才叫他受了伤。她不免微微愧疚,正要开口,不觉身后一道大力,整个人已然被扯住,她来不及惊呼,萧晟的目光一沉,便出手向她而来。耳后传来一个低低的斥骂:“你找死!”旋即便有一把细砂般的物事向着萧晟而去。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那细砂碰到萧晟伸出的右手掌心的伤口,他便立即倒了下去。      毒药!未晞脑中闪过这样的词,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至头顶。盛夏的日头是那么毒辣,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也觉得一阵薄寒,看着萧晟满脸痛苦的捂着掌心,不多时又是一口黑血出来,她不免更是愣了。      若不是她,他便不会这般了吧?若不是她……      未晞刚阖上眼,不觉脖颈后一痛,整个人已然失去了知觉。      未晞被劫走之事,不过半个时辰便传得沸沸扬扬。等那队羽林卫赶到之时,只剩了萧晟倒在地上大口喘粗气,他原是俊朗的男子,只是如今整张脸已然发黑,一看便是中了剧毒。赶来的副都统一看那撞死的马儿,四裂的马车,还有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已然惶急,忙叫人将萧晟抬回去。      沈澈听闻此事之时,几乎心胆俱裂。他紧紧抿着唇,心中已然明白。北齐劫走未晞的缘由很简单,到时候将她绑缚上了战场,用来要挟皇兄。实则也是一场赌局,看身为太子的皇兄,家国面前会做出什么选择。若是皇兄选择她,大战必败;若是皇兄不顾未晞……沈澈心中忽然剧痛,仿佛钝刀子狠狠刺入又缓缓拉出。若是皇兄不顾未晞,杨国那头势必火起,到时,便是北齐与杨国双面夹击……沈澈蹙眉沉吟片刻,朗声道:“备纸笔,孤要修书一封!”      但愿,来得及……      未晞初初醒来之时,只知道自己是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上。如今盛夏,难免有一阵薄热。此时已是夜中,她醒来一眼望去,便见身边坐了个男子。他一身湛蓝长衫,但看身形分明是那个被萧晟一脚踹下马车的男子。她不免微微蹙眉,想要开口却觉得周身酸软无力,像是被巨石反复碾压了一遍。      男子坐在她身边,听她的呼吸没有方才平稳,便知道她已然苏醒过来。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张小脸有几分吃力的神色,已然笑起来:“劝你别挣扎,难道我们要带你到北疆去不做些准备吗?”      北疆……未晞心中微沉,道:“你们果然是北齐的人……”男子微微一笑,看着她有几分苍白的小脸:“难道你认为我们是杨国的人来接你回去吗?”未晞勾起一抹笑容来:“你觉得,用我要挟得了他?国事面前,万般可抛,妻子也是如此。”      男子只是微微笑着,在夜色中似乎有些难言的魅惑感。不觉马车一停,车外传来一个轻轻的女声:“大哥。”那女子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是三月的春风般,叫人四肢百骸都暖起来。男子沉沉“嗯”了一声,伸手将未晞抱起来,下了马车。      未晞被男子抱在怀中,想挣扎奈何全身都没有力气,只是狠狠地瞪着他。男子像是浑然不觉,阔步走向面前的客栈。那客栈虽是小,但委实极为别致。刚进门,便听到那女声极为温和:“掌柜的,我和哥哥为了给嫂子求药,路经此地,不想天色已晚,还请性格方便,让我与哥哥住下。”说着,她取出一个银锞子摆在那白发苍苍的老掌柜面前。后者立马眉开眼笑,叫来小二领着来人上了楼。      客房并不大,但却是极为素雅的布置,烛光之下更是有一种小院似的别然美感。未晞被男子平置于床上,不觉胸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有些作痛,口中还是不肯松半分:“我看你们那么多人来劫我,怎么只剩你们两人?莫不是全被羽林卫杀了?”      男子低低一笑,不曾说话,倒是那个女子起身,握了个小瓶:“大哥还是出去吧,我要给她上药。”男子轻轻“嗯”一声,便开门去了。      那女子坐在未晞面前,借着烛光,未晞这才能看清她的脸,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张小脸白得没有晒过太阳似的,一双眸子似秋波,瑶鼻小口,活脱脱一个美人。只是她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反倒是一种说不出的寒冰之色。她倒是像没有看到未晞的目光,径直解开了未晞的衣襟。      胸口微微一凉,未晞止不住抽了口气,那女子细细看着她心口的伤痕,虽同为女子,但毕竟是陌生人,未晞还是有些局促。女子看她一眼,拨开瓶塞,撒了些药末在她伤处,痛得她顿时蹙起眉头,却惹来女子的嘲笑:“果然是杨国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这点痛就受不了了?”虽是嘲笑,但那声音依旧是暖如春风,叫人还嘴都不忍。      未晞顿时上来了脾气,咬着牙受了药末沾上伤口的痛。那女子像是刻意捉弄她,冰冷的指尖缓缓将药末在伤口上涂抹匀,直到她整张脸因为痛楚都变得火红,女子才起身,阖上瓶塞:“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疼痛方解,未晞额上已然出了汗珠,咬咬牙,问道:“你们要将我绑去北疆?你分明知道,若是我父皇知道,定不会放过你们。”女子爽快的拍拍手:“不等你父皇知道,你便会死,你信不信?”      她唇角勾起笑容来:“我信,但不是现在。”若是诚心要她死,便不用来劫了。      女子扬起笑来:“也是,你最好安分些,上头只是说,将你带到北齐,可没有说,你不能断手断脚。”说着,她又坐回床边,伸出手指轻轻勾勒着未晞的脸,“你要知道,女子么,最见不惯的,就是那些长得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了。”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未晞白皙的脸上已然起了一道指痕,“杀你不行,我可以在你脸上划上几刀,不晓得那时候,沈湛太子还会不会要你。”      未晞从来都没有这么气苦过,正要出声,便被女子一指戳到睡穴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边塞月寒   东宫,玉华倚在榻上,看着那一盆碎冰有些心神不宁。含珠立在身侧,低低道:“小姐,怎么如今愈发不欢喜了?再怎么不痛快,也要为小殿下着想啊。”      玉华眉间轻蹙,叹一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她还未说完,含珠便打断道:“小姐,她若是死了,那太子妃之位就非小姐莫属。我若是小姐,就巴不得她死……”她本是说得畅快,却见玉华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几分冷冽,当下闭口不言:“奴婢知错。”      “下去吧。”玉华的声音有分分疲倦,一张脸也少了几分血色。含珠知道自家小姐不欢喜,也不敢再说什么,径直下去了。      屋中顿时只剩了玉华一人,她躺在榻上,听着屋外雀儿清啼,心中烦躁稍减。太子妃……她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位子的,那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站在沈湛身边,和他一起看尽天下繁华的人。可是,沈湛没有立她为太子妃,那就不会了。就因为她的娘家权势已盛,所以她永远不会成为太子妃,不会成为皇后。      外戚专权之事,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玉华匆匆看了一眼窗外,素手轻抚小腹。宝宝,你要好好的成长起来,等你出世,爹爹就回来了。      这几日来,未晞总算是知道什么叫路途颠簸,只有第一日,她沾上了床板,接下来几日,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她愈发笃定是他们给她吃了什么药,否则这周身的无力酸软这样久了都还是如此。      吃着略显干硬的干粮,她不住的看着被风吹拂起的车帘,似乎车外已然有几分洁白,只怕是雪。算来,自从昨日开始,他们越赶路越觉得冷,连空气中都透着冰凉的意味。未晞不免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问道:“这里已经是北疆了吧?”      女子匆匆看她一眼,低头吃了一口干粮后,才缓缓道:“是又如何?”她声音清悦,却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未晞垂眉,费力的嚼着干饼:“你想怎么将我带到北齐去?楚朝可有驻兵在此。”      女子忽然“嗤”的笑出来,抬眼看着她,面上虽是没有半分变化,但眼中已然尽是嘲笑的意味:“驻兵又如何?这一路上,关卡少了是不是?”      她此话一出,未晞不免静默。一路从京城到此,她被劫走之事早就沸沸扬扬,故此每座城池都有官兵检查来人。可惜她被下了药,周身酸软不说,男子还点了她的哑穴,更是为她戴上了人皮面具,纵使是她想说,也只能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官兵拿着她的画像,也认不出来易容之后的她。那男子又是将她整个抱在怀里的,每每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己重病的妻子。      这种时候,不管怎么跟那些官兵使眼色也是没用。她如今与画像又不像,况且还有女子的银锞子作祟,他们能知道才有鬼呢!      未晞唯一苦中作乐的时候也是此时,若是沈湛知道别的男子抱着她,说她是自己的妻子,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女子见未晞不再开口,只是冷笑了一声,起身出了车厢。她出去的那一刹那,未晞总算是看清了车外的景象。马蹄之下已经是一片雪白,整条道路也已经被雪覆盖,远处似乎有小小的山峦,也是白雪覆头。      原来这北边,是这样的……她盛夏之中被劫走,到现在不过半月,三伏未尽,这北边竟然是这副光景了。不晓得到了隆冬腊月,这里又是什么模样。如斯作想,她不免觉得更冷,将狐裘拢得更紧了。      女子与男子说了几句话,便与男子换了位子。男子生得倒是英俊,一身大氅,平添英气,只是与女子一样是面无表情,他进车之时身上尚且一阵寒意,未晞不免朝里面缩了缩,此举倒是引来男子的低笑:“你倒是怕冷。”      她毫不畏惧的抬头:“你们北齐人不畏寒,可我不是北齐人。”男子冷冷一笑,坐在她身边,忽然扳住她的下巴:“再过不久,就能出了楚朝国境,倒时候,你也就不用顶着这张脸了。”说罢,他又忽然撒手,未晞只觉得下巴吃痛,也不肯哼叫出来。      男子则是看着她,笑得颇有几分玩味。她原本那张脸,说是绝色也不为过,只是现在这张,容貌平平,那些守城官兵倒说是他这个作“丈夫”的深情。      她不知他怎么想的,只是将干饼纳入口中。现下这样冷的天气,若是不吃饱了,冻僵是极为正常的事。何况这食物虽是粗糙,好在并不难吃。男子忽然一笑:“这么久了,你都不问问你夫君的事吗?”      猛地听到“夫君”二字,她怔了怔,旋即继续吃干粮:“他怎么了?”“死了,被我北齐陛下一剑刺死了。”男子的声音倒是平静,隐隐有一股玩味在其中。      她定是会伤心吧?一定会,他倒是想看着女子哭出来的样子。这么想着,他唇边已然勾出一抹笑容来,只是那笑容却慢慢冷凝下来——因为未晞好比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啃着干硬的干饼。      “好生绝情的女子,自己的丈夫,难道还比不上这干硬的饼子?”计划被生生打断,男子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出言讥讽道。      不成想面前女子却是勾出一个冷笑,清亮的眸子里已然有了一种蔑视:“你大可以说他还被你们陛下乱刀分尸了,没有发生的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当她傻子么?如果沈湛真的出事了,他们还将她千里迢迢带去北齐?沈湛一死,她的价值几乎就降了一大半,唯一的价值就是可以要挟阿爹,北齐与杨国相隔甚远,还没有必要养着个没用的外国太子妃!      她此话刚说罢,男子的脸上已然出现一抹怒容:“你不信我会杀了你?”她倒是平静的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人,将最后一块干饼吃下,道:“你不会,都到了这里,你才想杀我?”      男子面上抽搐一下,狠狠转过身不再理她。她也是松了一口气,如此,又算是过了一关了……      途中又少不得有沿途官兵相问,临近边塞,守城的士兵愈发多了。经过最后一座城池之时,又有官兵盘问,男子还是老套路,将未晞揽在怀里,低声陪笑道:“小人之妻身患恶病,小人与妹妹这是要带着她去北齐国求见名医,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说着,女子已然从怀中取出银锞子来。      未晞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奈何周身还是提不上力气,被男子抱着,索性也就靠在他怀里。男子低头看了她一眼,手上力气更大。那查看的官兵见两人这般“郎情妾意”,倒是不自然咳了一声,道:“你们去吧。”一壁说着,一壁将女子手中的银锞子握在手中,掂量一下,又笑道,“你们既然有孝敬,官爷也提醒一句。太子爷现下领兵抗敌呢,你们也自己小心些,太子爷可都快打到北齐国里去了。”又是一副自豪的模样,“不愧是我楚朝的太子殿下。”      未晞靠在那男子怀中,明显见他脸色阴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笑道:“太子殿下神勇,乃是楚朝之福。”女子阴阴的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未晞身上,多了几分寒意。      当夜马车疾驰,到了夜中之时,火光已然透过车帘射入车中,未晞本市正在安眠,光照在脸上,已然醒来。不知何时男子已然出去,车中只剩了他一人,车外还传来有人的对话:“将军回来了,舟车劳顿,将军辛苦了。”旋即便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身为臣子的本职。”      将军?这声音,就是那个男子……旋即又是一个暖如春风却不带一点感情的女声:“皇兄要见她,我带她进去。”      皇兄?未晞沉吟片刻,她对北齐了解虽是不多,但还是知道现今北齐有个小公主楚含岫,竟是那个冷言冷语的小姑娘?正想着,车门忽然被打开,楚含岫已然站在车辕上,低声道:“出来吧。”      杨国公主,北齐公主,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相见。未晞眼前不免想起自己的姐姐们,一时心中也是伤感,闷声道:“你未给我解药,我怎么下来?”楚含岫扬眉冷笑,钻入车中,撬开未晞的嘴,塞进去一颗药丸:“你别叫我皇兄等急了。”      那药丸入口清凉,只是在这样的天气中无疑是吃了一口冰末。不多时,未晞也有了力气,起身,这才见是在一个营地之中,四处点着篝火,照得白雪更是耀眼。      楚含岫一身狐裘,七拐八拐将未晞领到一个与其他营帐明显不同的帐子,一看便是主帐。待入了主帐,其中倒是极为温暖。其中四处立着兵器,唯独一个黑甲男子立在桌案前,身配银剑,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一种大将之风。楚含岫上前一步,恭身唤道:“皇兄。”      “回来了?”他开口之间分外沉稳,抬头,瞥见未晞之时眼中颇有一分惊讶。他玉冠束发,剑眉之下眸子深邃得好比潭水,未晞隐隐觉得他与沈湛披上铠甲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低头之间又暗笑自己蠢钝,面前的男子身上满是一种难言的坚毅,好比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而沈湛,还有一分温润在其中,这便是居所不同所造成的了。北齐苦寒,而楚朝,富贵仙乡。      他只是看着她,怔怔的,楚含岫轻轻咳了一声,转眉狐疑:“皇兄这是怎么了?”男子只是摇头,上前细细看着未晞,伸手,从她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这才露出她原本的脸来。      男子看着她,发如黑墨,眸如秋水,肤色如雪,倒是极美。他这才笑了,轻轻唤道:“阿凰……”      她心中忽然涌出莫名的熟悉感,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哈哈哈哈哈,伏笔来了~   ☆、犹似故人来   未晞愣愣的看着面前男子,他也只是含着浅薄的笑容与她相视。      看着男子的笑脸,她退了一步,却止不住心中的狐疑。他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小字的?记忆之中,似乎她并没有和北齐的任何人有过交集。未晞蹙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倒是惹得男子轻笑,目光坚毅之中有了些许温情:“阿凰不记得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平静万分,道:“我并不记得我与你北齐有任何交集。”她说着,抬眼与之平视。男子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愣了愣,旋即轻笑出声:“你果然不记得了。”目光又瞥向立在桌前始终一脸冷漠的楚含岫,低低道:“含岫,跪安吧。”      楚含岫目光一瞥未晞,脸上旋即扬起深不可测的笑容,行了一个煞是英气的拱手礼:“臣妹告退了。”说罢,转身而去。      待其一去,偌大的主帐中只剩了未晞与男子两人。主帐中央生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整个主帐之中都是分外的温暖。主帐入口处摆着数件兵器,冷光之中叫人觉得有几分寒意。男子一身黑甲,眉眼中满是一种坚毅和英气。未晞心中狐疑不止,若是单纯将她劫走,如今已经到了这里,按理儿应该将她投入牢中吧?他又何必将她留在主帐之中?      正在沉吟,便听男子开口,分外的沉稳,含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我叫楚昀。”她看着他,忽然勾出一抹笑来:“北齐陛下的名讳,我尚且在闺中便有所耳闻。”      北齐皇帝楚昀,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北齐原本动荡,但被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皇帝以雷霆手段整治了,迅速走上正轨。更何况,他的上位原本不是那么光彩——以赫赫战功夺了民心,又迫得北齐先皇废了太子改立其为储君,直到君临天下。      楚昀看着未晞,不觉含了笑:“阿凰听说过我?不晓得杨国是怎么评价我的。”说罢,又将佩剑解开,放在桌上,双手撑在桌上,对她笑得温和:“坐吧。”      未晞见状,心中狐疑更甚,要知道,解下佩剑,便是表明,他绝对信任她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于他的事,他何以这么信任初见的人?何况,他唤她“阿凰”之时,心中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想必不是不是她的错觉。      纵使心中狐疑,她还是坐了,思量片刻才说:“杨国之中,倒也是对陛下评价极高。毕竟这样的事,在北齐并不多见。”楚昀见她说得颇有几分公式化,剑眉微扬,傲气之中已然流露出几分疼爱:“这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他如斯说着,声音却渐次低了下来,主帐之中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的寒风呼啸,未晞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浑然不知如何。      楚昀忽又抬起头,眉眼之中又是流露出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你且好生的待着,需要什么就吩咐下去,如今尚在打仗,只怕有些无法寻到,暂且将就一下罢。”      听到“打仗”二字,她不免又想到白日之时听那守城的士卒说的话,微微心安,拨了拨耳发,漫不经心道:“陛下还要负隅顽抗?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劳民伤财。”      楚昀那双深邃如同深潭般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揶揄:“负隅顽抗?阿凰未免太小瞧我了……”他说至此,也不再说下去,笑容中满是志在必得的霸气,未晞没由来心中一慌,尚未出声,便又听他低低的笑声:“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我要带着你,还有,”他看着她,笑得温柔,“沈湛的人头。”      未晞立时瞪大了双眼,尚未说出话来,便见他起身,周身黑甲在火光之下反射出白光来,白得都刺眼了:“你下去吧。”她站起,立在原地,只是她的身高不过方及楚昀胸口,看着更是娇小。她看着他,目光中全然没有畏惧:“我并非你的战利品。”说罢,转身便去。      猛地从温暖的主帐到了风雪之地,她打了个哆嗦,将周深狐裘裹紧,尚且没有走几步,便听见一个脚步声,回头,见是一个小兵,双手捧着一件大氅,恭恭敬敬的递给她:“如今天冷,还请公主披上。”她垂眉接过,披在身上。那大氅并不合身,于她而言太大了,下摆拖在地上甚远。      这一看就知道是楚昀的。      披上大氅,她身子顿时暖和多了。他唤她“公主”,便是未曾将她当做楚朝的太子妃,而是杨国未出阁的公主。起步缓缓跟着小兵去往住处,她心中已有计较。若是沈湛真的不幸兵败被楚昀所杀,她也不介意陪他去黄泉路走一遭。      只是沈湛真的那么容易失败吗?楚昀虽是北齐的不败战神,沈湛却也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庸人,胜负未知,她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      沈湛,沈湛,你知道,我被人劫走了么?      待那小兵将她领到一处营帐后才去了。风雪漫天,纵使是有大氅御寒,但冷风吹得脸都快要失去知觉。她也不多想,径直钻入了营帐中。其中温暖无比,不同于主帐,这里没有什么耀眼的兵器,也不同于其他士兵的帐子,没有那样多的男子物。有的,只是一张软榻,一张小床与一方书案。      看来楚昀对将她劫走是志在必得了,这里,只怕就是为她单独布置出来的。      她脱去不合身的大氅,坐在小床上,却从厚厚的被褥之中摸到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边关严寒,她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自然怕冷。她不觉轻轻一叹,正要躺下,便听见外面传来平板无声的恭敬声:“公主殿下。”      回头,只见楚含岫披着大氅,缓步走进,那娇美的脸上依旧是冷漠,看着未晞也不说话。未晞实则有些欣赏这个女子,能随兄出征的女子,当是巾帼英雄,值得人钦佩。      “太子妃,你应当知道我皇兄的意思了。”她并不欲与未晞拐弯抹角,径直走到未晞面前,“待战事结束,太子妃就随皇兄回去吧,就算做不了皇后,至少也是贵妃。”      未晞眉间轻蹙,旋即含笑:“公主现在都唤我‘太子妃’,自然也是没有忘记,我是楚朝太子的妻子吧。”楚含岫目光微微一凝,旋即又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孔,“那么等沈湛死了呢?你就要为他守身如玉?”说着,眉眼中又露出一抹讥诮来,“我记得我给你上药之时,无意间看到你小臂上还有守宫砂。”      未晞心中一沉,眸光一闪,抬眼间已是分外清明:“我夫妻之间的事,不劳他人置喙。”楚含岫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衬得她的容颜霎时便妩媚了许多,缓缓行至未晞身前,勾起后者的下巴,笑得格外轻佻:“沈湛难道是有龙阳之好?不然为何冷落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娇妻?”      心中立时便起了一层怒气,她都不知道,她何时这般在乎他,在乎他的名声,在乎他的一切。深深吸一口气,她对上楚含岫冰冷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还请公主莫要诽谤我夫君。”      楚含岫轻轻一笑,分外冷艳:“夏未晞,如果你想,你可以做唐太宗韦贵妃,当然,也做得汉景帝王皇后。 ”未晞亦是凛然笑道:“我无意做纪国太妃,也无意当武帝生母。”【1】      楚含岫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怕到时候你愿意也得当,不愿意也得当。”说罢,她手指松了力气,缓缓笑道:“那么,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那笑容之中竟是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皇、嫂。”      未晞看着她转身而去,不免心中暗恨。楚昀……你到底是谁!?从何见过她,从何知晓她的小字?      营帐外风雪漫天,像是要将世间一切吞没。      沈湛负手立于主帐书案之前,两军交战,北齐却是呈现一股颓势,倒像是在诱敌深入。他索性也不再往前推进,而是扎营与之相抗。      只是,楚朝的士兵,断断比不上北齐军的抗寒能力,久久相持并无好处。      他细细看着桌案上的地图,烛焰忽然一闪,沈湛神色依旧淡然,看一眼跳动的烛火,又低下头,开口分外淡然:“怎么样了?”      桌案之前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正分外恭敬的跪伏在地:“齐皇似乎对太子妃……”      听到未晞,沈湛的手顿了一顿,抬头看着黑衣人,淡淡问:“你说楚昀什么?”      黑衣人眸光一怔,旋即道:“太子妃已然被带入北齐军营,齐皇似乎对太子妃有意。属下亲耳听到北齐公主楚含岫对太子妃言太宗韦贵妃和景帝王皇后之事。”      沈湛眯起眼,不带一丝杂色的眸子霎时深沉若海。韦贵妃?王皇后?未晞是他的妻子,与他楚昀什么关系!不觉唇边已然勾起一抹冷笑,只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那副神色慵懒的模样:“你护着她,万不可叫她受了委屈。”      “属下知道。”那黑衣人答得极快,不过一瞬,又掠出了营帐,宛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连雪地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沈湛默默取了银剪剪去一截烛芯,无声一叹。未晞……      【1】唐太宗韦贵妃、汉景帝王皇后:都是再嫁,韦贵妃生纪王李慎,后封纪国太妃。王皇后为汉武帝生母。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太子殿下腹黑呢……   ☆、银月清辉   在北齐军营之中,倒是一点也不难过。许是楚昀吩咐过士兵不得对未晞有无礼之举,她的日子倒是格外的轻松,除却不能离开她所在的营帐之外,并没有一点的囚徒样。      实则如今风雪漫天就是求着她出去,她也是不愿的。倒是楚含岫时常来看她,叫她有几分不适。      每每看到楚含岫,她便会想到其口中的韦贵妃、王皇后之事。她并不想做个名留史书的传奇女子,更不愿意行什么再嫁之事。      沈湛,这样久了,你又是在做什么呢?可有想念她?      只是想久了,她也索性不想了。微微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对上楚含岫:“公主有什么事么?”她看来分外不卑不亢,眸子里满是坚决,像是什么温度都捂不化的寒冰。      楚含岫像是半分都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坚决,坐在她身边,冷声道:“雪住了,想来,这仗也快打完了。”淡然的声音传入耳中,未晞眉间微蹙,低头片刻,又露出极为美艳的笑容:“是呢,这仗,快要完了呢。”      面前的女子斜斜看她,依旧是冷如冰霜的神色:“等到打完了仗,你就安心的接受册礼吧,到时候,皇兄一定会让你死心塌地的留在北齐。”她起身,立在营帐入口透入的光华中,像是一个披着曙光的女神。若不是脸上并无半分笑容,不晓得是怎样美艳绝伦的光景。      未晞只是低一低头,他根本就不相信楚昀有那个实力斩杀沈湛,既然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相信沈湛,相信她的夫君,一定会将她救出去,这样就够了。      楚含岫看着眼前这个满目倔强的女子,唇边已然冷冽,转身出了营帐,一个黑甲男子立在外面,阳光照在他的铠甲上,白光耀眼,他眉眼分外英挺,正是那个将未晞带到这里来的男子。      “公主。”见楚含岫出来,他分外恭敬的一揖。楚含岫扫了他一眼,声音总算有了些温度:“杨大哥在这里做什么?”话甫一出口,她又转头看向帐中,扬起一个弧度:“难道是来看我未来嫂嫂的?”      她话中讽刺意味已显,杨墨略一沉吟,道:“皇上要见杨国公主,所以……”“所以要你来带嫂嫂去,是不是?”楚含岫含着冷笑,看着杨墨,眸中分外冷冽,“杨大哥,这可是我未来的嫂嫂啊。”      杨墨目光微闪,道:“臣不明公主何意。”她忽然笑出来,在雪地中听得仿佛银铃般悦耳,只是不多时,便被吹散在风中,“旁人若是不懂含岫何意也就罢了,可若说杨大哥不懂……”说至此,她又“嗤”的一声笑出来,一双美眸也不再看他,“你就带她去吧,别叫皇兄等急了。”      杨墨这才“是”了一声,径直进了营帐。未晞本是不料楚含岫刚走便又有人进来,略略一怔。又听他说了来意,一张俏脸顿时白了白,仍是跟着他去了。      大雪初停,阳光仿佛是恩赐般轻柔的照拂大地,北齐军营中一派白茫茫,远处的山峦也是积满了雪,看得眼睛有一分不适。雪上还有几分松软,不多时她的鞋袜便湿了,雪水冰冷刺骨,她咬着牙忍了下来。眼见得那主帐愈发近了,杨墨才回首,看她一眼,口中有几分冷硬:“太子妃自己进去吧。”      未晞对上他的眸子,忽然一笑,杨墨微微一怔,旋即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待进入主帐,不觉其中热浪迎面而来,未晞鼻尖霎时便沁出薄汗,也不多想,正要脱去披在身上的大氅,手便被按住了。她好比被火烧伤般一颤,却惹来男子低哑的笑:“阿凰这么怕我?”      面前那个男子,眸光好比深潭,含笑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微笑,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气,不正是楚昀?未晞正要将手从他手中抽离:“陛下无礼了。”他握着她的手,力气虽是不大,但却不是她能挣脱的。试了几次,始终没有办法,她也只能懊恼不已的默许了。      楚昀从她一双似水的眸子里看出了她的懊恼,唇边漫上轻快的笑意:“你畏寒,便脱不得大氅。此处与杨国楚朝都不一样,切莫病了。”她瞥了他一眼,恭敬而又疏离:“我若是病了,也与陛下无甚关联。”说罢,她的目光再不看他。      楚昀好比是被猫的细小爪子挠了一下心,痒痒的,轻轻捏了捏未晞的下巴:“你与沈湛也是这样的么?”听到沈湛,她微微一怔,旋即答得轻快:“闺房之事,我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外人。”说罢,她抬头看他,笑容极为明艳。      楚昀看着她的笑脸,如冰雪消融般,眉眼中只剩了温情脉脉:“好利的嘴……今日既然雪住,阿凰便与我出去一遭如何?”也不待她回答,握了她的手便将她拉出去了。帐外颇有几分寒冷,乍一从温暖的帐中出来,她不免一哆嗦,抬眼见一个小兵已然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来。那马浑身黝黑,在阳光下泛出黑亮的光来。她不认得马匹,但也知道这一定是一匹神骏。身边楚昀已然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做惯了这事的。      未晞看着他坐在马背上,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周身都笼罩上了一身光华,更是衬得整个人身材颀硕。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然被他提上了马。那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她一惊,旋即被楚昀搂在怀中。正要挣扎,他已然朗声道上一声“驾”,马儿立时疾驰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她幼时虽是磨着皇兄夏竫远教自己骑马,却也不是这般狂野的疾驰,看着马下洁白的路面急速向后而去,一时不免有些紧张,耳边传来楚昀的低笑,那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耳根,有几分怪异。她咬了咬下唇,静默不语。      也不知道这样纵马疾驰多久,北齐的军营似乎已然消失在雪地之中,他方才停下。怀中的人儿一语不发,一张小脸被风吹得通红,他下马,又将未晞抱下来,揽了她在怀:“阿凰,还好么?”      未晞冻得有几分恍惚,但仍是极快的挣脱他的手,退一步,才神色肃敛:“陛下自重。”他一双黑眸中立时迸溅出怒意:“沈湛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宁愿跟着攻打你杨国的仇人,当他的太子妃,也不愿意随我回北齐,成为我的皇后?”她立在雪地之中,一张小脸通红,却是立得那样直,看着楚昀,分外的倔强:“你能给我什么?就算他攻打杨国,就算他的要求是杨国的嫡皇女,但起码,我是自请和亲,总比你根本不问我的意见就将我掳了来好。”      楚昀眼中霎时闪过刺痛,眉眼间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也荡然无存,只是喃喃自语:“阿凰……”这一声甫一出口,几乎要消逝在风中。她只是立在他一步开外,静静地看着雪地。那洁白的颜色,映得她的双眼都有些发红。他上前,极其强硬的将她搂在怀里:“阿凰……”她的脸贴上他的护甲,冰冷得很。那阳光照在身上,都止不住的发寒。      “你跟我回北齐,我答应你,以后什么事都不会勉强你。”他紧紧抱着她,手臂都有几分颤抖,“好不好?好不好?”      未晞靠在他怀里,脸颊冰冷,心中莫名的闪过熟悉感。她见过他吗?那她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一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斜斜的看一眼太阳,那昏黄的阳光,就像朦胧的月色一般,将万物笼上一层轻纱。      那夜银月清辉,她立在杨国的御花园之中,才碰上了那个少年郎……“待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年少的承诺,还是只是童言无忌?那么,你又在哪里呢?      她不自觉地想起幼时的事,忽然有些颤抖。他知道她的小字,见她第一面便晓得她是戴了人皮面具,还有一系列的优待。难道说……她身子顿时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楚昀自然发现怀中的人儿身子剧烈的颤抖,下意识放开她,却见她一张小脸已然煞白,他抿紧了唇,轻轻一叹,携了她上马:“回去吧。”      一路无话,等回到北齐的营帐,天色已黑。楚昀也不曾与未晞说什么,径直送她回了住处,自己又是回到主帐中。      夜已深,未晞早早的就歇下了,梦中似乎又响起那个少年郎的声音——“待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      那么,你是他吗?      未晞在梦中沉迷。猛地,耳边却传来无比真实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她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却不料黑暗中立了一个人影。      帐外火光冲天,不时有火把的光火摇曳。未晞眯着眼看着面前的人,奈何太黑,委实看不清。她正在思量要不要高呼一声,便听面前那个黑衣人声音分外的熟悉:“阿凰——”      她脑中轰的炸开,呆呆看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来归   营帐外火光冲天,又不时有火把光芒摇曳,偶尔有光线照在黑衣人身上,叫未晞更是怔了。      那黑衣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跟我走。”未晞此事嗓子已然有几分发哑,一股久违的泪意几乎涌上眼眶。她已然许久没有哭过了,上次清醒时候的哭,还是在病中看见了皇兄寄来的书信。      黑衣人见她如此,从一旁扯过她的大氅为她拢上,急急地将她扯出了营帐。北齐的军营之中,此时已然大乱,不远处正燃着冲天大火,那火焰烧得那么高,像是要将天空灼穿。未晞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只是看到无数人朝那里飞奔而去,想来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吧。      黑衣人领着她,缓缓穿行在乱作一团的营帐之中。不多时,未晞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粮草库。这样的天气,只要粮草有问题,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撤退。      黑衣人分外警惕的拉着她的手腕。若是寻常夜色之中,的确很难看清,但现在在雪地上,身后又是冲天的火光,这一身装扮不是更为显眼了吗?她不觉有几分好笑,黑衣人转身见她想笑但没有笑出的样子,眼中不觉一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愈发促狭了。”他指腹的薄茧叫她有几分疼,还是含笑摇头:“我可不敢。”      黑衣人轻笑,拉着她绕过了几处营帐。待两人贼头贼脑的出了北齐大营,不远处已然停了一匹马。黑衣人一把将她推上去,旋即自己也上去。      马蹄飞奔,在夜色之中听得极为明显,好在身后北齐大营已然乱作一团,也无暇顾及他们。未晞坐在黑衣人怀里,心中不免好奇,低低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日前。”他朗声回答,又含笑问道,“凰儿想我么?”      她含笑颔首,不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没入鬓角不见。这样久了,她从未像今日这样欢喜过,不单单是因为有人来救她,更要紧的是,是他来救她的。      待马儿飞奔上一处小坡,不成想四处已然亮起火来。黑衣人眉头一蹙,已然拉紧缰绳。四周已然冲上了不少士兵。未晞认得,全是北齐军营之中的装扮,难道楚昀早就知道今日有人来劫?      她不免心中一凉,抬眼便见楚昀骑着高头大马从层层人海中走出,火光照耀下,他的眉宇间还是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只是分外平静的看着被团团围住的两人,万分的平静:“你……要逃?”      未晞已然凝眸,眼前又浮现幼时月下的一幕,那个少年郎轻轻笑着:“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心下已然沉静,不是他,那个少年郎。      黑衣人紧紧将未晞护在怀里,冷笑道:“你是如何带她来的?她为甚么不能逃?”楚昀眉间一蹙,开口间已然有了怒气:“你要跟他回去?”      雪地反射着火光,那洁白之中染上了分分妖冶。未晞坐在马背上,看着楚昀,朗声道:“是,我要跟他回去。”      楚昀一双深如潭水的眸子立时燃起熊熊怒火,腰间长剑已然出鞘,策马飞奔而来:“那我便叫他死在你面前!”一切那么突然,未晞几乎愣了,身后忽然一股大力,她整个人已然被掀下了马。      跌在雪上本是不痛,只是那冰冷的雪水渗入衣襟,叫她一哆嗦。耳边响起马儿的嘶鸣,转头,见两人已然厮斗在了一处。那刀剑在火光之下,耀眼得很,几乎要将她的双眸刺瞎。正要上前,手臂已然被扯住。回头,正是杨墨:“太子妃还是别过去的好……”      她愣了愣,正想挣开,却见楚昀一剑刺向黑衣人,后者翻身跃起,落在楚昀身后,手中已然翻出一把匕首,后背露出,本就是极为危险的事,但楚昀分外不惊,手中长剑反削,黑衣人已然滚下马。立在雪地中,是那么的显眼。      未晞被杨墨紧紧扯住手肘,动也不叫她动。耳后又传来楚含岫冷清的声音:“皇嫂还是别挣扎了好,你要跟那男子私奔,我若是皇兄,只怕杀了你的心思都得有。”      “你们……”未晞转头,狠狠地看着她。却惹来她的浅笑:“你不会真以为,他烧了我们的粮草库吧?”未晞知道她话中已然是讽刺,也不曾多管,转头看向正在缠斗的两人。      楚昀此刻高居马上,眼中满是杀意,看着黑衣人。后者立在雪地上,也是看着他,冷笑着:“你还是这么发狠。”他眉头顿时拧成一个“川”字,提剑上前,那气势根本是要将黑衣人斩杀于剑下。      未晞愣愣的看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杨墨,朝两人冲去。立在雪地这样久,她的鞋袜早已湿透,脚已然冻得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意志在跑。两人都是不料她忽然冲出来,楚昀刹马不住,尚且是黑衣人揽了她滚到一旁才躲开马蹄。      “你跑出来干什么!”黑衣人紧紧拧住她,又细细看着她冻得已然发白的脸,“有没有受伤?”      未晞只是摇头,抬眼便对上楚昀的眸子,她也是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怒火滔天:“你就那么怕我杀了他?!”      未晞看着他,冷冷笑着:“你若杀他,我恨你一辈子。”楚昀目光霎时便怔了,旋即涌出一股深深的悲哀。未晞不顾,又低头,轻轻道:“皇兄,你走吧,别再来了。”      “凰儿……”他怔了怔,却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不是哥哥说,只要活着,就一定可以再见吗?”说着,她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乖巧,一如她尚未出阁之时。夏竫远心中一沉:“未晞!”      “皇兄乃是太子,国之根本,万不可以有事。”她起身,含着无比乖巧的笑容,连一丝悲伤都看不出来,握了握夏竫远的手,“哥哥转告沈湛,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与他,此生也不必再见。”      夏竫远目光一凛,颔首,对上马背上的楚昀:“楚昀——”他尚未说完,马背上的男子已然凛然道:“阿凰乃是我心中所爱,我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退一万步讲,,凭你我幼时交情,我也不会对你妹妹做什么。”      “好!”夏竫远翻身上马,又不放心看了未晞一眼,策马而去。未晞立在雪地上,怔怔的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没入夜色。但愿,皇兄知道她的意思,若有何变故,她便自尽。      她此生,只会有沈湛一个夫。      背上忽然贴上坚实,抬头,楚昀不知何时已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跟我回去吧,阿凰,跟我回北齐去。”      未晞只是懒懒一笑,轻轻扫过还是形成包围圈的北齐士兵,默默阖上眼。      杨国太子领兵而来与楚朝太子会和,也是应正了那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沈湛立在主帐之中,听的面前的黑衣人向自己禀报今日夏竫远入营劫人之事,末了,只是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黑衣人恭敬道:“太子妃现在已经与齐皇回去了。”沈湛目光微微一闪:“你回去吧,不要叫人欺负她。”      “属下知道。”他话音一落,便掠了出去。      沈湛摩挲着手中长剑,数日之前,他便接到夏竫远书信,言是知晓未晞被劫走,愿领兵来助他。他便也同意了。只是三日前见到夏竫远,他便不可抑制的想起那时他将夏竫远俘获,他说的话。      “她已经死了,她在三年前,就因高烧不治而亡!”      他还是万分淡然的反问一句:“是么?”实则,一颗心宛如被刀狠狠刺入,再缓缓拉出,痛得他连叫也没有办法。      她死了……      念及往事,沈湛不觉狠狠皱起眉头,片刻后又敛去,恢复极为平淡的神色。      帐外已然响起一声:“杨太子。”沈湛抬头,知晓夏竫远已经回来了。抬眼,便见其还是一身黑衣,只是一脸的不豫,想必是因为没有成功救出未晞。沈湛起身相迎,淡淡道:“大舅回来了?”【1】      夏竫远看他一眼,沉闷的“嗯”一声。沈湛煞是平静的看着他:“就算是大舅去也没能将未晞救回来?”夏竫远颇为恼恨的看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沈湛笑得风轻云淡:“大舅与齐皇难道不认识吗?凭着幼时的交情,都未能将未晞救出来?”      夏竫远已然明白过来,眼中已然冷冽:“楚昀说,那是他心中所爱,绝不会对她不妥。”沈湛闻言,眼中闪过讥诮,沉默不语。夏竫远长叹一声,道:“未晞叫我转告你,若是有何变故,你二人此生不必再见。”      沈湛心中一沉,眼前旋即浮上未晞遇刺那夜的决绝,立时起身:“她要自尽!?”这一声,无疑也是叫夏竫远顿时僵了:“你说什么!”      沈湛紧紧抿唇,她的刚烈,他并非是没有见过,自然知道,一旦形势所迫,她定会自尽来保存她的清白。他阖上眼,心中也是一酸。      夏竫远心中沉沉,他并不是不知道未晞的性子,明华性子柔弱,但未晞看着和软,随时都是笑盈盈的,但实则她比谁都刚硬。若是情势所逼,她未必不会选择自尽。      楚昀,你若是敢逼迫阿凰,我与你势不两立!      转眉,沈湛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双眸,那黝黑的眸子不带一分的波澜,看着夏竫远,沉声开口:“有一件事,还请大舅如实相告。”他顿了顿,上前一步,一种难言的气势将夏竫远铺天盖地的包围,逼着他直视他的眸子,“阿凰她,到底有没有死!”      【1】大舅:小叔子,小姑子,大姨子,大舅子,小姨子,小舅子都只是向外人介绍相互关系的用词,用作称呼时必需去掉“子”字。 作者有话要说:  前八章已改,有些剧情跟前文不一样,亲棉有空可以看看~撒泼卖萌求收藏啊~   ☆、兵戎见   那夜,一轮银月将雪地映得愈发透亮。军营之中的火光,映得雪地都仿佛少女雪肤上抹上了几分胭脂,妩媚极了。      烛火摇曳,映得沈湛一双黑眸之中几乎如烛火跳动。他垂一垂眉,淡淡追问:“你说的是真的?”虽是轻淡,但含着不容回绝和坚持。      夏竫远立在桌案另一方,满脸的坚决:“是,如有半句虚言,愿受尽极刑而死。”沈湛抬眼看着他,素来都是神色淡然的脸上竟是浮出一抹怒色,怔怔盯了夏竫远片刻便拂袖而去。      阿凰……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不觉心痛。造化弄人!      未晞被楚昀带回北齐军营之时,天际鱼白,她坐在楚昀怀里,那晨光洒在脸上,不免有几分恍惚。仿佛昨夜皇兄来救都是幻觉一般,可是沉心想想,却又是无比的真实。      皇兄为了救她,出兵来了。      楚昀对她跑了这事倒是只字不提,只是吩咐杨墨将她带下去,绝不可以离开半步。      和衣躺在床上,未晞不免扬起一抹冷笑,他就这么怕她跑了?且不说周围全是骁勇善战的北齐士兵,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跑得掉,就算她侥幸逃脱,没有食物,没有地图,她连去哪里都不知道。除非她是傻子,才会自作主张自行逃跑。      转眉,见杨墨立在身边,彷如石人般动也不动,心知这一定是楚昀的心腹,否则楚昀不会那么放心叫他来守着自己。杨墨见她整个人埋在被褥之中,只露出一双春水般的眸子看着自己,一时也是好笑,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      未晞也实在是疲倦了,也不再硬撑,阖眼沉沉睡去。      只是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脸,喃喃的唤她——“阿凰”。梦中,似乎有一个英武少年,轻轻的说,“别担心,云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她却不记得了。      约莫到了午时,她才昏沉沉的醒来,睁眼便见一副黑得耀眼的铠甲,目光上移,紧抿的双唇,硬挺的鼻梁,深若寒潭的眸子。她垂一垂目光,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你醒了?”他开口颇为温柔,与眉眼中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一点也不相符。未晞蹭了蹭枕头,低低道:“云哥哥……”楚昀微微一怔,伸手理开她拂在脸上的碎发:“阿凰记得我了?”      她轻轻颔首,梦中她想起幼时的好多事,想起楚昀是谁。他信守诺言回来了,她却不记得他了。      楚昀轻轻一叹,大掌抚着她的脸,难得,她并没有如往昔般抗拒,只是伏在床上沉默不语。“既然睡好了,便起身吧。”他笑着,撤回手,对身边杨墨使了个眼色,便与之一起去了。      床上的人儿这才起身,帐外银装素裹,满是一种迷离的不真实感。起身,坐在床上,一头青丝如瀑般垂下,整个人看来有几分憔悴。原来,她与北齐,并不是没有交集,只是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儿时,还有一个“云哥哥”。      坐了一会子,她忽然绽出一个笑颜来。纵使那是楚昀,依旧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她是沈湛的妻,永远都是沈湛的妻。那个男人,起先的冷漠,冷了她的心,也冷了他自己。可是后来,他慢慢地补偿她,甚至不肯叫她知道是他做的。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已经动容了,只是嘴硬,说自己不曾在乎。      她握紧了掌心,况且,他们的约定,他会在新年到来前回到她身边,而后,与她一起回杨国。      如斯想着,她已然舒下了心思,取了篦子自顾自的梳头。低头,却见润泽的发梢不知何时已然呈一种枯黄的色彩,不免轻笑。不知沈湛见了她这幅样子,又会不会笑她。      她执了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却听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奔跑声,还有金铁相撞的声音。蹙眉,他们什么时候中午要操练了?而且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声音却愈发大了起来。像是许多人集合到了一处。      未晞眉头轻蹙,已然明白过来,正要出去一探究竟,营帐门前已然堵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皇嫂要去哪里?”温柔悦耳却冷清如斯的声音,只有楚含岫。未晞看着她,眉眼中已然露出倔强来,冷笑出声:“你皇兄有说不许我出去么?”      “没有,可是我也不会让你出去。”楚含岫唇角漫上稀薄的笑意,上下打量着面前娇弱却满是倔强的女子,“看来你那好丈夫,是知道皇兄有意娶你为妻,不然猴急得跟想要偷腥的猫一样呢?”      未晞眸光一闪,果然是沈湛领兵来了,难怪这样紧急的集结军队。还未开口,楚含岫已然捏了她一把长发:“你就要这副样子出去?你说这对峙双方见你这副慵懒的模样,还想不想打仗?”说着她一手将未晞提进帐中,取了篦子来为她梳发。      未晞坐在她身前,颇有一份不自在。往日七七为她梳发,总是怕弄疼了她,而楚含岫手法虽是轻柔,但不时扯下她几根头发,叫她蹙起眉。转念想想,楚含岫也是公主之尊,几时又为人梳过头?      楚含岫见她似乎在隐忍,已然扬起笑来,一双素手飞舞,不多时便为她梳了一个凌云髻。未晞并不知道她为自己梳了什么样的发型,待她放手便起身向外而去。楚含岫眉梢一扬,快步追去扯住未晞。      只是后者已然奔出营帐,只见数不胜数的黑甲兵士在重重营帐之后集合,气势几乎震天。她心中一凛,已然转头看着楚含岫:“你不要拦我。”      楚含岫笑得满不在乎:“我自然不会拦你,不过不是现在。”说着,眉眼中已然闪过讥诮,“你要是想要亲眼看着沈湛被皇兄斩杀,你大可以去。”未晞忽然扬起笑来:“我不认为你皇兄有那个实力。再者,沈湛若死,我必相随。”      楚含岫目光顿时一怔:“你敢!”未晞笑得乖巧:“我连死都不怕,有什么不敢的?当然,若是你皇兄杀我夫君,我必手刃他之后再死。”她的笑容好比春花,但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凌厉。楚含岫脸色一黑,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夏未晞!你莫要以为皇兄喜欢你,你就有恃无恐。”      “我并非要他喜欢我,也不可能因为他喜欢我我就不报杀夫之仇。”她看着楚含岫,说不出的气势从眼中流露出来。后者怔了片刻,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狠的女人。”      未晞缓缓笑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敢上战场的女人。”说罢,正要向集结处跑去,猛地颈后一痛,黑暗铺天盖地涌来。      未晞缓缓倒在地上,身后楚含岫击在她颈后的手刀尚未收回。低眉,看着倒在地上女子那清丽如同谪仙临凡的脸,她蹲下身子,缓缓道:“你说的都对,但那是我哥哥。”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沈湛跟楚昀皆是披着铠甲,只是两人一人一身银铠,一人一身黑甲,身后皆是一众士兵,气势直冲霄汉。沈湛看着面前的楚昀,神色依旧淡然,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未曾移开。      这就是掳走未晞的男人?他要染指他的阿凰?他怎可能容许他染指阿凰!      楚昀亦是看着沈湛,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轻佻。关乎女人的男人之间的对决,永远是最为残酷。何况,他们分别是两个国家的储君和君王。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战事一触即发,只待主将一声令下。却听楚昀身后一声唿哨,便见一匹红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方才打昏未晞的楚含岫,只见她分外焦急的模样:“皇兄,夏未晞被人劫走了!”      楚昀立时便僵了僵,看着妹妹,沉声道:“你说什么!?”楚含岫也是满目焦急:“方才她执意过来,我拦她不住便将她打晕,可是却有一个黑衣男子冲出来,将她掳了去。”      楚昀眸光巨变,移向沈湛,后者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仿佛并不在意此事。身后又是一阵疾驰,杨墨高声叫道:“皇上,臣万死。”楚昀目光已然深沉得好比是一汪潭水:“你也没能拦住那人?”      杨墨垂眉:“臣罪该万死。那人身法好比鬼魅,臣委实不及。”      沈湛已然勾起一抹冷笑:“贼喊捉贼的伎俩,齐皇还是不用使的好。”说罢,手中长剑一扬,便要指挥大军攻来。      楚昀转眉看着面前的沈湛,唇角已然勾起一个笑来。待他解决了沈湛,再寻未晞不迟。如斯想着,长剑出鞘,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楚含岫骑马立在其兄身边,亦是举剑看着对方。      双方都尚未下令,便听一声“放箭”,一时之间,箭雨铺天盖地,朝着北齐士兵而来,楚昀眉头一蹙,策马退后,朗声道:“盾牌!”那手执盾牌的士兵顿时冲到楚昀身前,以盾牌形成一道高墙将箭阻隔。      楚昀狠狠蹙着眉,夏竫远!杨国的弓弩是闻名于天下,他若是连这都想不到,也不配为北齐的战神。耳边忽然一声闷哼,转头,见一支箭已然穿过盾墙射中杨墨左肩,鲜血正在迸溅。楚昀狠了声音:“撤兵!”      楚昀下令撤兵,沈湛自然也不会与他僵持,亦是策马转身,淡淡道:“撤兵。”      待他回到营帐,夏竫远守在床边,看着脸色颇有些苍白还昏睡不醒的未晞。沈湛心中稍安,疾步上前,替了夏竫远。月余不见,她清减了好些。他不免微微垂眉,握着她苍白的指尖:“阿凰……”      “那小公主下手也太重了。”夏竫远叹道,“这要昏睡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沈湛淡淡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眉,看着未晞,这才惊觉她梳的是凌云髻,眸光顿时一深,伸手将她的发放下。      凌云髻,她只能为他梳。【1】      是夜,楚昀坐在主帐中,眉头未舒。今日那箭雨,伤了不少士兵。大抵真是他关心则乱,否则怎会没想到沈湛还有来自杨国的伏兵?见杨墨包扎了伤口已然回来,才沉声对诸位将领道:“我北齐军中,想来是出了叛徒,通敌叛国!”      他这话一出,在场诸人已然表示赞同。楚昀一一看过诸人,目光落在杨墨身上:“你素来是朕的心腹,清查叛贼之事便交予你。”顿了顿,他眉头微展,“你若发现谁是叛徒,会如何处置?”      “回皇上,臣会以军规处置。”军规,对于通敌者,斩。      楚昀含笑:“不愧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声音满是赞许,下一刻,却连声音都透着森森的寒意:“来人!将这吃里扒外的狗贼拉出去斩了!”      【1】凌云髻:据《中华古今注》记载:“始皇诏后梳凌云髻,三妃梳望仙九鬟髻,九嫔梳参鸾髻。”所以,这应该可以算是皇后梳的。你们懂楚家小妹为嘛给女主梳这个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凌云髻:   嘤嘤嘤,下一章楚昀番外《年少万兜鍪》,嘤嘤嘤,有兴趣看他们小时候的事的亲棉就大力给我留言和收藏吧~么么哒~   ☆、楚昀番外——年少万兜鍪   从到达杨国的那日起,楚昀便知道,今后的日子,就是仰人鼻息,决不能有一点纰漏。      母妃送自己到宫门前之时,只是揽着他,低低说:“阿昀,记着,你要活着。回来之后,一定要去争那个位子,一定要争到。那样,你就再也不会被人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颔首:“儿臣知道了。”那日夕阳,将母妃的影子拉得好长。      他是北齐送到杨国的人质。北齐苦寒,远远比不上临近的楚朝,甚至连杨国都比不上。为求安宁,齐皇将自己的儿子分别送到了楚朝和杨国。楚昀并不知道,所谓的天/朝上国会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他必须在杨国活下去,就算没有尊严,也要活下去。      他到达杨国那日,正是春日,杏花之中,微雨清扬。他在勤政殿向杨皇报了道,便有人领着他,朝西三所去了,那是皇子们的居所。      杨皇所给他的就是每日随着杨国皇子和亲王世子们一起到上书房念学。只是自然而然的,楚昀这个从北齐来的,并不受待见。每日都有人嘲笑他“傻子”,进而将他的书扔到他的脸上:“北边来的蛮夷!”      蛮夷?是不是蛮夷他不知道,但这群自幼便娇生惯养的,却是真蛮夷。      他和煦的拾起书本来,恭恭敬敬的对着为首的亲王世子道:“世子费力了。”又是引来他们的狂笑:“果然是傻子!”辱骂当头,他沉下呼吸,扬手便是一拳,他年纪本就比他们大上一些,那位小世子被打得眼前飞过金花,退了一步,旋即招呼同伴。      那日,楚昀被打得动弹不得,临近昏迷之际,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孤看你们是越来越放肆了!”有恃无恐的自然是做鸟兽散状,少不得还要赔笑脸。      那是楚昀第一次见到夏竫远,是夏竫远从一群纨绔拳脚之下救了他。      那一年,楚昀十四岁,夏竫远十二岁。      夏竫远看着奄奄一息的楚昀,不免一叹,招呼来了宫人将他抬走。那次,他伤得在床上躺了十日。在那日苏醒过来,他便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日,他会让这群人跪着求他。      他养伤的时候,正值八月中秋,往日在北齐,总是母妃做了好吃的,而后一家团聚。母妃做的吃食,他总是吃得格外香甜。可惜,如今遥遥无归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母妃了。      门板忽然低低的响了一声,楚昀几乎要从床上跃起,但那伤口作祟,他刚支起身子便撑不住倒下去。难道是那群世子们来寻仇?迎着月光,他才见是一个小女孩,她身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贼头贼脑的朝床边走来。只是还没走到他面前,小女孩身后又是一个更小的身影,跑得风风火火的,将小女孩整个掀翻在地,自己也是滚到了地上,旋即又是“哗啦”一声,器物碎地的声音。      楚昀忍俊不禁,看着小女孩鲤鱼打挺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更小的骂起来:“阿华!你撞我干什么!?”她的声音尚且稚嫩,听得分外惹人喜欢。更小的在月光下,似乎委屈极了,奶声奶气的:“姐姐,我错了……”小女孩双生叉腰,小小的,却装着凌厉:“我要告诉太子哥哥,你看你!把月饼都弄到地上了!”      月饼?楚昀不免一怔,看着那瓷器的碎片,其中的确混杂着几个黑乎乎的饼状物。那小女孩全然不见方才做贼的样子,更是全然当楚昀不存在,气呼呼的瞪着更小的:“都怪你!这次太子哥哥怪下来,你的月饼跟我的月饼都别要了!”说着,还转身指着躺在床上看着两小都快憋不住笑的楚昀,气势汹汹的问:“把大哥哥吵醒了怎么办?”更小的可怜兮兮的拉着小女孩的衣角,小心翼翼的看向楚昀,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哥哥被吵醒了!”      小女孩一僵,抓了更小的便往外冲,她们跑得风风火火的,出门还被高高的门槛一绊,滚作一团摔了出去。楚昀挣扎着起身,点亮了烛台,见地上一地碎片,还躺着几个做工精细的月饼。      原来,还有人记得今日中秋,他孤身一人在杨国。那日的月饼,比他人生前十四年吃的月饼都要香甜。      次日,晨光熹微,他尚在安眠,又听见门板声响了一下,睁眼看去。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衫的小女孩,生得极为标致,大大的眼睛,笑得乖乖巧巧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与她模样颇为相似,只是身量还要小些,好奇地看着他。      他认得是昨夜贼头贼脑的两个小的,一时也是笑起来:“你们来做什么?”“阿娘说,做错了事,就要想办法补偿。”小女孩拉着妹妹,踮着脚,将手中小小的包裹推上桌子,只是身高不够,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她似乎也恼了,卯足了劲儿扔了上去,正在乐呵,那包裹却开了,那些小小的瓶瓶罐罐顺着桌子落下来,一一砸在她头上。      楚昀看着丫髻都被弄乱了的小姑娘,还有她身边笑得跟什么似的妹妹,一时也是好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小女孩颇为不在意的理了理头发:“我叫阿凰,这是我妹妹阿华。”      “阿凰?阿华?”楚昀喃喃重复一次,旋即含了笑,他自然知道,杨皇最疼爱的两个女儿皆是皇后所出,未晞与明华。      阿凰和明华从地上拾起瓶瓶罐罐,一一摆在他床边:“太子哥哥说大哥哥受伤了,叫我们送月饼来给大哥哥吃……”又忙慌慌的捂住嘴,“我们没有把大哥哥吵醒!”楚昀忍俊不禁,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嗯,大哥哥不是你们吵醒的。”阿凰笑得极为乖巧,“大哥哥叫什么?”      “我?我叫楚昀。”他笑得轻柔,看着两个小的。“楚云?”年岁还小的两小并不知“昀”为何物,只能凭音。      “云哥哥。”明华小手捧着他的手,慢慢的抚着他的掌心,“不疼不疼,乖乖……”他不免笑了,捏捏明华的小脸:“不疼了。”      阿凰倒是鼓起了腮帮子,气哼哼的:“我知道!肯定是安哥哥他们!我要告诉父皇,好好罚他们!”明华给她唬的一愣一愣的,又重重点头:“我也去。”      “不用了。”楚昀笑得温和,“可别坏了你们手足情谊。”      阿凰撅着嘴,她大抵并不懂什么叫手足情谊,又见楚昀说不必了,也就乖乖的点头。他笑,若是让她们说了,只怕以后,他们有的是法子报复他。      待他可以下床,夏竫远也来看过他一回,只是说堂兄弟太过莽撞,还请他不必放在心上。虽是有些冠冕堂皇,但他愿意对自己冠冕堂皇,已然是一种尊重的表现了。      他只是说:“太子客气了。”      夏竫远只是轻笑:“不过你倒是个狠角色,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一拳倒叫他长了些记性。”说着,伸手,拉他起身,“你不必担心,我保证,以后绝对没有人敢对你这样。”      重回上书房念学,那些亲王世子看他的目光虽是各种敌意,但是已然没有一个敢上前说他什么不是。夏竫远一直都与他交好,偶尔,阿凰和明华还会偷偷到上书房来找他们玩,分上一些点心给他们。更偶尔,阿凰和明华会拉着同母胞姐三公主云裳来与他们一起玩。      楚昀到了杨国的第三个春天,杏花如同两年前一般开得绚烂。六岁的阿凰牵着五岁的明华,拖着十六的楚昀到杨国宫中的湖边坐着。两年过去,当年那个孩子,已然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阿凰坐在湖畔,鞋尖轻轻触及湖面,顿时泛出一圈涟漪来,明华忙拉住她:“姐姐可别摔下去了。”      “我才没有那么不小心呢。”她笑着拍拍明华的脸,转头看着楚昀:“云哥哥,若是我和妹妹摔进去了,云哥哥会不会救我们?”      楚昀也不知她一天小脑瓜在想什么,含笑间已然有了抱负远志:“当然。”阿凰笑得乖乖的,起身坐在他另一边,抱着他的手臂:“我就知道,云哥哥最好了。”      楚昀任由她们俩一边一个抱着自己的手臂,笑着:“都已经两年了,我第一次见你们俩的时候,你们才这么高。”他说着,收回手比了两个高度,“那个时候还风风火火的,倒是好笑极了。”      明华“咦”一声,吸了吸小鼻子:“云哥哥笑话我们……阿华不要把点心分你了。”他笑着附和:“那若是云哥哥想吃了怎么办?”明华小脑瓜转着,指着阿凰笑得欢腾,“姐姐会分给云哥哥的。”      “哈!是你自己想吃独食!”阿凰刮了刮脸皮,“阿华不害臊!”明华笑得乖巧,做了个鬼脸,起身跑开:“姐姐来追我啊。”阿凰几乎忍不住,起身朝她追去。楚昀转身看着两小,唇边不觉扬起一个极为欢喜的笑来。      只是那年的秋日,杨皇下旨送楚昀回国,阿凰和明华为此伤心了好久。离别那日,在宫门前,年幼的明华拉着他的手,哭得泪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不舍:“云哥哥还回来么?”楚昀不觉静默,却也不知怎么开口,见小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好笑道:“会的,云哥哥会回来看你们的。”      “三姐姐说,女孩子嫁给男孩子的话,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了。”阿凰吸了吸小鼻子,拉着他的手,“阿凰不想跟云哥哥分开,我要嫁给云哥哥。”夏竫远和云裳立在他们后面,本是悲戚,一时已然哭笑不得。明华也是不依不挠的拉着他:“我也不想跟云哥哥分开……”楚昀颇有一份无奈,抚着两小的头:“别担心,云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两个小的哪里肯依,还是夏竫远和云裳一人一个抱着了,又嘱咐几句路上小心,这才看着他登上马车,缓缓去了。      那日的残阳如血,横在江面,满是一种萧索的悲戚。      楚昀回到北齐之时,齐皇已立太子,正是那唯一没有被送出国去的二皇子,那是齐皇的宠妃丽姬所生。旁的倒不好说,只是草包一个是肯定的。只是谁叫别人是宠妃所出呢?皇后无子,自然就是选了宠妃之子了。      而他的母亲,在他被送走不久,便被齐皇打入冷宫,未久就病逝了。      而不久,北齐中出现叛乱,丽姬向齐皇进言,令他去平叛。正是这样的由头,杀了比他早回来一年的大皇子。楚昀平静的领了旨,在西疆亲手斩杀叛军首领,将叛军尽数歼灭,自此传出“战神”的名头来。      在二十岁那年,二皇子为丽姬撺掇夺权,他亲手诛杀这位兄长,以一万精兵重创对方十万大军,从此,“战神”二字前加上了“不败”二字。      后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      他当上太子的第二年,那年,他二十二岁,阿凰十二岁。他私服回了杨国,甚至运用自己的一身武艺潜回皇宫。      那夜银月清辉,御花园之中立着一个少女。他识得,那是阿凰。那个曾经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她长大了,比小时候更美。月光洒在她面上,是那么的美。她面前有一个少年郎,怔怔的看着她,旋即轻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也不恼,回头,对上那少年淡然如水的双眸:“我叫阿凰。”又是分外好奇的看着他,“你是谁?”      那少年郎轻轻笑着:“阿凰、阿凰……很好听的名字。”顿了顿,他笑得轻柔:“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阿凰笑得美妙:“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要嫁给你?”      楚昀躲在暗处,不免轻轻一叹,又听那少年郎的声音:“待我回来娶你之时,你便知道我是谁了。”      阿凰在月下,笑得那般美,也是夺了他的目光。      “姐姐……”身边忽然想起一个轻轻的声音,楚昀下意识捂住她的嘴,明华不料宫中有刺客,一时唬得眼泪都快出来,眸子对上他之时,却又换成了欢喜,唔唔几声,才挣开他的手,欢喜道:“你是云哥哥么?”      他笑,抚着她的脑袋,一如幼时一般:“不必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说罢,他又凌空跃起,消失在了夜色中。明华追出几步,喃喃道:“姐姐要是知道了,会很高兴的……”又含着微笑,“我和姐姐都会等你再回来的。”      可惜,明华永远也等不到他再回来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亲们看出来是谁说要娶女主了吗?   ☆、相见欢   痛……未晞初初醒来,便觉得颈后传来一阵剧痛,猛然想起昏迷前似乎被人重击一下,一时也是气苦,想来也是楚含岫打的。      她伸手欲轻抚痛处,却被一直温热的手握住,那只手掌心有些许薄茧,暖暖的。她一激灵,旋即想起昏迷前是要去看看沈湛和楚昀两人。猛地掀开眼,却被射入眼中的光芒一激,紧紧闭上眼。      身边男子不免轻笑:“醒了?”      未晞微微一怔,这淡然如水的声音绝不可能属于楚昀,另一只手挡在眼前,从指缝中看去,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一双黑眸深沉如海,却又含着无比的淡然,英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边还挂着浅笑。      她不免愣了,沈湛竟是在她身边?指尖用力,温暖的掌心,触感无比真实。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对上她有些失神的双眸,笑得风轻云淡:“怎么了?”      她含笑,将他的手摁在脸上:“你什么时候带我出来的?”若是因为这次昏迷而能见到他,倒也不枉费她受了这次罪。颈后还是痛得慌,沈湛只是将她平放好,理开她散乱的碎发:“阿凰,你好好歇着就是了,别的什么也不会管。”      微微发怔,他叫她“阿凰”?他唯一一次叫她“阿凰”,还是梦回之际,轻轻的唤她的小字。现下他竟是这般唤她。不免一笑,抚上他的手:“好。”      沈湛眉眼中都漫上一丝笑意,指尖尚且是她肌肤温润如凝脂般的触感,轻轻的撤回手:“你歇着吧。”说罢,起身,便向着外面去了。那雪地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芒映在他的银铠上,叫他看来仿若神祗。未晞看着他走出去,不免轻笑起来。      只是,他是怎么将她从北齐军营之中带出来的?总不能说,他收买了楚含岫吧?心念微动,她已然明白过来,沈湛一定是有探子在北齐的军营之中。如斯想着,她不免有几分心惊。楚昀是什么样的人?说他是人中龙凤毫不为过,看看北齐军营被整顿得如何就知道了。跟铁桶似的地方,沈湛竟能将探子安□□去……她不免轻笑,她从来都知道,沈湛看来淡然如水,又是个温润的男儿,可是实际,他的心思,只怕就如他的眸子般,深沉若海。      沈湛快步走出未晞所在的营帐,回到主帐之中,夏竫远一脸凝重,已然在其中等候,见沈湛一来,已然迎上。沈湛倒是万分从容不迫:“如何?”      夏竫远一抿唇,沉声道:“方才传来消息,昨夜之中,杨墨已然给楚昀杀了。”沈湛轻轻应了一声,疾步走到桌案前坐下。昨夜杨墨未曾来向他禀报,他便知道出事了。若非他知道未晞便是阿凰,他也不至于乱了阵脚要将她救回来,杨墨也不会暴露出来。      那从楚含岫手中劫走未晞的,便是杨墨。他看来是楚昀的心腹,实则是沈湛手下暗卫之一。故此,从楚昀下令在京中劫走未晞,一切都在沈湛掌握之中,唯独没有掌握到的,就是楚昀竟然对未晞有意。      原本他并不是沉不住气,而是夏竫远来后,他愈发觉得不对,派人去查才惊觉楚昀与未晞兄妹自小便认识,甚至查到,他的阿凰,根本没死!      “是,阿凰根本没死,因高烧而亡的是明华。”夏竫远说得缓慢,一字一句仿佛是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阿凰她,一直都在你身边。”      他面上还是那副平淡的神色,只是心中好比烈火焚烧般煎熬。从没有什么时候,他这么想杀了一个人。      他为了阿凰,冷落了阿凰?如此讽刺!      杨墨在楚昀面前演了一出贼喊捉贼,但还是被识破了,丢了性命。      夏竫远立在桌案前,目光瞥向地图,沉声道:“如今将凰儿劫走,以楚昀那性子,只怕不日便有大战。”楚昀极其善于隐忍,他是一匹狼,纵使隐忍,但也在伺机反扑,一旦找到机会,势必取其要害。      沈湛像是并不在意此事,细细看着地图,旋即道:“若是我军与之相较如何?”夏竫远摇头:“北齐不败战神,这个称号绝非是空穴来风。我自然也无法判断,他如今与往日也不像得多了。”十一载未见,怎可能不变?      沈湛薄唇紧抿着,细细看着地图不语。      夜幕降临,未晞坐在营帐之中,抱着手炉,身上还拢着大氅。看着帐中火盆跳动的火焰,她不免出神,怀中手炉滚烫,倒是驱散了所有寒意。      小时候距今,日子也是久了,她的记忆也有些不清,只是记得,小时候的她,和妹妹明华都是格外的依恋云哥哥。只是现在,已然找不回那种依恋了,云哥哥也变得有些不认识了。十一年了,这十一年中,他从一个皇子,一步步登上太子之位,再成为九五之尊。正如阿爹所说,没有些手段的人,坐不长帝位,也坐不长东宫之位。纵使皇兄疼她,但皇兄必然也有些她所不知道的。      正想着,不觉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们下去吧。”回头,那一身银铠,长身玉立的男子不是沈湛又是谁?她抬头看着他行到自己身边,只是拢了拢怀中的手炉,笑得从容:“太子忙空了?”      他扬起一个笑来,伸手拉她起身,原本抱在怀里的手炉滴溜溜的滚到地上,炭火撒了一地,不多时便像烟花般熄灭了。未晞颇有一分不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还是如常般如水的神色,看不出有一点的不对,只是那双黑眸看着她,不曾移开。      “怎么?”她含着浅笑,轻轻问道。他摇头,右手勾住她的后脑,唇已然贴了上去。那是他第一次吻她,舌尖游走在她唇舌间,挑逗般轻轻舔吮她丰润的唇,伴随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叫她几乎沉醉下去。不觉脚下酸软,尚且是沈湛揽着她,才叫她没有软下去。      未晞呼吸有些急促,半晌之后,他才撤回了,揽着她轻轻道:“阿凰……”她偎在他怀里,抿一抿略显刺痛的双唇:“我在。”沈湛抱着她,平淡的声音中似乎有一分庆幸:“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呆在太子宫中,哪里都不要去。”      心儿一颤,她已然决绝摇头:“我不。”      “听话。”他温和的声音中含着不容抗拒,“这里太危险了,若是伤到了你……”他不说下去,一股莫名的伤痛袭上心间,就像当时,夏竫远说——“她死了,三年前就高烧不治身亡。”      未晞在他怀里,一双清亮的眸子也满是坚持与倔强:“我说了,我不走就是不会走。”在京中或许真的要安全许多吧?但是比不上的,就是万水千山之外,无法得知很多事。如今,沈湛在这里,夏竫远也在这里,她如何能安心地离开?      “好犟的姑娘。”他淡淡道,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手臂更是用力将她抱紧。他那一身银铠颇有一分冰凉,硌在她身上,难免有些疼。感觉到怀中人儿有一些颤抖,他这才撤了力气,见她一张小脸已然痛得双颊酡红,心中不免歉意,伸手触及她的脸,柔声道:“弄痛了么?”      她抿着唇笑,摇头:“没有。”又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沈湛,我想一直陪着你。”      他怔怔看着她,口中轻柔:“我知道……”“不,你不知道。”她难得打断他,又绽出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你若是战胜回国,我便与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战败被杀,我也随你一起死。”她笑得那么美,“我可不想当什么‘先太子遗孀’。”      他眸中沉沉,唇边忽又扬起轻笑,浅啄她的额:“罢了,拗不过你。”她笑,眸中都亮晶晶的。那火堆忽然“啪——”的一声爆开,在这夜色中分外的明显。      沈湛垂眉看着怀中被唬了一跳的女子,仿佛还是那夜,他尾随她到了花园,见她立在银月之下,笑得灿若阳光。月光洒在她脸上,朦胧之中却看着分外的美艳。“阿凰。”他喉中不免有些发干,轻轻唤她。      未晞抬头,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已然扬起笑来。落在他眸中,不觉撩拨着心弦。下一刻已然将她横抱在怀中:“咱们的洞房花烛,该补回来了。”      她一怔,双颊飞上两片酡红,火光映照之下更是妩媚。抬眼,见他笑得风轻云淡,只是颔首,搂住他的脖子:“好。”      原本的那夜,她独自在喜房之中,莲子、桂圆滚了一地,龙凤金烛一夜未歇。      如今他已然紧紧揽着她,轻轻的唤她“阿凰”,拨开她汗湿的碎发,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      她不觉笑了。      夜色正浓。积雪似乎都要被屋中旖旎融化。      北齐军营之中还是火光冲天,杨墨尸首被一床草席卷了扔得老远。积雪颇厚,狼群为血腥味吸引,已然将杨墨尸首刨出,正与享用美餐。远处忽然掷来一个火把,狼群生性凶猛,但畏火,见了火光不免退了些。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策马而来,手中还挥舞着火把,在夜色中恍如流星般耀眼。      狼群的双眼被火光照射,反射出可怖的寒光。那女子分毫不惧,手中火把挥舞,准确的击在为首的狼王头上。被火一烧,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而去了。众狼见狼王尚且吃瘪,也转而去了。      女子跳下马,纤细的双手将还未完全露出的草席刨出,一双手已然冻得发白。直到那草席被全部刨出,她这才松了口气,冷如冰霜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来:“杨大哥……”      身后已然追来一个人:“公主……”那女子原本松动的脸瞬间冷凝:“你来干什么?皇兄让你来的?”      那人默然摇头,蹲身与女子将草席从雪中抬出来:“我与他也算是兄弟一场,就算他犯了这等大罪,我也不忍让他曝尸荒野,还要被狼刨来吃了。”      女子神色微敛,伤痛已然漫上眉目:“那就有劳将军,派人将杨大哥送回国中安葬。”      “臣知道。”男子恭身道,又瞥一眼那卷草席,轻轻一叹,只是那叹息转瞬便消失在风中。      女子怔怔立在雪地之中,漫天的繁星,映得她眉眼中伤痛越发明显。那火把插在雪地之中,烧得周围积雪都化了一小片。就像,心空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能说我自己都被楚家小妹虐哭了吗?   ☆、挑衅   天色尚早,初秋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雪地上,泛出耀眼的光辉,原本灯火通明的军营,在这晨光之中,恍如刚从黑暗之中涅槃而出。      未晞从梦中醒来之时,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像是被千斤巨碾反复碾压过一般,连动一动身子都觉得无力得很。微微侧身,却惹来身边人的浅笑:“阿凰醒了?”      她掀开眼,看着上方含着轻笑的俊脸,懒洋洋地笑着:“什么时辰了?”      沈湛拢了拢怀中的人,看一眼营帐之外,淡淡道:“刚天亮,你再睡一会吧。”未晞笑得无力,懒懒的模样叫他心生爱怜,抽走她枕着的手臂,便要起身。未晞拢着被衾,看着两人的黑发交缠在一处,已然轻笑,捋一捋长发,将其分开,喃喃道:“侬既剪云鬓,妾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沈湛一迈起身,一迈听着她喃喃自语般,不免一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床上的未晞忽然“嗤”的一笑:“我可不会问你……”顿一顿,眼中笑意愈发浓了,“我要你为我画眉。”      “好。”沈湛颔首,“待我们回去了,我为你画一辈子的眉。”转眉,又对上她一双清亮的眸子,眸中陡然一暖,旋即起身披上银铠,大掌覆在她双眼上,“清减至如此,多睡一会子吧。”      待沈湛从其中出来,阳光已然渐渐盛了,照在营外士兵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沈湛快步行至主帐,见夏竫远已然在其中细细看着地图。一见他来,夏竫远抬头间笑意颇有几分暧昧,又正色问:“凰儿呢?”      “睡了。”沈湛答得平淡,在其身边看着那份地图。两军相隔并不算远,甚至于不过几里,若有偷袭之事,无论是哪方发起,都能叫对方受到不小的损失。而楚昀此时只怕已然盛怒,昨夜能叫他们无事的过了一夜,委实奇怪得紧。      夏竫远看着沈湛轻轻锁起的眉头,也不曾开口。他和楚昀也算是挚友知己,只是如今,到底是站在了相对面上。想到父皇听到自己禀报北齐掳走了未晞之时的盛怒,那种雷霆之怒,尚且只有在沈湛要求未晞和亲之时方才见过。      父皇一直是最疼爱未晞和明华的,更兼之,明华死后,对母后的打击太大,父皇愈发疼爱未晞还有三姐姐云裳了。      清晨的万物都还是沉寂,北齐军营中忽然掠过达达的马蹄声,自然引起不小的骚乱。那马背上那一袭红衣的美貌女子,一脸的冷如冰霜,眉眼之中却又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不是楚含岫又是谁?只见她轻快地跃下马,向着主帐而去。      主张之中燃着巨大的火盆,从外面进入好比是从隆冬到盛夏一般,叫她鼻尖起了一层薄汗。快步行至桌前,一揖颇为英气:“给皇兄请安。”      楚昀立在桌案前,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是眼中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依旧凌厉。他上下看着妹妹,开口颇为温和:“你昨晚去哪里了?”      楚含岫分外不卑不亢:“臣妹去收尸了。”说着,一双眸子看着楚昀,没有半点的惧怕。      “收尸!”他勾起笑来,口中依然轻柔,“含岫要告诉朕,是去收那吃里扒外的狗贼的尸?”      “是。”她看着他,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她一双白嫩的手,昨日在刨雪之时,已然被雪冻得青青紫紫,如今又被这热度一激,几乎是要豁开口子。      “混账!”楚昀蓦然发怒,整个人仿佛是披着烈火的修罗,咬牙道,“你……你好得很!朕是如何说的?你竟敢公然违抗朕的命令?!”      “臣妹知罪。”她说着,跪伏于地,“请皇兄以军规处置。”      “你还知道朕是你皇兄!”楚昀咬着牙,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杨墨那狗贼,吃里扒外,不知是将我军军情告知了楚贼多少,你竟是还想为他留全尸!?”      楚含岫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其兄的话。她知道,皇兄这般盛怒,并非只因为杨墨是奸细,更因为,杨墨将未晞劫走了。只是她又怎能忍心看着杨大哥曝尸荒野?她做不到,她怎能做到?她不是看不出杨大哥对夏未晞的上心,不管是因为楚朝那头的命令,或者是他本人就对夏未晞上心。那是皇兄心仪的女子……      “含岫,你知道违背主将的后果。”楚昀看着妹妹,忽然没由来的疲倦,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这般,还是在三年前,听到了明华的死讯。      转眼,含岫也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万事听自己的小姑娘了。就像阿凰,再也不会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甜甜的叫他“云哥哥”。      楚含岫敛着眉,娇美的脸上一丝神色都没有,吐出的字眼分外坚决:“臣妹听凭皇兄责罚。”      “为了区区一个杨墨,你这样背叛哥哥?”乍一听到“哥哥”二字,她也是一愣,旋即沉默不语。楚昀看着不发一语的妹妹,双眸中也是出现了一丝怅惘:“值得么?”      值得么?      楚含岫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忽然绽开一抹绚烂如同阳光的笑容:“值得。”      静默,难言的静默,只余了火盆之中燃烧的劈啪声。兄妹对视半晌后,楚昀才转身,沉声道:“来人,将公主拉下去,杖责一百。”      她依旧是那个姿势跪在地上,轻轻道:“谢皇兄。”面前的男子立在那里,背挺得好直,像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压垮他的脊梁。      他立在那里,听到营帐外传来棍棒落在人身上沉闷的响声,不觉一叹,吩咐左右道:“传范琳来。”      未晞起身不多时,便是正午了。那阳光虽是不像楚朝京城中那么灼热,但那照在雪地之上反射出来的光着实让人眼花,她也只是坐在营帐中,与士兵一般吃着大锅饭。      转眼,被带出来已经有一月多了,再怎么娇贵,也给磨得没有性子了。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如此就够了。数着碗中的饭粒,不晓得七七现在好不好,只怕早就在东宫之中急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含着宠溺:“凰儿。”转头,见是夏竫远,索性挪了挪身子,空出一片来:“哥哥怎么来了?”      夏竫远见她眉眼中有几分憔悴,心下也是叹惋,只是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边疆苦寒,凰儿还好么?”她笑:“皇兄未免太小瞧我了。”捧着瓷碗的双手忽然用力,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猛有些发白,“阿爹阿娘还好么?姐姐还好么?”      夏竫远静默片刻,伸出手,就像儿时一般轻抚她的发:“都好,只是母后……你也知道的。”未晞闻此言,不免也静默了。火焰跳动,似乎也扬起了风,吹得她耳边的碎发悠悠轻拂。      从阿华高烧去世后,阿娘的身子一直算不上好,而后又是此女远嫁,对于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抿抿唇,未晞搁了碗,起身对夏竫远行大礼道:“臣妹此生无缘承欢二老膝下,还请皇兄与姐姐替了臣妹与阿华孝敬二老。”      她从不会自称“臣妹”,此礼自然是庄重已极。      夏竫远目光微微紧蹙,旋即伸手扶起自家妹妹,强笑道:“你我兄妹骨肉至亲,不必说这些。”      未晞这才笑了,在火光下满是明媚的矜持。夏竫远看着妹妹的笑脸,不觉轻轻一叹,还是笑了。未晞忽又想起什么,笑问:“哥哥又是怎么知道我被人掳走了?”      夏竫远“啊”一声,笑意浓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收到一封书信,是楚朝燕王写的。他信中说你被人掳走,怕是要带到北疆要挟沈湛。”说着,他眼中又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狠戾,“我杨国的公主,容不得这般作践!”      未晞只是轻轻一笑,原来是沈澈,难怪皇兄会知道她被掳走的事。如斯想着,不面对沈澈有了几分感激。不拘他是事出何因,但于她而言,能见到自己的兄长,已然是了不得的喜事。      兄妹俩本是说着话,忽闻帐外多了几分骚乱。夏竫远目光一凛,起身向外而去:“你就在这里,哪里都别去。”说罢,已然出了营帐。      帐外之人一见他出来,如遇大赦般松了口气,上前恭敬行礼:“杨太子。”夏竫远一一打量过,都是熟悉面孔,这才安下心来,沉声道:“什么事?”      为首的一人道:“方才探子来报,北齐那边,有使者来了。”      夏竫远心中一沉,已然阔步向着主帐而去。主帐前委实停着一匹骏马,看来果真是有使者来。待进了主帐,才见沈湛坐在案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面前一方锦盒,而桌前一个黑甲士兵正恭敬的行着礼。      夏竫远快步上前,看了那黑甲士兵一眼,又垂眉看着沈湛面前的锦盒。      其中是一面染了血的玉牌,那血仿佛是浸进了玉牌般,满是一种肃杀。沈湛将锦盒一合,淡淡道:“齐皇的意思,孤明白了。”顿了顿,又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吧。”      黑甲士兵恭身一行礼,转头去了。      夏竫远微微敛眉,他大抵已经猜出了那面玉牌的来历了——那是杨墨的。      楚昀在挑衅!      转眉,却见沈湛唇边扬起一抹笑,那弧度冰冷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也是醉了,我觉得我写女主在战场上就是在作死……   ☆、拘魂   北疆苦寒,一到了夜中,便是难言的寒冷。未晞在营帐之中紧紧抱着手炉,女子本就体寒,更何况在这盛夏之中都会下雪的地方了。      她坐在火盆前,没有来的就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明华坐在火盆前吃着桂花糕,三姐姐跟阿娘讨教女工。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得不到、放不下。      阿爹阿娘都老了,阿华没了。      不觉悠悠叹惋,身子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她一惊,回头见是沈湛,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怎么了?”      沈湛将脸埋在她发中,轻轻道:“只是想抱抱你。”未晞不免一笑,脸颊飞上两片红云。双手碰上环在腰间的大手:“若是我不在,你怎么办?”沈湛不免笑起来:“我不允你不在。”      未晞笑道:“那我若是死在你之前怎么办?”沈湛一双黑眸深沉如海,将脸贴在她的脸上:“不许胡说,你我日子还长着。”未晞倚在他怀里,脸上还是从容的笑容:“我若是死在你之前,你就把玉华扶正吧。她现在有孕在身,你又不在……”心中酸酸的,她还是维持着那副从容的笑脸。      沈湛一双淡然的眸子中闪过笑意,旋即更用力抱着她,热气徐徐喷在她耳根,叫她脸更红:“你若是死在我之前,我不会再娶妻,也不会扶正任何人。”他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待我也死了,咱们俩在地宫之中,还要再过上好久,绝不叫别人来扰了我们。”      未晞忽然“嗤”的笑出来,小手紧紧捧着他的手。      次日,朝阳初升之际,军营之中已然响起了号角声。那声音极是简单,“呜呜”之中,含着几分肃杀。      沈湛眉尖一挑,他果然来了。夏竫远见他笑得颇有自信,心中也是坦然。沈湛一迈提剑向外而去,一迈道:“烦劳大舅看好未晞。”夏竫远“嗯”了一声,转身去往未晞的营帐。只是不料,她已经醒过来,坐在床上有几分失神的模样,见是其兄来了,才绽出笑容来:“哥哥。”      夏竫远若无其事般坐下:“阿凰几时醒来的?”      未晞看着他,从容的笑脸中有几分无可奈何:“我听见号角声了,所以醒来。”她本就睡得不安稳,一听那声音自然就醒来了。号角声响,便是出征的号令。      此时见夏竫远独自来,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沈湛他,一定已经领兵去了。      夏竫远见妹妹垂眉不语,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后者轻快一笑:“哥哥说错了,我并不是担心。”而是,若是阵前交战,他和楚昀之间……若是楚昀杀了沈湛,她定会手刃楚昀;可是若是反过来,她心里也不会好过。      如斯想着,未晞不免双手交握,坐在床上失神。夏竫远大抵能知道妹妹心中所想,不免也是一叹。,纵使知晓与往日不再相同,但念及幼时,还是不愿意见楚昀血溅当场的局面;而若是沈湛,只怕未晞又受不住。      过了半晌,才见未晞绽出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哥哥,我没事。”      朝阳映在白雪之上,光线无比的刺眼,马蹄哒哒,踏在雪上,却是那么的轻,唯余轻巧的“咯吱”声。白雪之上,已有双方对峙,一方黑甲,一方银铠,在一地洁白中颇有些突兀。      沈湛和楚昀已然在双方最前,两者皆是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对方,手中长剑仿若光柱,泛着渗人的光辉。      只见皆是旗帜一扬,双方皆是猛然冲上前,银白与黑色顿时交缠在一处。皑皑白雪之中,两面分别刺着“楚”与“齐”的旗帜随风轻扬,见证着厮杀。      夏竫远与未晞坐在营帐之中,那火盆燃得颇为旺盛。那火舌一下下跳动着,映得未晞双眸中也是火红,转眸看一眼夏竫远,她脸上笑容已然不见:“哥哥,我有些担心……”      没由来一般,从方才开始,她总觉得不安,只是细细想想,却又没有什么能让她不安至斯。除非是……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一双红唇紧紧抿着。那跳动的火舌只能叫她更是难过。她也不知道,离沈湛领兵出去过了多久,但她却觉得,已然过了好几百年一般,难熬无比。      忽然有一双大掌覆在手上,她蓦然一惊,抬眼看着其兄:“哥哥?”      夏竫远只是摇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只是一笑:“我晓得,约莫是我多心了。”      只是话虽如此,她却不能不担心的。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般,映在她眼中,满目的鲜红。      正值此时,便听见极为惶急的脚步声,并伴有高喊传入:“太子殿下回来了!”      僵滞得几乎停止的时间枷锁,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打破,未晞立马起身向外而去。夏竫远拦她不及,忙取了她的大氅在手,也跟着追了出去。      那耀眼的雪光之中,却见十几人簇拥着几人而来,那些人走得那么快,快得她几乎追不上。透过层层人山之间的缝隙,她隐隐见有人躺在一副担架上。心儿忽然一沉,她愣在原地。夏竫远见她停下,忙上前为她披上大氅:“凰儿,别冻着了。”      未晞如梦初醒般,转头强行一笑,只是她那笑容,牵强得很。拢一拢大氅,她快步追了上去。      不是沈湛,一定不是沈湛。      她与夏竫远一路而去,直到到了主帐前,看着那群蜂拥进去。夏竫远眉间一蹙,不自觉的看着身边的未晞。      有人受伤,而且直接抬入主帐,只怕是……      未晞心中一沉,呼吸也有几分急促了。饶是如此,她强定着心神,缓缓向里面而去。      刚迈入主帐,便有一个将军打扮的转身见了两人,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拦在两人之前:“杨太子和太子妃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未晞呼吸一促,直直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那人脸上顿时闪过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叫她呼吸愈发急促:“是不是太子怎么了?”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未晞那双已然含了几分薄怒的眼睛,低下头去,沉重地点点头。未晞唇角一撇,已然绕过他快步上前。      “未晞。”手臂忽然被人扯住,回头,见夏竫远一脸凝重的拉着自己,“别去看了,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未晞抿着唇,连呼吸之间都有一股子难言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她狠狠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其兄,一字一句道:“我要看。”      夏竫远眉头轻蹙:“你明知道……”      “我知道,就算真的有什么,他是我丈夫,我不可能不看看。”她语气极为坚决,只是那清悦的声音含着分分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转头,见那些将领打扮的人都是一脸肃穆的看着自己,她深深吸一口气,强行绽开一抹从容的微笑,快步上前:“出什么事了?”      那担架上躺着的人,一袭银铠,胸前插着一支长箭,那伤口处还在淌血,黑血,几乎汇成涓涓细流,顺着那银铠缓缓流淌。而那人素来都是从容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那一张俊脸甚至泛着不自然的黑色,一看便是中了毒。      见此情形,不必旁人说什么,未晞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呼吸狠狠沉了下去,看着沈湛躺在那里,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她的心似乎也如他现在一般,动也不动一下。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握拳,那十指指甲几乎要狠狠刺入掌心,这莫大的痛苦尚且唤不回她的分毫神智,只是发怔般看着眼前的男人,欲哭无泪。      “未晞。”耳边轰鸣,却是听见了一个沉重的声音,“你先回去,此处哥哥来处理。”      缓缓转头,对上夏竫远的眸子,她到底还是笑了,含着热泪,仍是万分坚持的模样:“不必了。”顿了顿,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是灌了铁一般,走得沉重已极。      那些将领打扮的人面面相觑之后,自行分开了一条道,让她过去。未晞一步一步走着,好容易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我是楚朝的太子妃,是他的妻,断断没有叫哥哥一个外人来料理楚朝之事的理儿。”      她伏在担架边,低声道:“军医何在?”话音方落,便有一个年轻的汉子闪了出来:“小人在。”      未晞一壁看着他,双目中满是沉稳,一壁道:“太子是中什么毒了?”      那人愣了片刻,不料太子妃一介女流,这气势竟然全然不逊于这些大男人半分,沉吟片刻,道:“似乎是北齐特有的拘魂散。”      “拘魂散?”她并不懂这些,但从名字便可以知道这药的功效了。转头看着沈湛紧锁的眉头,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有解么?”      那军医沉沉下拜:“回太子妃,拘魂散……无解。”      那声音在主帐之中仿若一声惊雷,震得所有人不发一语,只余了那火盆的“劈啪”声。未晞也不知道心中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笑了。      她还问他,若是她死在他之前了要如何?      转头,看着面前的军医,骨缝中似乎都有森森的寒风在吹拂,冻得她吐出的字眼都不带一点的热度:“你尽力救,若是能将太子救醒,有重赏。”若是救不醒,也不要紧……      “你若是战胜回国,我便与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战败被杀,我也随你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承认我真的越写越烂了……TAT米娜桑不要嫌弃我   庆祝明天周末,今天双更……TAT读者大大们不要嫌弃我【打滚哭ing】   ☆、生死劫   夜色浓郁,仿佛是巨兽的血盆大口要将世间一切吞没。星辰洋洋洒洒的点缀在空中,就像是一方黑布,点上了几滴石灰。夜幕之下,军营之中火光冲天,那火光恨不能将夜幕撕裂。      主帐之中灯火通明,不时的人员进出,都叫那火焰跳动得愈发欢腾。未晞整颗心都如同火焰般,跳动得极为不安。她坐在软榻侧边,看着随军的军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是神色凝重。      拘魂散一物,又名“子午散”,若是中毒,从子时到午时,也不过六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现如今,离中毒已然悠悠四个时辰。      未晞转头看着躺在软榻上的沈湛,他脸色发黑,呼吸也越发微弱了。伤口处已然将箭矢拔出,只是残留在铠甲上的黑血血迹还未清除,就像一条条蜈蚣趴在上面。      军医们来来往往,不住的往沈湛口中塞药丸,只是转瞬便被呕了出来。未晞坐在其身侧,心中早已一片冰凉。素来从容的脸色此时也不见分毫的焦虑和忧心,只是执了湿帕为他擦拭着脸。      她第一眼见他的时候,他那么淡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能撩拨他的心弦。只是现如今,他眉头蹙得这么紧,浑然都不像他了。未晞忽然轻轻笑了,从军医手中接过药丸,又一次塞入他嘴中。只是下一刻,那药丸还是被呕了出来。      未晞心中一叹,一壁看着沈湛的脸,一壁问:“这药吃下去了,真有用么?”白嫩的指尖轻轻勾勒着他的轮廓,她忽然有几分泪意,深深吸一口气才压了下去。      他们,才圆房不过两日;他还说,他们的日子还长着。现下他却躺在这里,应也不肯应她一声了。      军医面面相觑,为首的才战战兢兢的上前:“回太子妃,拘魂散素来是无解的……但或许服食了解毒的其他药物可以解开。若是用通犀玉,太子殿下应该……”      “什么是通犀玉?”在黑暗中似乎有了一丝亮光,她出声打断,轻轻抚着他的脸,“那是什么东西?”      那军医沉吟片刻,道:“那是世间一种至宝,可解天下百毒。”她转头看着他们,轻轻质问道:“那你们有么?”      众人缄口不言,一时沉默。未晞忽然勾起笑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的东西,那你们说出来,有什么用处?有这时间闲话,不如好生想想,怎么能叫太子殿下服下药丸。”她一字一句说着,连齿缝都迸溅出分分寒意。她俯下身子,枕在他脸庞,低低道:“别怕,你若是死了,我去杀了他,然后就来陪你。”      沈湛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眉头忽然蹙得更紧。未晞刚直起身子,还未开口,他已然一口鲜血吐出,点点血沫溅在她脸上,映衬得她的脸更是惨白。未晞也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沫,便见他那样无力的瘫软下去,终究还是掌不住,泪如雨下。      屋内那般静默,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她只是将沈湛搂在怀里,无声的哭着。      夏竫远进入便是见了这副场面,一时也是伤感起来,转头吩咐军医们下去,才道:“凰儿,歇一会子吧。”      未晞摇头,发中步摇晃动着,就像是狂风暴雨前的枯枝摇曳:“哥哥,还有两个时辰了。”夏竫远静默片刻,才道:“还有两个时辰,你别急。”      “我不急。”她吸了吸鼻子,绽出一个笑容,只是小脸上满是泪痕,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没有解药,也找不到什么通犀玉……”她一壁哭笑着,一壁轻抚着怀中的俊脸,“他是不是只有两个时辰好活了?”      身后一片静默,片刻之后才响起夏竫远低低的声音:“沈湛若死了,你要如何?”      她要如何?唇边忽然扬起一抹笑容,美得烟花般炫目:“他若是死了,我自然陪他一起到黄泉路上走一遭。”顿了一顿,笑得更是绚烂,“在我死之前,我自然还是要为他报仇的。”      “你要杀楚昀?”夏竫远声音有些发哑,不料妹妹竟能为了沈湛说出这话来。未晞轻笑着:“为什么不?我本就是那等睚眦必报的女人……”顿了顿,“哥哥现在帮帮我,稳住军中。”      他不觉静默颔首,轻轻一叹,转身去了。      待身后脚步声消失,未晞才苦苦笑着,轻轻道:“你不是说,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又笑得极为明媚,“我画眉给你看好不好?你告诉我,画得好不好看。”      久久的静默不语,沈湛还是躺在床上,蹙着眉头,脸色发黑,一派极为痛苦的模样。她的笑容却仿佛在风雨中开得绚丽的娇花,慢慢凋谢下来。      夜正阑珊,黑暗之中,似乎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北齐军营。楚昀听完范琳的禀报,蹙着眉,沉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楚朝太子真的伤重濒死?”      “是。”范琳眉目之中极是冷漠,“中了拘魂散,子不见午,想来不用明日天亮,他便会一命归西。”      楚昀不免握紧了剑柄,若是沈湛一死,楚朝势必大怒,彼时大军压境,北齐甚至能一举拿下楚朝那富贵仙乡。如斯想着,他不免勾起一个笑容来:“还有呢?”      “楚朝太子妃那头,属下愚见,只怕等沈湛一咽气,那女人也会寻死。”范琳沉声道,“而且,若是属下所料不差,她会来行刺皇上。”      楚昀的心几乎一沉,行刺他?为了沈湛,她要行刺他?不觉一笑:“她若有那本事的话。”他说得轻淡,右手却握指成拳,那般的苦楚。      范琳瞥了一眼主上,闷声不语。      “公主如何了?”不过转瞬,他已然敛去那抹悲哀,转眉看着范琳。后者拱手施礼:“回陛下,公主高烧已经退了,休养几日便没有大碍。”      楚昀沉沉应了。那丫头那般的倔强,都打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哼叫一声。杖责到六十,她便已经昏迷过去好几次,又怕一百军棍要了她的性命,楚昀便下令停了,只是当日下午,楚含岫便发起了高烧,军中医女说伤口还有发炎的症状。他这才悔不当初。      眼前又闪过楚含岫儿时拉着自己,甜甜叫着“三哥哥”的模样。一时心中也是郁猝。范琳恭恭敬敬的立着,不说一句话。      展眉,转向帐外,夜正阑珊。      时间还是缓缓流淌着,未晞坐在沈湛身边,一双眸子早就不复平日清亮,满是血丝,又含着坚毅。男子躺在软榻上,似乎没有一点起色。      军医们战战兢兢的将药丸化在水中端给未晞。看太子妃这模样,他们可不敢保证若是太子真的薨了,太子妃会做出什么来。那瓷碗白如牛乳,盛着琥珀色的药汁,似乎也带上了一分异色。未晞舀起一勺,缓缓送到沈湛唇边。他双唇紧紧合着,药汁顺着他的唇流下,滴在铠甲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来。未晞轻轻为他拭去,又舀了一勺,低低道:“太子,你喝些吧……”      也不知这样不厌其烦的重复了多少次,沈湛终于咽下了一勺药汁。未晞方才露出笑来,他转瞬又呕了出来。那药汁溅在她的长裙上,霎时便起了一层斑斓。她看着他,心中苍凉,搁了碗,沉沉道:“你们下去吧。”军医们也不敢怠慢,忙去了。      未晞看着面前昏迷的男子,闭眼间又是伤怀,握了他的手放在脸侧。他的掌还是那般宽厚,抚着她的脸,暖暖的。      只是不知道,天亮之后,她还能不能感受这种温度。      幽幽一叹,她仰脖喝了那药汁,而后贴上他的唇,尽数将其哺给他。      沈湛,你但凡还有一丝气息,我必要救你的……      不觉一滴泪滑落,滴在他脸上。男子似乎感觉到了那滴冰凉,喉中一动,那药汁咽了下去。她哭着撤回了,看着面前那张憔悴的俊脸,不免更是伤心。      银甲上血迹斑斑,看得触目惊心。她轻轻抚着他的脸:“等你回来了,我们还要去杨国……你不是还要罚我,陪你一起看楚朝的江山如画么?”      她忽然“嗤”的一声笑出来:“果然不能相信男人……”虽是笑着,但她眼中早已朦胧得看不清一切了。      “阿凰!”主帐外似乎响起了急急地呼声,她不免一恍惚,转头,见自家兄长,似乎很是着急,“凰儿。”      她呆了片刻,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换上笑脸:“哥哥怎么了?”      夏竫远也不回答,快步上前,径直解开了沈湛的衣物。那伤口触目惊心,他的眉头忽然一敛,恨恨看了沈湛一眼,果然!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疾呼:“齐军来偷袭了!”夏竫远心中一惊,转身去了。      未晞看着兄长转身而去,一时也是狐疑,不曾想颈后一痛,就这么晕了过去。      北齐军营,烛光之下,楚含岫沉沉昏睡着,素来都是冷漠如冰的小脸上终是有了几分憔悴和软弱。楚昀坐在她身边,不免轻叹。他哪里是成心要将唯一的妹妹打成这样?只是……      “皇兄……”昏睡中的人儿忽然悠悠醒转,一双黑眸看着坐在面前的兄长,口中无力。      楚昀一惊,声音轻得很,好似怕声音大了会吓到她一般:“含岫。”      “皇兄能否应允臣妹一事。”她说着,尚且因为体力不支喘了几声,一双眸子看着他,满是希冀。楚昀静默片刻,道:“你说。”      “请皇兄,明日一早派去使者,说愿意讲和。”她气若游丝,“再说、说我北齐,愿与杨国一般,与楚朝结为秦晋之好。”      楚昀眉头一敛:“你……”      楚含岫忽然绽出笑来:“臣妹愿和亲,嫁到楚朝为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不要说,如果今天留言破三,我明天就双更……   虽然我觉得这真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T.T】   ☆、红烛香残   楚含岫忽然绽出笑来:“臣妹愿和亲,嫁到楚朝为质。”      楚昀看着妹妹脸色惨白,但满含着坚毅与决绝在其中,目光一敛,已然浅浅开口:“可是真心的?嫁到楚朝,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般……”提到未晞,楚昀心口还是隐隐作痛,那个女子,为了沈湛,竟是要杀他……      楚含岫轻笑,全然不像平日的冰冷:“臣妹几时与皇兄开过玩笑?”她忽又平视着头顶的帐顶,双目如同火焰跳动,“还请皇兄应允。”      楚昀嘴角移民,也不曾开口,便见参军打扮的人疾步走进,对两人打了千后,急声道:“皇上,范将军回来了。”顿了顿,又道,“方才去偷袭的小队,除范将军,全军覆没!”      晨光熹微,懒洋洋的洒在雪地之上,似乎有几分恍惚之态。      未晞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脖颈后疼得厉害。似乎从她被人带出楚朝京城,她便总是被人打晕打晕再打晕。抿一抿唇,这才唤回神智。忽然身子剧烈一颤,沈湛呢!      她惶急的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平素披在身上的大氅。她被人打昏之后,那人竟然将她送回了平日的营帐?敌军来偷袭,难道见了她还会不将她掳了去?      满心的疑惑,起身,见军营之中哪里有半分的不妥模样,就像昨日的一切全是一场梦。梦醒了,沈湛没有中毒,没有人来偷袭,她也没有被人打晕。      眉间轻蹙,转头问守着营帐的士兵:“昨日是怎么了?”      那人回答得恭敬:“回太子妃的话,昨日北齐来偷袭,已然被全歼了。”未晞一愣,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念头,若是来人被全歼了,那么是谁打晕了她?      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来,惊得她浑身一哆嗦,旋即便挥去这个念头,一路朝着主帐而去。一路之上,士兵全部都是极为镇定的向她问安,丝毫不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脚下不免加快了步伐,直到到了主帐外面,听见其兄夏竫远在与谁说话,那声音太小,她听不清。不免心儿一漾,径直进了。      帐中仿佛都蕴含着阳光的威力,那铠甲的光辉映得她的双眸几乎睁不开。她只是呆呆的立着,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一袭银铠,立在桌案前,正与她的兄长交谈的,不是昨夜还伤重濒死的沈湛又是谁?他此刻哪里见昨夜的憔悴模样,那般的从容,眉宇间还是他惯有的淡然神色。      就像,昨夜的濒死,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沈湛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扬手,示意她过来,已然微微笑着:“阿凰。”      未晞颇有些发怔,缓缓启步,每一步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无力:“你们这是……”夏竫远一脸寒霜,瞪了沈湛一眼,沉声道:“你自己问他吧。”说着,唇边缀上一抹冷笑,“贼喊捉贼!你还真是个狠角色。”      沈湛伸手揽着面前的女子,轻轻抚着她的脸:“阿凰,昨日……”“我知道了。”她平静的打断,别过头不肯看他,齿缝都迸出寒意来,“你这般……你可有一回相信过我?”      贼喊捉贼!什么伤重垂死,说不定那一箭,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弄上的!他就这么骗她?亏她还以为他真的要死了……      一股被戏弄的怒意涌上心头,她对上他的眸,声音沉得不似平时般从容:“你就这么骗我?是不是如果他不派人来偷袭,你真的要这么装死下去?还是要我去刺杀楚昀之时,被当场斩杀了才算完?”她又绽出一抹笑来,不知在笑谁,“还是你觉得,这样来证明,我对你从来没有二心?”      未晞说着,笑容愈发盛了,踉踉跄跄的退了一步,只是目光还是牢牢的落在沈湛身上。他还是平静的模样,看着她不发一语。“你连解释都不愿解释么?”她笑得仿佛是春风般柔和,“也是了,男子汉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她一壁说着,一壁笑得发痴,说至最后,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算是什么呢?什么日子还长着?他真的有信任过她么?宁肯她那般伤心难过,也不肯告诉她真相。沈湛、沈湛……一个对他自己都能下毒的男人,还有什么不能做出来的?何况只是骗了她!      她从没有觉得这般无力过,踉跄转身,正要离去,背已然贴上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阿凰,让你担心了。”“太子原来知道臣妾会担心。”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一个字都含着森森的寒意,“不过现在好了,臣妾也没有理由担心了。”缓缓转身,她抬眼看着他,笑得温和,“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割舍的?非但是骗过了北齐,连身边的也是尽数骗过,此等手段,臣妾佩服之极。”说着,又是肃穆了神色,“那臣妾就提前祝太子殿下一统天下,成为能与秦皇汉武比肩的千古一帝!”      沈湛眉间轻轻一蹙,将未晞紧紧揽在怀中。怀中的人儿不住的挣扎,一双眸子之中,那朦胧的泪意似乎随时都会痛哭。夏竫远看了一眼沈湛,冷冷的转身去了。      他就知道!昨夜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才连夜去看了沈湛的伤,那箭伤虽是重,但却并没有中毒的症状,或许应该这么说,本身那箭上的确是有毒,但是沈湛那伤口,明显是毒素早就清了。他料定沈湛身上一定有通犀玉,或者是敷上了能解百毒的乌风散。      他是料定只要自己受伤便有人偷袭?这心机手段,若不掌权,那可是难得的祸害!      未晞在沈湛怀中,半分也不肯安生,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已然懒懒的垂下来几绺;他紧紧揽着她,挣扎间她触及到他的伤也不肯哼半句。半晌后,怀中的女子才像是没了力气,靠在他怀里不语。      沈湛紧紧抱着她,开口间虽是淡然,却含着难言的痛心:“我晓得你怪我……只是事出突然,我实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见未晞没有反应,他无声一叹,“那时楚昀下令放箭,我军盾牌一时未曾跟上,我已然中了一箭。那箭上的确喂有拘魂散,只是也算是巧合,我从不离身的玉佩,正是通犀玉打造,这才无虞。”他安抚般,轻轻抚着她的发,“我料定他知晓我伤重,夜间定会派人偷袭,索性将计就计……”      “索性将计就计,来一个请君入瓮。”她平静的接了一句。沈湛听她说罢,微微舒心,颔首道:“是。果不其然,他夜间派人偷袭,我无法之下,只好将你打晕。”      未晞不觉抚上颈后瘀伤,狠狠道:“你还真是下得去手!”沈湛忽然轻笑,伸手点在她鼻尖:“阿凰别与我置气。”未晞不觉一笑,倚在他怀里,“不要骗我了,我不想再试第二次。”她以为,他真的会死。那般的忧心,却换回来一句,是他自导自演的闹剧,她怎能不生气?      沈湛笑得风轻云淡,将她垂下的发掖在耳后,懒懒道:“不会了。”      她这才笑起来,还未笑罢,便听帐外有人禀报:“太子殿下,北齐有使者来,请太子殿下接见。”      北齐又有使者来?未晞心中一惊,旋即抽离沈湛的怀抱:“如此,我就走了,你且料理军务吧。”      只是这一场接见,从清晨便一直持续到晚上。未晞都睡下了,这场接见才算是完成,迷迷糊糊的,床板忽然一沉,叫她猛然惊醒。转头,身边那人无比俊朗的轮廓,眉眼间还是淡然已极,这才舒下心来:“回来了?”      “回来了。”他伸手揽着她,“明日,我们便回去吧。”      “明日?”未晞一惊,急急问道,“不打仗了么?”怎么可能?      沈湛轻轻吻在她颈侧:“不打了,楚昀说要和亲。也好,和亲一事,总比劳民伤财的好,楚朝还是养得起一个王妃的。”未晞轻轻蹙起眉头,勾起一抹冷笑来:“你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我嫁过来?”      沈湛不觉静默,彼时他只当阿凰“死了”,心痛难耐,又听闻阿凰有一个尚未出阁的“姐姐”,这才强硬着要她嫁给他。      只是不想,这个未出阁的“姐姐”,就是他的阿凰。      将脸埋在她发中,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发香:“怎会?”他素来浅眠,抱着怀中的人儿,却觉得无比的疲倦,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未晞也不多想,阖上眼,若是不打仗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有在他怀中,她才能睡得无比的安稳。      次日,楚朝大军班师回朝;再次日,北齐大军班师回朝。      楚含岫伤得很重,此时不过勉强能起身,她被军中医女扶着,立在军营外,静静地看着楚朝国中的白雪青山。      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嫁过去了。她倒是想看看,楚朝,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值得杨墨做这么多!如斯想着,她已然勾起一个笑容来。      杨大哥,再过不久,我便再也不能来看你了。我便去好好会会,你宁肯死也要为他卖命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我要写宫斗了……   话说楚家小妹嫁给谁呢……男主还是男主弟弟呢……   ☆、玉簟秋   楚朝的大军在路途上颠簸了半月有余,这才到了京城。大军进城之时,城中百姓几乎尽数到了街道上相迎。声势之大,实在叫人叹为观止。而沈湛身披银甲,骑马走在最前方,英姿飒爽,身后士兵同样披着铠甲,那股英气,几乎要冲破云霄。      沈湛领兵复命,未晞断断没有跟去的理儿,索性便先行回了东宫。      她被掳走之时,正是盛夏,阳光已盛,灼烧着东宫中的一切。现下已经是初秋了,小院之中的植物有几分枯败之色,未晞不免一个恍惚,便见七七已然迎了出来。      约莫两月不见,七七清减了好些,一双大眼睛红红的,一见未晞才露出笑容来,上前俏生生一福:“公主万安。”      未晞见状,心中忽的一热,伸手扶起她,触及她手的时候,她却猛地一缩:“奴婢不敢。”未晞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低眉见七七将双手紧紧背在身后,虽是笑得很乖,但有欲盖弥彰之嫌。未晞心中一凛,口中也不多表现:“我不在的日子,苦了你了。”      七七笑着,眼圈却红了:“没有,都是奴婢该做的。”      未晞见状,愈发笃定了心中所想,也不揭破,携了七七进屋,从容笑着:“我不在这些日子,也不晓得这东宫之中怎么样了。”说着,托一把七七的手肘,“你去歇着吧,我坐一会子就好。”      待七七一走,未晞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对身边的小宫女吩咐道:“你去将苏嬷嬷请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那小宫女哪里敢怠慢,应下便去了。未晞坐在软榻之上,指尖轻轻抚过脸颊,看来,是她对她们太过和软,竟是趁她不在,欺辱到了七七头上!      玉华本是正在小睡,孕妇体温本就高于常人,含珠执扇正为她摇扇纳凉,忽然一声沉闷,门已被撞开。玉华睡得本不安稳,猛地惊醒过来。睁眼见一个浅紫色的身影,正在榻前哭得楚楚可怜,正是沈湛的侍妾胡氏。      “侧妃救救妾身,只怕太子妃要……”她一迈说着,一迈哭,可怜极了,“妾身……”      玉华冷冷的看着她,双手紧紧捧着小腹,生怕她惊扰了腹中孩子,喝了一口牛乳,才转向榻前哭得涕泗横流的胡氏,冷冷道:“我孕中无力管事,一切皆是由你打理。如今姐姐回来了,你却来跟我说叫我救你。”说着,声音陡然一沉,“你究竟做了什么腌臜事,惹得姐姐要惩你?!”      胡氏一张脸几乎哭花,伏在地上垂泪不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玉华见她如此,心中也是烦厌,阖眼躺在榻上。含珠素来是伺候她的,见状已然明白,上前一步,道:“胡姨奶奶请回吧,我家侧妃要休息了。”      胡氏身子猛烈颤抖,慌忙膝行几步:“侧妃救救妾身,妾身、妾身只是一时糊涂……”玉华倚在榻上,心中约莫已经猜到了,也不睁眼,道:“不知嫡庶尊卑,若我是姐姐,也得惩你。你定是趁姐姐不在,对七七姑娘做什么了?”      胡氏也不否认,只是嘤嘤哭着。玉华被她哭得心烦起来,看着她:“你既然敢做,又怕什么?七七姑娘是姐姐的心头肉,你得了权就想对谁下手?”顿了顿,又见她哭得可怜,无奈一叹,“你求我也没用,我没有法子保你。我若是你,就去求姐姐的身边人。”说着,转头躺下,“含珠,送客吧。”      胡氏闻言大喜,已然叩谢:“多谢侧妃。”说罢,起身抹一把泪,小步出去了。      待她一走,含珠才松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不免庆幸起来。她原本也想趁机好生欺辱一下七七,却被自家小姐发现了苗头,狠狠责骂一顿,还被罚在日头下跪了一刻钟。若是她当时做了,只怕现在痛哭流涕求自家小姐救的,就是她了。      炉中青烟又又升起,带出一股子清香。未晞坐在榻上,听着苏嬷嬷说罢,眉头锁得那样紧,又笑得温和从容:“烦劳嬷嬷将她们请来,这笔账,我要好生与她们清算清算。”竟然敢欺负到七七头上!她怎能忍?      苏嬷嬷得令便下去了。不多时便将这些侍妾们一一传到了未晞的小院。诸人来的时候,都颇有一分战战兢兢。胡氏更是一落座便不曾抬头。未晞笑盈盈的:“姐姐们别来无恙。”      诸人忙起身,纷纷道:“太子妃无事,是妾身之幸。”      “姐姐们客气了。”未晞目光一一扫过诸人,最后落在胡氏身上:“我听苏嬷嬷说,我不在这些日子,侧妃又因有孕在身不得操劳,东宫之中一切全由胡姐姐过问的?”      胡氏心中一沉,讪笑着回答:“的确是由妾身打理。”目光又看向未晞身边的苏嬷嬷,只见后者含着笑容,半分不与她目光相接。她心中顿时惴惴,脸色也白了几分。      未晞装模作样的“哦”了一声,笑得轻快:“胡姐姐操劳了,偌大的东宫,全是由你过问,到底是累着了。”顿了顿,“不晓得七七在我不在之时犯了什么事儿,惹得姐姐这么生气,竟然都动刑了。”      胡氏额间冷汗顿时渗出:“妾身、妾身知罪。”      未晞全然不顾她苍白的脸色,含笑问:“姐姐有什么错?不过是替我管教侍女,算来,七七受了姐姐亲赐的针刑,来日一定会长记性的。我谢姐姐还来不及呢……”她说着,语气却愈发冷了,“今日未晞就好好谢谢姐姐怎么样?”      胡氏浑身一颤,整张脸已然失去血色:“太子妃……”      未晞还是端着温和的笑脸,若是眸中有些温度,那便有说服力的多了。她竟敢动七七!那是自己在楚朝唯一的亲人,她竟然敢动七七!      如斯想着,未晞低眉看着胡氏,淡淡道:“姐姐是觉得,我是回不来了吧?未晞也是奇了,就算我回不来,也轮不到姐姐作威作福吧?”她忽然笑出来,“我杨国,可不是你能作践的。”      听未晞已然搬出了杨国,胡氏双眼一翻,几乎晕了过去。就算杨国败在沈湛手下,但它还在。只要没有亡国,未晞就还是一国的公主。若是传回杨国去,后者施压,沈湛会毫不犹豫的将她送出去任由处置。      未晞冷眼见其晕在面前,抬眼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后者已然局促得拧紧了衣角。她轻轻一笑:“此事未晞也不愿意声张,单只一点,请诸位姐姐记着。”顿一顿,她的声音已然肃穆,“我夏未晞,是杨国公主,是楚朝太子明媒正娶回来的,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容忍有人骑在我头上。今日你们敢对我的七七下手,明日是不是就敢作践我了?”      她这话诛心已极,唬得诸人忙起身下拜:“妾身不敢。”      未晞见这几个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子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心中一舒,柔声道:“姐姐们起来吧。”又转头道,“烦请苏嬷嬷,将胡姐姐唤醒吧。”      苏嬷嬷颔首称是,上前猛掐胡氏的人中穴,不多时便见其悠悠醒转,一脸的冷汗,冷汗浸湿了碎发,将其绞在脸上,双颊的胭脂也是被汗水弄花,看着狼狈极了。      未晞看着她,颇有几分冷笑:“姐姐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怎么对七七的,我今日便如何对你。”说罢,对苏嬷嬷使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唤来人将其带了下去。      在场侍妾都是知晓七七受的苦楚,甚至有推波助澜在其中,一时也是打起冷战来。未晞看着诸人,微微笑着:“姐姐们别怕,此事与姐姐们无关,未晞不敢牵连无辜之人。”又道,“烦劳姐姐们为我涨了声势,各多领一月例银吧。”几人这才脸色稍霁,谢了恩。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她早早的就看过阿娘做了。      待打发了侍妾们,未晞这才起身到了七七房中,见她正含泪给自己上药,被忽然进来的未晞唬了一跳,道:“公主……”      “你以为瞒得住我?这东宫上下,谁没有眼睛?”未晞颇有几分心疼,坐在七七身边,“也是我的不是了,若我小心些,你也不至于被她们作践。”说着,捧了七七的手来看,一双白嫩的小手上全是针孔,青青紫紫的,甚至高高隆起。未晞心中一沉,狠狠说:“她竟这么狠?”      七七撇着嘴,一壁往手上抹着药,一壁含泪点头。未晞心中有气,耐着性子问:“身上的呢?是不是都这样?”七七摇头:“没有,身上的已经痊愈了,只有手上的。”      未晞喉中梗着,她在北疆,活得并不难受,而七七,在京中却受了这种委屈。不免抬手轻抚她的脸:“以后你放心,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受这种委屈了。”      七七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还是笑得极为乖巧:“奴婢知道。”      午后便听到苏嬷嬷来禀,说是胡氏施刑已然昏过去几回了。未晞万分不上心的样子:“嬷嬷知晓轻重,别把人弄死了。”苏嬷嬷笑得颇有一分赞许:“奴婢果然没有看错,太子妃如今,委实像了皇后娘娘。”只有恩威并施,才弹压得住下面。      “苏嬷嬷谬赞了,我可不比母后。”她谦逊道,太子妃善妒成性,辣手杀死太子侍妾?这话她可当不起。      “太子回来了么?”收起心绪,她转头笑问。苏嬷嬷道:“太子去看侧妃了。”      “哦……”轻轻应一声,未晞还是觉得心中酸酸的,索性一笑,“侧妃如今四个月了吧?不晓得孩子可好?”      “侧妃一直很注意调养,只是身子骨还是不好。”苏嬷嬷道。      未晞颔首,表示知道了。      待到夜中,她本欲睡下,身后烛光忽然灭了,叫她一惊,难道又有人来劫!?还未转身,便被整个拥住:“阿凰。”      她不免无奈,笑着啐他:“你走路能出些声儿么?非得要唬死我不成?”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叫我猜猜,太子殿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内院之事,我不管。”他轻笑着,“倒是父皇命我好生琢磨出北齐公主的夫婿。”      “楚家妹子那么美,你要不就收了吧。”她一壁笑着,一壁躺下,“好生享受齐人之福。”      他笑得淡然,躺在未晞身边:“妮子这嘴,愈发的利了。”眸中忽又闪现一抹忧心,伸手揽住她,无声一叹。      但愿……北齐真的那么好打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承认我越写越烂了【哭ing】   ☆、影凰   堪堪又是过了几日,秋意渐浓,似乎连风中都弥漫着一股子萧瑟和苍凉。      炉中青烟袅袅,未晞坐在镜前,执着青雀头黛,有一下没一下的描着一双秀眉。沈湛坐在其身后,含笑看着镜中的娇美容颜。眸中虽是淡然,却含着深深的依恋,连一瞬也不愿意移开。      造化弄人,他本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看着阿凰梳妆。      镜前的人儿似乎察觉沈湛的目光,转头一笑,说:“我就晓得,定是不能相信你们男子的。”说着,将手中黛一搁,“说得好听,如今就在那里坐着?”      沈湛晓得她在闹什么别扭,起身执了黛,托着她的下巴,唇边满是淡然的笑意,轻轻的勾勒着她的眉。那触感酥酥的,惹得未晞止不住的笑起来。落在他眼中,自然又是激起了一层涟漪。      待画罢,他伸手将她拉起来,道:“走吧。”      今日八月中秋,“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那一轮圆月,在夜空之中俯瞰着大地,月光清幽,洒在御道之上,满是一种朦胧。      素来,在这些大日子里,宫中都是要设宴的。往日的中秋,沈湛未曾大婚,都是玉华陪着出席,而今年,未晞入主东宫,玉华又是有孕在身,更不能前来。      方到了设宴的重华殿,便见其中灯火通明,甚至有阵阵香风而来,橘色的灯火摇曳,衬得重华殿更是平添了皇家的威严肃穆。      沈湛一袭玄色长衫,满是沉稳在其中,只是眉眼间又是那么的风轻云淡;身边未晞浅桃色宫装,温和却不失沉稳。待两人入殿,才见其中长几纵横,几案上觥筹交错。主位两侧已然坐了些人,尽是沈湛的兄弟们。      见沈湛来了,众人皆是起身一揖:“皇兄皇嫂金安。”待礼毕,这才坐下。      沈湛是长子,又是嫡子,下面的弟弟,沈澈是最大的,其他的无非是孩童罢了。未晞抬眼扫了一眼,见沈澈竟是不在,心中狐疑。仍是随沈湛坐在左侧第一首。      不多时,才见沈澈一袭月白,疾步而来,已然有小皇子们笑道:“三哥来的这样迟,一会儿可得多罚几杯。”      沈澈转头,笑得温润:“倒是为兄的不是,一会子凭四弟处置吧。”又对并肩而坐的沈湛未晞一揖:“皇兄金安,皇嫂金安。”      他笑得没有一丝牵强,只是目光微微触及未晞。她似乎什么地方变了,又像是没有变。她的笑容还是如往昔般温和从容,只是……这笑容不再是面具一般,多了几分真切的情感在其中。      沈湛颔首道:“阿澈客气了。”后者抬头,见未晞只是感激一笑,便不再看他。心中一时也是郁猝,行至右侧第一首。      虽说是家宴,实则就是帝后宴请皇嗣,并没有那些妃嫔的份。      帝后相携来时,一人身着湛蓝色团龙常服,一个身着驼色百蝶穿花长裙,满是雍容与大气。众人皆起身问安,末了才落座。      方才坐下,未晞的手已被沈湛握住。不解的转头,他眸中虽是风轻云淡,但她仍是读出了几分宽慰。当下轻轻笑着:“我没事。”      其实未晞大抵猜得到,今日在此全部是皇子,只怕是要宣布楚含岫嫁与谁的问题了。实则,只要不是沈湛,与她又有几成的关系?那日虽是笑语,叫沈湛收了楚含岫,只是她又怎是那样大度的人?      何况,纵使沈湛有那心思,楚昀也不会答应。一国的公主,能嫁为皇帝妃嫔,却断断没有嫁给皇子为妾侍的,那又是怎么样的耻辱?      而今日,楚含岫的夫君,要么是嫡皇次子、皇三子沈澈,要么是皇四子沈灏。      酒过三巡,皇帝已然有些微醺,一一看过在场的儿子们,轻轻一个酒嗝,道:“北齐不日便要将长公主嫁过来,北齐乃是我楚朝的劲敌,绝不可以慢怠。”顿了顿,目光已然落向搁下酒杯的沈澈,“澈儿。”      后者也不知是如何,瞥了未晞一眼,朗声道:“儿臣在。”      “你年岁不小,早应娶妻了。”话中没有一分商量的语气,而是斩钉截铁。皇帝目光炯炯的看着沈澈,似乎若是这个儿子只要敢说“不”,就要当场打杀了一般。      整座宫室此时已经全然安静,众人连呼吸都屏住,只是看着父子二人无声的较量。未晞见状,心中已然明白,皇帝定是与沈澈说过此事,而当时,沈澈全然回绝。      只是和亲之事,先是国事,后才是家事。      沈澈目光低垂,看着那杯中澄清的酒液,酒不醉人人自醉,于他而言,醒醒睡睡又何妨?当下平静的迎上父亲的目光,笑得温润如玉:“儿臣遵旨。”      皇后看着小儿子,似乎对其的反应很是满意,当下只是浅笑。未晞转眸看向身边的沈湛,他一脸的平静,似乎此事与他无干一般。待沈澈应下,殿中气氛立时缓和,比沈澈年岁小的皇子们皆是起身,预祝沈澈与楚含岫和睦。      未晞转头看着沈湛,他那么平静,只是眼中满是她读不懂的情绪,似乎有几分松惬。她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神色,轻轻笑着:“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他娶她之前,是不是也是被弟弟们这般恭贺?      沈湛扬起浅薄的笑意,握紧了她白嫩的手。那时,他一心所想,却是,阿凰已经死了。现下,他满心牵挂的女子坐在他身边,对他温和的笑,怎能一般?      未晞一笑,转眸却见沈澈温润的笑容中颇有一分苦涩,那目光瞥向她之时,还有几分发痴。未晞也不与他目光相接,而是紧紧握住沈湛的手。      沈湛疼她,她亦是爱沈湛,这就够了。      夜渐渐深了,沈澈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皇后都看不下去,出言斥责了才算是完。未晞酒量本就浅,几盏下肚已有几分醉意。皇后吩咐了煮来醒酒汤。喝了醒酒汤,未晞这才清醒了些,对身边关切看着自己的沈湛笑道:“我可不敢醉了,不然谁晓得你又要装作是谁?”      沈湛不免轻笑。端午那日她喝醉了,揽着他说了好些话,懵懂的模样可怜极了。伸手理顺她的碎发,淡淡道:“你酒量浅,也不必再喝了。”她笑着,微微颔首。      这副情态落入帝后眼中,夫妻两人不约而同都是松了口气。沈湛与未晞,原本用“相敬如冰”四字形容并不为过,何况沈湛新婚那夜弃了未晞而去,帝后还忧心着两人,现下见其感情笃深的模样,也是松了口气。      夜渐深,宴席自然也该结束。待帝后离去,诸位皇子也不再多留,纷纷告辞。不多时,便只剩了沈湛夫妻二人与沈澈。      沈澈喝得可谓是酩酊大醉,一张俊脸火红,坐在位上颇有几分发痴。未晞心中不免一叹,就算沈澈心中那个女子已然死去,但娶妻生子,这是每个男人都要经历的事,他何必如此?      “阿澈。”沈湛平静的唤着,“该回去了。”      沈澈抬头,看着其兄,纵使醉酒,依旧笑得温润,堪堪一个酒嗝,缓缓道:“臣弟好生羡慕皇兄……”      “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楚含岫是个好女子。”沈湛淡淡道,“何况此事,容不得私情。”      “自然是容不得的。”沈澈起身,因为头脑不清还有些踉跄,“臣弟知道,和亲之事,乃是国事,臣弟身为楚朝皇子,理应如此。”他笑得那么迷离,“只是,还请皇兄容臣弟胡闹一次。”      沈湛目光一紧,不免忆起出征杨国回来,那夜的酩酊大醉,生平头一次,喝成那样。那夜,是沈澈陪着他喝酒,不厌其烦的听着他说话——“阿凰死了,阿澈你晓得么,我的阿凰死了……”      兄弟两人就那么相视着,未晞不免一叹,低低道:“我先去了,你早些回来。”      “好。”沈湛颔首,见未晞缓步出了重华殿,这才回头看着弟弟,“你想如何?”      沈澈忽然绽出笑来:“臣弟不敢,只是……”他忽然笑得有几分痛苦在其中,“我楚朝的嫡皇子,是不是都要娶外国和亲来的公主?父皇母后根本不容许我说不……”      “你已是弱冠之龄,该娶妻了。”沈湛在他身边坐下,“你要记着,你是楚朝的燕王,没有任性的权利。”      沈澈索性坐下,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沈湛,目光是那么的清明,全然不像醉酒之人:“是,没有任性的权利。皇兄不也娶了皇嫂么?纵使,皇嫂并不是她。”      沈湛呼吸一沉,睨了沈澈一眼,沉声道:“这终究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尤。”      与他无尤,若真的与他无尤多好?那夜皇兄酩酊大醉,他未必不是心痛若死,只是还要将自己的伤口掩饰得滴水不漏,笑着宽慰皇兄。      “阿澈,你是我弟弟,有些事,皇兄要告诉你。”沈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陡然一沉,“你记得,不该染指的不要染指,连想也不要去想。否则……”他的话戛然而止,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迎着月色,沈湛步出重华殿,却见玉阶之下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他不免一怔:“阿凰?”      她笑着迎了上来,月光洒在她脸上,那么的美。他有几分痴了,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那年在杨国皇宫,她笑得美妙,问他——“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嫁给你?”      不免一笑,握了她的手:“你在等我?”      未晞只是笑,回握着他的手,十指交缠得那么紧:“不过是怕你晚了些。”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她的眉,轻轻笑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未晞微微一怔,旋即回道:“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鸳鸯交颈,琴瑟在御。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矫情的小东西~   ☆、幽岫含云(一)   中秋之后的朔望,皇帝下诏,命燕王沈澈迎娶北齐长公主楚含岫。皇后所出无非沈湛、沈澈二人,而现下,两人皆是娶了外朝和亲公主,朝中大臣对此,心中自有计较,只是表面还是极为谦恭的祝贺着燕王。      燕王府。沈澈看着管家一一清点各处送来的贺礼,心中也是仓惶。皇室中人,并非只有女子才是牺牲品,皇子也是。      政治联姻,素来都是皇权下的悲剧产物。      九月之初,楚含岫已然从北齐都城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甚至齐皇楚昀亲自送嫁,足以见得对此事的重视。楚朝自然也是派出了迎亲使前去,便是皇四子晋王沈灏。      深秋到底是冷了,一片片金黄的枯叶缓缓飘落,满是萧瑟。玉华坐在庭院之中,身上拢着极厚的狐裘。她素来身子不安,如今又是怀有身孕,生怕伤了腹中宝宝,故此格外小心。      含珠方奉上牛乳,便见一个颀硕的身影从门外走进,一时也是笑了,行礼道:“太子殿下金安。”玉华微微一怔,沈湛已然缓步到了面前,正要起身。只听他轻声笑道:“你身子重,不必起身了。”      玉华温婉一笑,颔首:“谢太子。”她已然五个月,小腹高高隆起,衬得一张小脸颇有几分苍白,只是眉目间满是母性的光辉闪烁,看得人格外怜惜。      沈湛垂眉看一眼她的小腹:“孩子最近可有折腾你?”      玉华笑着,摇头,发中轻巧的首饰泠泠作响:“并未,宝宝很乖……只是夜中有时睡得不曾安稳,只好燃起安神香来。”      沈湛目光中闪过几丝沉重,片刻后又恢复常态:“也莫要用香料用多了,毕竟其中有麝香和零陵香,伤了孩子可不好。”玉华小脸一红,看着沈湛的目光分外的温柔:“臣妾晓得,多谢太子挂心。”      “需要什么,只需吩咐下去就是了。”沈湛亦是看着她,笑得那般的轻柔,“只需好生将息着,莫被外物扰了。”      玉华笑得乖巧:“玉华知道了。”又想起什么,“不日燕王殿下大婚,只怕姐姐少不得要帮持一些,还请太子殿下转告姐姐,吃些冰糖燕窝,免得劳累了。”      听她说起未晞,他面上还是笑得风轻云淡:“你这样有心,她晓得了定会极为欢喜。”      玉华微微一笑:“这本是臣妾的本职。”只要沈湛喜欢,她愿意也去喜欢。      抬眼,鸿雁长飞,仿佛是镜湖之上,掠过了几丝清影。      而沈澈大婚的那一日,正是九月二十,黄道吉日,菊开得格外的好,映得整座皇宫似乎都沉溺在一股子金黄之中。      沈澈与弟弟们在驿馆之中将新妇迎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切,与未晞大婚之时并无什么不同。焚香,告太庙,末了拜见帝后,再听过皇后训诫,便算是大礼初成,还有的,就是夜间的拜堂之礼。      沈湛携了未晞在太庙之中等候,楚含岫身材本就窈窕,穿着朝服,曼妙之中又添了几分英气。未晞牢牢看着她,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大婚之时一般。      仿佛还是昨夜之事,他将她弃在喜房之中,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她也是分外傲气,命喜娘将合欢帕交给他。彼时心中所想,不过是——我杨国公主,容不得你这般作践!      沈湛见身边未晞不语,轻轻道:“阿凰怎么了?”未晞笑着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移回正听着礼官念着四字骈文恭贺的楚含岫,笑得从容极了:“臣妾只不过想到了一个坏男人。”      沈湛闻她此语,心中已然明白,也不肯多说,还是含着分外淡然的笑容。目光轻轻扫过沈澈,他一脸的肃穆,笑容虽是温润,但好比那没有灵魂的木偶般无神。      沈湛心中凛然,表面仍是不动声色,又别过头,看着身边含笑的女子,后者浑然不知,只是笑得美。      楚昀,也来了……      册礼之上,众人皆是各怀心思,也不过尔尔。直到夜间——      “行礼,奏乐——”礼官的声音分外的大。因为册礼已过,拜父母高堂在彼时已经完成,如今在燕王府中,无非就是一行夫妻之礼。      楚含岫顶着喜帕,面前皆是一片火红,看也看不清,只知道一只温热的手握着自己,不重也不轻,亲昵之中又是疏离。她也只是将手放在他的掌中,不多做一点事。      嫁给谁都是无妨的,她只是要来这个地方罢了,就算是嫁给可以做父亲的楚皇,她也是甘之如饴。纵使看不见,但她似乎都能听到,夏未晞的呼吸声,她正在看着她。      不晓得皇兄若是见了夏未晞和沈湛夫妻和睦恩爱的模样,会不会一个忍不住就大闹了喜堂。      待礼成,喜娘已然牵着楚含岫:“王妃请。”她顶着盖头,根本是看不清在哪里的,只是脚下无意识的移动着。沈澈目送了妻子回喜房,这才转身对宾客笑得温和:“多谢诸位前来,请吧。”      常言道:“长兄如父。”沈湛此次,本就是代表皇帝和皇后来的,故此落座主位。未晞一袭正红宫装坐在他身边,姣美的容颜上有几分浅浅的疲倦。今日一日,几乎楚含岫去了哪里呆了多久,她也就去了哪里呆了多久。虽是不必姓什么跪拜大礼,但一系列的礼仪下来,仿佛又是回到了那日她的册礼之时,可将她累得够呛。      搁了玉箸,缓缓呷了一口酒。宾客喧闹,年幼的皇子们皆是上前灌沈澈酒,沈湛虽也是兄弟,但碍于太子的身份,小皇子们也不敢造次,何况今日主角本就是沈澈。沈澈笑得格外的温和,来者不拒,一一饮下。      沈湛看了弟弟们一眼,又看着身边的妻子,见她眉梢都带着疲倦,握一握她的手:“累了么?”后者点头,还是报以一笑:“也无甚大碍,我撑得住。”心下还有几分庆幸,好在出嫁之事,娘家人素来是不参与的,否则,楚昀在的话,只怕这燕王府中可热闹了。      她不怕楚昀,也知道沈湛更不怕楚昀,只是还是有一分难言的担忧。大概从云哥哥说让她成为他的皇后之时,这种深切的担忧就已经破土而出了。      堂中喧闹,后院之中的喜房却是静谧得如同另一番光景。楚含岫端坐在床上,一顶凤冠颇有几分沉重,却压不住她。喜娘立在身边,一语不发,只是陪她等着。      红烛跳动着,床前的人儿似乎没有一丝动静。过了半晌,才听见她冷清的嗓音,在这静谧之中好比佩环鸣响:“你们下去吧。”      “奴婢等奉命陪伴王妃,可不得离开。”喜娘笑得虽是得体,但还是有一分谄媚在其中,“还请王妃稍安勿躁,王爷等一会子就来了。”      “要等我自己知晓等候,与你等何干?”喜帕之下传出的嗓音,悦耳得仿佛是春风拂面般,只是不带一分的感情,好似一块玄冰,“下去吧。”      “王妃……”喜娘还想说什么,便听见楚含岫的声音多了几分柔和,“我不想再说第三次,还请行个方便。”      喜娘与在场的侍女皆是面面相觑,除非她们是傻子才听不出这柔和语调下的不耐烦,又不免想到这北齐公主是敢上战场的,心中不免擂鼓,静默了片刻,才道:“如此,奴婢便下去了,王妃若有何吩咐,只需叫一声就好。”说着,便领着一行人下去了。      待门板响动后,楚含岫将喜帕取下,苍白的脸色,为烛光映得更是没有血色,只是美得惊心动魄,双眸中满是冷冽,仿佛一朵长在悬崖边的梅花,傲骨铮铮。      酒过三巡,沈澈一张俊脸已然喝得火红,小皇子们也是知晓轻重,一时也不敢再灌,只是笑着说此次不尽兴,下次继续的话来。宾客们大多已经寻到了借口,先行离席。      未晞饮了酒,有几分发昏,便到了庭院之中立着,冷风徐徐,吹在脸上,倒叫那因为饮酒而来的烧灼感消减了不少。目光微微瞥向那掌着灯的喜房,连走廊的房梁之上都挂着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红色丝缎,在夜色之中,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冶来。      想到那冷言冷语的小姑娘,未晞对沈澈还是有几分同情,楚含岫生得好,又英气十足,若是嫁给武将,定能将对方迷得三魂丢了七魄。可沈澈那样温润的男子,只怕是够呛。      不过,沈澈那样温润的男子,楚含岫的大婚之夜,定是比她好吧?念及此,她不免轻笑,往前行了几步。燕王府中的假山乃是一绝,燕王偏是喜欢这些,也是难言的风景。      回头看了一眼仍是灯火通明的堂中,天晓得他们兄弟几人在说什么。未晞不想管,也无力去管,启步朝假山环绕之中行了几步,方赞叹般的叹了口气,颈后忽然抵上了一个冰冷而锋利的东西,那凉意从脖颈传至全身,仅剩不多的酒意也被这冰冷激得荡然无存。      正要回头看是谁,耳边已然传来轻笑:“别动,不然我现在就叫你死。”声音虽是轻柔,但透着狠意,未晞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回头,那柄小刀一定会毫无偏颇的刺入自己的脖子。      “在这里行凶,你也是不想活了?”她努力使自己声音镇定,夜风轻抚,似乎她的余光都能看见身后的人被风吹起的衣袂。      那一片的火红。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大大们如果给我留言,我就在晚上八点之前放上第二更~   如果有留言,一定会双更的,泥萌相信我【看我纯洁的大眼睛】   ☆、幽岫含云(二)   未晞心中一沉,身后人已然带上了冷笑:“是么?”那冰冷的刀锋又向她压了压,颈后一阵痛楚,已然有一股细细的暖流沿着脖颈滚下,洇入了贴身的小衫,“能拉一个太子妃垫背,我觉得我也是值了。”一壁说着,一壁将她押进假山深处。      银月正好,在假山上投下斑斓的阴影来,树枝摇曳,倒影颇有一分诡异。未晞被紧紧压在假山上,白皙的小脸紧紧贴在假山上,已然摩擦出一片红印。深深吸一口气,她用眼角的余光想要看清身后的人,只是怎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她火红的衣袂,在夜色中妖冶无比。      定了定神,未晞坦然道:“燕王妃不在喜房之中等着燕王,来劫持本妃做什么?”楚含岫的声音冷清得好比是月色,一口气轻轻吹在她的耳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我要是说我嫁过来,本来就是为了杀你呢?”      未晞心中一惊,为了杀她?当下道:“是么?就因为我选择了我的丈夫?”楚含岫眸中闪过一抹阴鸷,手中小刀一扬,未晞一绺长发已然被划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想杀你还要理由么?那我给你一个好不好?”她猛然使力,将未晞整个转过身来,未晞后脑狠狠磕在假山上,真要低头轻呼,那柄小刀已是架在了脖子上。面前楚含岫含着冷笑,衬得一张惨白的小脸平添了几分妖媚,在月色下宛如修罗附体。她紧紧扯住未晞的衣襟,手中小刀刀背轻轻抚上未晞的脸,“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么?女人啊,最痛恨比自己长得漂亮的女人啦。”      她说着,笑得仿佛天真,只是眸中满是嗜血的光辉,就像一匹狼一般。未晞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往日与之接触,她只是冷冽和默然,现下却似乎是地狱修罗,笑得温婉,举手投足间却满是一种可怖的美。      楚含岫的笑容一冷,手中小刀忽然扬起,未晞脸颊之上已然开了一个小口,鲜血涓涓。未晞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一袭火红的喜服,青丝披散着,原本的凤冠早已不知哪里去了。一张小脸在月色下虽是惨白,但唇角含着分分冷笑,好比那带刺的玫瑰一般,看着极美。      顾不上疼痛,未晞紧紧看着她,目光还是从容:“你究竟想要如何?不会只是单单为了在我脸上开一个口子吧?”楚含岫冷笑着,双眸闪过一丝冰冷:“你说呢?”      “你不敢杀我。”未晞笑得从容不迫,“此处是在楚朝,你是为了北齐而来。你若是杀我,此事一旦宣扬,楚朝有何反应我不得而知,但我杨国绝不会与你北齐善罢甘休。”说至此,她的笑容多了几分雍容,“何况,你若是杀我,你哥哥也不会放过你。”      云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杀她。      楚含岫目光宛如寒冰般,扫视着面前的女子,口中冷冽异常,只是小刀又一次抵上了她的喉咙:“我若是皇兄,也得被你迷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呢……”      冷月无声,映得两女的身形在月光下透着几分诡异。未晞笑得从容,小刀反射出来的光线射入眼中,她还是笑得处变不惊:“楚含岫,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新妇新婚夜不在喜房,反倒劫持夫嫂,这话传出去,北齐颜面上可不好看。”      “劫持长嫂?”楚含岫唇边忽然绽出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来,“阿凰姐姐可说错了,是新妇与夫嫂在新婚夜同时受袭,不过这位夫嫂没有武功在身,不幸丧命。”说着,那小刀猛然向她脖子上压去。      未晞根本退无可退,那刀锋锋利异常,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溢出寒气。闭目等死之际,忽然听见一个破空声,一粒石子撞在楚含岫手腕上,只听她轻呼一声,小刀已然脱手飞出,“叮”的一声钉在假山上。      未晞惊魂未定,见楚含岫紧紧捂着手腕。未晞忙不迭转身,正要跑,身子已然被楚含岫拉住。她猛地一挣,“嘶——”的一声,衣袖已然被撕下一段来。她刚迈出一步,已然撞上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眸,正是对上沈湛淡然的眸子。      沈湛紧紧揽着她,看着楚含岫的目光已然迸射出杀意。他素来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几时这般过。未晞紧紧伏在他怀里,轻轻道:“算了。”      沈湛看一眼怀中有些气息不稳的女子,眼中怒意虽盛,也只是看了楚含岫一眼,淡淡道:“弟妹好自为之。”      楚含岫立在原地,唇边冷笑未减,看着沈湛抱着未晞消失在夜色之中,那冷笑才减去。身后黑暗之中已然走出一个人来,一袭湛蓝长衫,轮廓满是英气,眉宇间还是那股子睥睨天下的傲气。      “皇兄。”楚含岫此时好比做了坏事的孩子般,虽是依旧冷淡的语气,只是已然不见方才的气势。      楚昀看着妹妹,厉声道:“你胡闹还没个完了是不是?!”若非他一直跟着,只怕方才阿凰非得死在含岫手下不可……      楚含岫一双眸子中满是倔强,看着兄长,笑得天真:“皇兄都为了她打臣妹了,臣妹哪里有那个本事杀得了她?”她一壁说着,一壁轻轻的摁着手腕。那里已经起了一道淤痕,疼疼的。      楚昀眸中怒意稍减,转身拂袖离去,“你还不快回去!这个模样,成何体统!”      待楚昀亦是消失在夜色中,楚含岫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勾起一抹冷笑来:“哥哥,实则我才要问你,为了夏未晞,你值得吗?”      沈湛抱着未晞出了假山,正巧遇上来寻他们的沈澈与其他的弟弟们。众人见两人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下一刻,他们的心又高高悬起来。未晞此刻发髻松散,颈后衣衫还有斑斓的血迹,衣袖更是断了半截,脸上还有口子和血痕。这副狼狈的样子,众人皆是咳了一声,低头避嫌不再看。      沈湛看了诸位弟弟一眼,开口依旧淡然,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散了吧,阿澈赶紧回喜房去,别叫弟妹等急了。”      众人相视一眼,皇嫂这模样八成是遇刺了,只是皇兄这话,明摆着是别声张。众人都是明白人,忙各寻了理由告退。      沈澈如今尚且是一身喜服的模样,匆匆看了一眼偎在沈湛怀里的未晞,心中忽的一酸,面上还是温润的笑容:“如此,请皇兄皇嫂恕臣弟招呼不周了。”说罢,转身而去。      待众人皆是离去,沈湛才揽着她,低声道:“阿凰……”怀中的女子摇一摇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      无声一叹,他用力将她抱紧:“是我不好,白叫你遭了这份罪。”未晞伏在他怀中,不免又看向假山深处,楚含岫、楚含岫,你就那么恨她么?      待沈澈到了喜房之时,见新娘端坐在其中,喜娘等全被遣了下去。一时心中也是愧疚,上前道:“夫人,澈来得迟了。”      喜帕之下的女子并没有动,甚至应也没有应一声,他不免一怔,径直揭下她的盖头。那女子小脸上满是泪水,张嘴数次也没有发出声音来。沈澈眉间一蹙,扬手解开她的穴道,沉沉道:“王妃呢?”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奴婢不知,只是方才王妃在喜房之中叫了一声,奴婢便进来,谁成想就被打晕了,等醒来就是这模样坐在这里……”她一壁说着,一壁嘤嘤哭起来。      沈澈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转身正欲唤人来,便见一个身着喜服的美貌女子俏生生地立在身后,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眸子冷冽如同寒潭,看上一眼,似乎要冷到人心中去了。      他微微怔了,还未开口,那女子便上前一福:“燕王殿下金安。”她的声音清悦得仿佛是春风吹拂,只是不带一分感情。沈澈“嗯”一声,道:“王妃请起。”又转身对床上的女子道:“你下去吧。”      女子自然千恩万谢的去了。沈澈看着面前的楚含岫,不得不说,她的确很美,甚至比之未晞也是不遑多让,只是一张小脸,就如同玄冰,没有一点的感情。如今又是青丝披散,垂在腰际仿佛要将她娇小的身子包裹住,一身的喜服与惨白的脸色和墨黑的青丝相佐,平添了几分妖冶。      沈澈上下打量之后,低声问道:“王妃这是……”楚含岫垂一垂眉,早已想好了说辞:“方才臣妾听到有女子呼救,便正要唤来婢女,已然被打昏了。等醒来正是在假山之中,不想皇嫂也在,所以……”她不说下去,一双眸子看着沈澈,没有一丝说谎的牵强。      沈澈垂眉颔首:“时候不早,王妃且安置吧。”停了停,又歉意一笑,“为夫今日满身酒味,所以……”      “王爷自便就是。”楚含岫忽然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臣妾这模样,也不敢叫王爷留宿。方才阿凰姐姐那么狼狈的样子,皇兄险些杀人呢……”      “阿凰姐姐?!”沈澈只如一声惊雷传入耳中,连声音都惊哑了,“哪个阿凰姐姐?”      “还有几个阿凰姐姐?”楚含岫轻笑着,“皇嫂,不就是阿凰姐姐么?”      沈澈一张俊脸本因为醉酒而通红,在一瞬间,全然失去了血色。      “皇嫂,不就是阿凰姐姐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楚家小妹塑造成心机婊了   ☆、难安   虽说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只是未晞还并不甚在乎脸上那一道小口子。倒是急坏了七七,求了好些祛疤的灵药来。      未晞一壁对镜抹药,一壁看着镜中拥着自己肩头的男子。他身材本就颀硕,如此立着,镜中只能投射出他的衣襟。未晞笑得从容:“怎么?可有嫌弃我?”      男子低沉微笑,风轻云淡:“我几时嫌过你?不拘你什么样,我也只是要你而已。”镜中女子立时绽出一抹笑容来,抚上他放置于自己肩头的手,“燕王府上还好吧?”      沈湛目光微沉,笑得淡然:“能有什么不好?”燕王府上一派宁和之景,像是那日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燕王妃一般。未晞不觉静默,楚含岫那么恨她,只怕绝不会轻易与她好脸色看。若是她两人不和,惹得沈湛兄弟不和……要知道,枕头风可比什么都管用。      如斯想着,她忽然又笑起来。天家无情,君父君父,先为君后为夫:皇兄,先为皇,后为兄。只要沈湛没了,太子几乎就是沈澈的囊中物。      他是次子,更是嫡次子。      沈湛看着镜中女子的笑颜,心中一松,轻抚着她的脸颊:“傻妮子……”未晞往他怀中一斜,“我傻又如何?你莫非还能废了我?”      沈湛只笑不语。      沈澈从来都没有这般颓败过,新婚那日,原本应是喜庆的吧?他却听到了叫他最难以接受的话来——“皇嫂就是阿凰姐姐啊。”      皇嫂,就是阿凰……他往日总是对自己说,那是阿凰的亲姐姐,所以生得那般相似。却全然不是如此。“臣妾听皇兄说,阿凰姐姐唯一一个亲姐姐便是三公主夏云裳,早早的就出嫁了。皇嫂还有一个妹妹,十三岁的时候,高烧不治身亡。”      死的是明华,不是阿凰……沈澈缓缓一笑,无比的苦涩。整间屋子满是一种阴晦缠绕,似乎要将这个温润的男子拖进地狱的深渊一般。他就那样伏在桌案上,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方绢巾。双目之中,血丝满布,似乎随时都要泣血。      阿凰没有死……那日他对她说——“她死了。”“她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我,去年才知道此事。” 小妹,他竟是觉得她口中的小妹是阿凰。      五年过去,阿凰成了他的嫂嫂,是他皇兄的妻。更是他自己,亲自将她迎入京中,亲口对她说——“皇嫂切莫忧心,皇兄乃是朝中人人称道的温润男子,必会格外怜惜皇嫂。”“愿皇嫂能与皇兄鹣鲽情深。”      这是不是,他将心爱的女子,拱手送人?      苦笑在唇角蔓延,眼底也多了几分晶莹,仰脖吞下杯中美酒。他情愿就这样醉下去,眼前似乎又浮出沈湛出征杨国回来之时的那夜——沈湛喝得酩酊大醉,喃喃自语般:“阿凰死了,阿澈你晓得么,我的阿凰死了……”又似乎回到中秋那日,沈湛的话:“你记得,不该染指的不要染指,连想也不要去想。否则……”      他的好哥哥,不惜这样的欺骗,就只为了让他绝了这个念头!?光影晦明不一,洒在他的脸上,满是憔悴。      燕王府之中,不过只有楚含岫一个正主儿罢了。新婚三日,原本就该回门,只是她的家远在千山万水之外,故此也只是回了驿馆,面见了皇兄楚昀。      楚昀一袭长衫,健硕之中又是分外的儒雅,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过妹妹,无奈一叹:“手上的瘀痕,好些了么?”楚含岫拧了拧手腕:“臣妹并非是那等娇弱的女子,不足为虑。”顿了顿,目光又直视着其兄,“皇兄你猜,燕王知道了那事,如今是什么样了?”      楚昀唇角一抿:“你说了?”楚含岫含着浅笑:“为何不?沈湛能做到的事,难道沈澈不可以么?同样都是嫡子,同样都是出使杨国之时见到的夏未晞,凭什么,什么东西都是沈湛的?太子之位也罢,沈澈并非是那等功利心极强的人,只是夏未晞那头,只怕心中不悦得很呢。”      楚昀目光深沉起来,阿凰……想到那夜,他尾随含岫,却见含岫铁了心要杀阿凰,情急之下,才出手伤了含岫。      再怎么嫉妒,他也必须承认,只有在沈湛身边,才能见她笑得那么美。      楚含岫看了一眼其兄,见其目光深沉如海,心中早已明白,也不愿戳破,垂眉道:“皇兄不日便要启程回北齐,臣妹只怕不能相送了。”楚昀静默片刻,道:“只要你好好的,为兄心中就安生了,也不必你相送。”      楚含岫只是轻快一笑,眉目间还是冰冷。从杨墨死的那刻起,她的眸子,只怕再也不会有温度了。      待楚含岫回到燕王府,便见自家的陪嫁侍女落痕缓步而来,与之如出一辙的神色,低眉在其耳边低语几句便退开了。楚含岫静默颔首,缓步向着沈澈的书房而去。      他的书房本就是极为素雅的布置,一盆兰草,许些画轴高挂,若非是其中弥漫着酒气,这里倒真是一个凝神静气的好去处。桌案上伏着一个男子,很是憔悴的模样。楚含岫眉间轻蹙,旋即转身道:“快些备水,伺候王爷沐浴。”      桌上男子听见声响,抬头,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已有几绺懒洋洋的垂在光洁的额头,双目之中的血丝诉说着疲倦。楚含岫目光微微一凝,上前一福:“燕王殿下。”      沈澈怔怔的看了她好久,才扬起如往昔一般的笑容:“王妃。”楚含岫不顾他一身酒气,上前搀扶着,声音低低的,魅惑极了,“冤有头债有主,王爷何必因为别人故意为之的事儿来惩罚自己呢?”      沈澈目光浑浊不堪,像是没有听。楚含岫也不再说,扶着他出了书房。那阳光洒在脸上,沈澈觉得恍如隔世般,颇有几分恍惚。候在门外的贴身内侍也上前扶住沈澈:“爷,您别这样,什么事儿不能好好的?”      沈澈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迎着阳光,满是一种恍惚。      待到沈澈沐浴完毕,换上一件清爽的长衫,墨玉般的长发被发箍束着,满是一种俊朗在其中。出门便见楚含岫立在门前,娇小的身躯,眉目间虽是冷冽,却是自己从未在女子眼中见过的英气。心下一凛,暗自赞叹不愧是北齐敢随军上战场的公主。      楚含岫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静默的看着他上前一福:“王爷。”沈澈歉意笑道:“为夫的这般,倒是叫王妃见笑了。”楚含岫朗然道:“王爷多虑了,臣妾并非是那等女子。往日随军,什么没有见过呢?”顿了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沈澈不觉一笑,转眸看着那金灿的阳光,无声一叹。心中还是凄楚,阿凰……转瞬,便听闻内侍来报:“王爷,陆大人来了。”      沈澈微微一怔,颔首:“我晓得了。”      夜中,沈湛独自坐在书房之中,看着桌上的密折,一双眸子平静得好似暴风雨前的大海,烛焰映在其中跳动。搁下密折,他不免扬起一抹轻笑,抚掌三声,屋中便已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似乎要隐匿在夜色之中,恭敬的一揖:“太子殿下。”      沈湛分外淡然的看向他:“你继续盯着,一有异动便向我汇报。”那黑衣人“是”了一声,又听沈湛淡然道:“侧妃那里呢?”      黑衣人的回答平板无声:“侧妃那里一切安好,并没有什么异常,每日的饮食也是由太子殿下派去的专人打理。”      沈湛看着烛光,目光忽的一沉:“没事就好。”又看向黑衣人,“下去吧。”      黑衣人恭敬颔首,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书房之中。沈湛垂眸看着桌上密折,那密折上,饱蘸了浓墨,不过几个字罢了。      他将密折放置好,迎着月色走了出去。那月色凄清无比,照在他玄色的衣衫上。缓缓向着屋中而去。他位处太子,居所自然极尽奢华。方掀了珠帘进入,便见眼前猛的闪过一道寒光。他猛地一退,身子已然轻巧的闪避开来。      其中跃出一个蒙面人,一身黑色劲装,手中长刀锃亮,一看便知锋利无比。沈湛眸中立时闪过一丝杀意,一个转身已然扣住黑衣人的手腕,向下一压,便要夺了他的刀。黑衣人忽的冷笑一声,在地上一滚便挣开,长刀宛如银虹向着沈湛而来……      未晞原本已然睡下,便听见七七颇有几分惶急的叫醒她。睡眼朦胧之际,七七声音已然焦灼:“公主还不起身,太子殿下他……”      听到她惶急的提起沈湛,未晞全身一激灵,睡意霎时全无,看着夜色中七七的脸:“你说太子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潇潇   七七紧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那月光洒在她脸上,泛出点点晶莹来。未晞心中一沉,已然起身穿衣,携了七七的手:“你既是说不清,便与我一起走一遭吧。”      待她急急地赶到沈湛的园子,才惊觉此处已然乱作一团,羽林卫都统萧晟立在园门前,一脸的肃穆,他身上的铠甲泛出渗人的光辉来。园中不时传来“快些换水来”的声音,微风拂过,都是一阵隐隐的血腥味。      未晞连呼吸都是颤了颤,看着迎上来的萧晟,语气还是从容:“出什么事了?”      萧晟的脸在月光下有几分模糊,只是一揖:“回太子妃,太子方才遇刺了。”她身子一晃,果然!强定着心神,看着萧晟的脸:“现在如何了?”      萧晟眉眼之中闪过一丝为难,对上未晞焦灼却强作镇定的目光:“太子他……情况不容乐观……”她眉头一紧,又是情况不容乐观!在北疆之时,他也是这般。心中蓦然划过一道痛楚,正要向着园中去,便听到玉华的声音:“姐姐。”      她转身,身后玉华穿得单薄,看模样也是刚从睡梦之中醒来。只见她疾步向着自己而来,未晞忙伸手扶住,沉声道:“你有孕在身,怎可如此莽撞?”低眉看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里面只怕也是血腥,你不必进去了。”转头,对含珠道,“扶你家小姐回去。”      “姐姐,太子他……”玉华小脸上也是坚持,“臣妾必要看看太子的,臣妾腹中宝宝也是如此。”听她提起孩子,未晞心中忽的一酸,转头看着她,脸上已然升起一份难言的气势,“你受得住血腥气么?你腹中孩子受得住血腥气么?你见过鲜血淋漓的场面么?”      她一连串的发问叫玉华一怔,旋即道:“姐姐能做到的事,臣妾也可以。”      “我不否认你可以,但绝不是你大着肚子之时可以的。”未晞话中已有了几分刻薄,“萧统领,派人送侧妃回去,本妃不想太子伤重之时,太医还要分神看护侧妃与她腹中孩子。”说罢,也不管玉华有些苍白的脸色,转身进去。含珠扶着自家小姐,开口正要劝,便听她低低的笑一声:“罢了,回去吧。”      她那样子,与自己印象中的皇后娘娘还真有几分相似……      未晞刚到了门前,便见李德淮从里面端着盆血水走出。他是沈湛的贴身内侍,这些粗活,本不是他做的。未晞觑了一眼血水,心儿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夜,沈湛银甲上的血迹斑斑,和现在一般。      她也不相问,径直进去了。沈湛的卧室并不小,刚入外室旧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步伐渐近,内室之中的血腥气更重,又有婢女端着一盆血水出去。未晞无暇再问,坐到床边,沈湛双目紧合,一张俊脸已然惨白。腰腹间还在沁血。      她目光一利,转头看着正在床边低声商议的太医们,道:“太子伤势如何?”为首的是太医院正秦鹤,上前战战兢兢道:“回太子妃,太子伤得极重,若是再止不住血,只怕……”他忽然不言,惹得未晞声音已然提高:“只怕什么?”      “只怕,连子时都熬不过了……”      未晞心中咯噔一声,转身看着床上的沈湛。为何又是他?上回是这般,这回又是这般……为何偏偏是他?!当下沉了呼吸,起身:“尽力救太子。”说罢,便疾步出去,寻到萧晟,才问道:“那刺客呢?”      萧晟见未晞一脸的肃穆,看不出半分的怒气,只是双目之中,那股淡然与沉稳与太子如出一辙。当下道:“被臣拿下了,只是他在之前已然服下哑药,什么也问不出……”      “吩咐下去,给本妃拔了他舌头。”她声音虽沉,但似乎有一丝哭腔在其中,“消息可有传入宫去?”      萧晟颔首:“是,早已命人入宫。”未晞神色依旧肃穆:“等父皇吩咐下来要如何。”又想起燕王府中的楚含岫,目光一凛,转头看着萧晟:“守住这个消息,除了父皇母后那里,不要叫任何人知道此事。东宫之中,若是有人非议太子遇刺之事,直接斩了。”      说罢,她急急地赶回房中,脚步之快,原本松松绾成的发髻几乎散开。七七跟在她身后,也是跑得风风火火的。房中血腥味还是一如方才,未晞疾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      每次都是这般,分明是你说,要她陪你看楚朝江山如画的,却总是躺在这里。      待到了次日清晨,宫中传来皇帝的急令——“加强京中守卫,并挨家挨户搜寻逆贼。”一时之间,京中人心惶惶。东宫之中守卫尤为增加,萧晟亲自领兵巡逻,确保一众女眷的安全。      未晞在沈湛房中坐了一夜,出来之时,双目满是血丝,模样也是憔悴,眼下也是乌青。神态更是怅然若失,仿佛是丢了魂魄一般。方出了园子,便见玉华及那些侍妾都是守在门外,迎着朝阳,满是脸上全都是焦急与惶然。      见未晞一走出来,众人已然围了上去:“太子妃,殿下他……”未晞一愣,抬眼看向那人,目光中满是凄楚:“他没事,也不会有事了……”她低低的说着,忽然扬起一抹笑来,“他没事了……”她一壁说着,一壁木然的向前走。      “公主……”七七声音中已然含了哭腔,上前紧紧搀扶着未晞,“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      未晞转头看了她一眼,侧颜在晨光之中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我为什么要哭?他不是好好的么?”又转头,看着身后的一众女子,“太子好好的,只是睡去了……”      众人听她口中轻柔得仿佛是春风拂面般,已然抽了口气,玉华小腹一痛,险些就这样昏过去,含珠忙不迭扶住她:“小姐——”未晞看着她倒下去,脸上还是僵滞的微笑,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了侧妃回去?”又低头,喃喃自语般,“他醒了肯定要怪我亏待了他儿子。”      一众侍妾呆呆的看着她,终是有人掌不住低声呜咽起来。未晞双目一凛:“你哭什么!”那人姣好的容颜上满是泪水,抬眼狠狠的剜了未晞一眼:“太子殿下薨了,难道还不兴我为自己的夫君哭一哭吗?”又恨声道,“夏未晞,你休以为我不晓得!你心中本就是巴不得太子殿下早些死!你就是恨太子殿下!昨夜那刺客,定是你派人来的!就是你!”她说着,满脸的泪水,冲上前,便扯住了未晞。后者呆呆的被她扯住。      未晞昨夜本就是发髻松散,被她大力一扯,长发如水般倾泻下来,七七忙扶住她:“公主——”未晞一把挣开两人,恨声道:“来人!将她给本妃拉下去,狠狠的打,打得她哭不出来为止!”说着,一双美目已然通红,一一打量着在场诸人,后者被她这凌厉的气势所震慑,不免噤若寒蝉。      未晞一一看过诸人,耳边已然是掌掴面颊的劈啪声:“本妃说了,太子殿下没事!但凡谁再敢说太子薨了,自行下去领板子!”说着,口中忽又软了下来,转身携了七七的手,喃喃道:“七七你随我回去吧,他不喜欢我披头散发的样子……你给我梳了妆,咱们就回来看他,折腾了这样久,他一定饿了……”说着,她忽又笑得乖乖的,七七从没见过她这般。      往日的公主,什么时候都是自矜着身份,从来不会轻易将情感过多外露,现如今……看了一眼自家公主发痴一般的笑容,七七不禁阖上眼,才止住几欲夺眶的泪水。扶着未晞的手,缓缓离开。      身后诸人面面相觑,还是掌不住哭了出来。      不过半日,京中皇亲贵族,皆是听到了传言——“太子薨逝,太子妃打击过大,已然有失心疯症”。只是宫中尚且没有准确的话传出,一时之间,整个京城好比是一汪死水,每个人噤若寒蝉,生怕触及到了皇家阴私,触怒了上面。      沈澈与沈灏几乎是同时听说此事,皆是马不停蹄赶到了东宫。东宫之中未必不是乱作一团,主事的两位,一个失心疯了,一个受惊胎动不止。      两人等在正堂之中,面上虽是宁和的模样,只是心中如何,就只有自己才知道了。不多时,才见七七出来,对两人一福:“燕王殿下金安,晋王殿下金安。”      沈澈目光一讶,低声问:“怎只有你出来?”阿凰呢?她难道真的……心中那道伤口似乎又被生生的扯开,痛得鲜血淋漓。      七七有些为难,低声道:“两位王爷恕罪,只是我家公主……我家太子妃,想必两位王爷也知道了此事,奴婢不敢欺瞒,我家太子妃情形不大安好,还请两位王爷回去吧。”      沈灏忙不迭拦住,急道:“皇兄呢?难道皇兄真的遇刺薨逝了?!”      “四弟!”沈澈出言制止,瞪了其一眼,后者才讪讪坐下,“是本王唐突了。”      七七扬起笑来,只是眼圈红红的:“奴婢不知道,也不敢答复两位王爷什么,还请王爷回去吧。”      沈澈看着她,心中不免喟叹,起身道:“如此,四弟,我们便回去吧。”停了停,又转头对七七道:“还请七七姑娘好生照顾皇嫂……”他说至最后,声音已经渐渐轻了,皇嫂,这般痛苦的称呼……      七七颔首:“这是奴婢的本职……”说着,对两人一福,这才去了。      待沈澈回到王府,才见书房之中等候着一个人,见他来才行礼道:“王爷金安。”      沈澈看了他一眼,笑得温润:“陆大人。”那人生得颇好,面如冠玉,轮廓与陆玉华有几分相似,只是硬朗的多了。正是陆玉华的同母兄长,吏部尚书陆翊和。      他倒是分外恭敬地一揖:“不知太子……”沈澈已然挥手制止:“孤也不知道,陆大人若真想知道,不妨去问令妹。”      陆翊和不免一叹:“可惜侧妃如今身子不安,臣实在无颜面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沈澈看了他一眼,唇角还是挂着微笑:“陆大人,你该知道,皇家阴私,不是你一个臣子能过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看了一个内容提要还想理我吗……而且我要是说我想断更了你们会拍死我么……   ☆、朔雪   京中人心惶惶,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皇帝下旨彻查太子遇刺之事,只是太子境况却迟迟没有消息。但太子妃因打击过大疯魔之事却如同山洪倾泻般,传得满京皆知。      楚昀本定于十月初便要回北齐,奈何被此事殃及,断然没有动身离去的理儿,索性也就留在了京城之中,只是传旨回北齐,令丞相监国。      十月的天气,夜中不多时飘起雪来,那雪洋洋洒洒,似乎要将整个天空尽数遮蔽。屋中炭火盆烧得极旺,软榻上的人儿却还是掩不住彻骨的寒意,身子微微的颤抖,高高隆起的小腹衬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含珠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纵使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劝道:“小姐……”还未说出口,玉华便扬了扬手,转头看着窗户,雪落簌簌,她不免抚着小腹,喃喃道:“又下雪了……”去岁下雪的时候,还是沈湛跟她一起在屋中取暖的。      如斯想着,玉华眼见漫出晶莹来,一下下抚着小腹。孩子一日日在成长,可是他的父亲呢?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好生将息着就好”了。      她的天,已经塌了。      合一合眼,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姐姐呢?”      含珠见自小小姐如此,心中也是伤感,声音低低的:“太子妃还在里面呢,七七姑娘劝了好几回也不肯出来。”停了停,“方才奴婢派人去打探,连七七姑娘都被撵了出来。”      玉华心中忽然蹿上一抹酸楚,那泪潸然而下。未晞嫁过来不到一年便成为未亡人了;自己的孩子方才五个月,便是遗腹子……抬眼,对上含珠的眸子:“你且说,往后,我们又该如何?”      含珠双目泛红:“小姐别这样想,宫中还没有定论呢……”她也知道这话是有多苍白无力,毕竟宫中没有定论,却不能说明,那男子安然无恙。      没有定论么?那个女子,坚强如斯,现下已经疯了……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玉华哭着,看着烧得正旺的火盆,忽又绽出一抹笑容来,在火光之下那般的凄楚。      东宫之中满是凄楚,而燕王府中,沈澈坐在书案前,满心苦楚。沈湛如今,虽是都没有明说,但凡有一些脑子的都知道他如今境遇。储君一旦身亡,迫切的便是再立一位储君,而沈湛若死,他便是长子,更是唯一的嫡子。      想也不用多想,他一定会成为太子。      此事如何看,收益的都是他,那么,认定他买凶杀害兄长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了。想到白日七七欲言又止的神色,和说起未晞之时的双目泛红,他心如刀绞。      她为了沈湛,竟然疯了!      不免又想到陆翊和所说的话——“燕王殿下,恕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太子情况不容乐观,甚至于,太子殿下已经……燕王殿下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啊,太子若是薨逝,您便是唯一的嫡子。”他一壁说着,一壁含笑,那神色好似自己已然是太子了一般。      抿了抿唇,沈澈轻轻一叹,起身往房间而去。甫一进屋,一股香风便迎面而来,他眯了眯眼,却见楚含岫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东西怔怔出神,眸子里却是鲜少的暖意。      沈澈轻轻咳了一声:“王妃还不歇息?”      楚含岫恍如从梦中惊醒,将手中物什拢入袖中,起身见礼:“王爷不也没有歇息么?”沈澈轻声叹息:“本王睡不着,也无心睡下。”      楚含岫心中明白他为何睡不着,只是婉声道:“若我是王爷,我便不会为了这些伤神,清者自清。何况,若是皇兄真的……王爷坦然受了就是。”      听她话中轻松,沈澈眉间却拧了起来:“王妃慎言,皇兄如今虽是生死未卜,但澈身为臣弟,万万没有咒兄长早些去世的理儿。”      楚含岫颔首:“是臣妾孟浪了。不过王爷且想,臣妾这话,莫非真的没有道理么?”说罢,她已然缓步踱到床前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澈。      沈澈不觉静默,却听见极为细微的一声清响,低眉看去,见楚含岫腿旁已然落了一件物件。那物件呈片状,通体黝黑,像是甲胄碎片。      沈澈知道楚含岫往日是随军出征的,也不多问,轻轻嘱咐一句“王妃早些安置”后,便去了。楚含岫垂着眉,看了一眼躺在地毯上的甲胄碎片,眸子里忽然又一丝泪光浮动,也没有说话,伸手拾起,拢在手中缓缓抚摸着。      杨大哥……      风雪已然遮蔽了整个天空,雪落簌簌,似乎天地间只剩了这个声音。太子的寝殿之外,羽林卫都统萧晟立在走廊,一语不发,注视着渐渐铺满地的大雪。门前立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娇小的身子裹在大氅之中,候在门前久久不愿离去。      自家公主已然在里面坐了半日了。她就那么守着太子,一语不发,也不曾哭闹,就那么看着仿佛只是睡去了的太子。怕她做出傻事来,七七急急忙忙的找了萧晟守在门前,免得一会子一旦里面出了状况,在场的侍从谁都进不去。      萧晟自然还是知道此事事态严峻。太子若与太子妃同时没了,动荡是少不了的。瞥了一眼身边冻得双颊通红却还是不愿离去的七七,还是又劝上一回:“七七姑娘回去吧,本将军会在此守着的。”      七七摇头:“不必了,我就在此等候。”公主在其中还不知如何了,她又怎能回去呢?萧晟看了一眼她坚持的眼神,也不再相劝,静默的受在外面。      屋中炭盆燃得正盛,未晞坐在床边,一头青丝如瀑般垂下,地毯上散乱着珠饰。她发中不留一枚,尽数扔在了地上。挟了一绺长发绕在他的发丝间,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床上的男子双目紧合,连应也没有应一声,脸上已然没有一丝血色,腰腹间那处伤口再也流不出血来,只是原本的血迹留在素白的内衣上,触目惊心。      未晞一壁痴痴的将两人的头发交缠到一处,一壁看着沈湛,笑得迷离极了:“你又不理我了,你再不理我,我就扔了你走了,就像你把我扔在喜房之中一样。”男子依旧没有一句应声,她忽而笑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轻轻唤着,“沈湛……”      她的话甫一出口,却仿佛湮没在了屋外的风雪之中。身子忽然觉得一阵冷风,不禁一哆嗦,转眸,屋中竟然立了一个人。      她呆呆的看着他,转眉痴痴笑着:“现在东宫之中守卫这么森严,你怎么进来的?”她一面笑,一面将沈湛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的蹭着。      身后那身着狐裘的男子目光怔忡的看着她,喃喃道:“你怎成了这副样子?!”她伏在床前,长发黑亮,发梢轻柔的抚摸着地面,还有几绺缠绕在指尖,浑身都散发着不属于她的柔弱美。      未晞笑着起身,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住,笑得乖巧,声音一如幼时向他撒娇般:“云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楚昀颇有一分讶异,心中好比寒风吹过。未晞一直很抗拒他碰她,现在竟是主动抱他,只怕她的神识,仅仅停在儿时了。      他正想着,怀中人儿忽然回头唤了一声:“阿华呢?阿华去哪里了?”忽而她的眸子里扬起惊恐来,浑身已然颤抖起来,软在了地上:“妹妹没了,阿华她没了……她等不到云哥哥回来的日子了。”      楚昀忙蹲下扶着她,轻轻唤道:“阿凰,你到底怎么了?!”她疯了,为了沈湛,她竟然疯了!冰冷的指尖滑过她的脸,惹得原本在哭泣的女子绽出笑来,朝他怀里钻了钻:“我们去找哥哥吧。”      楚昀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闷得他想要大叫。屋外又响起七七的声音:“公主,我进来了。”他不免眉头一蹙,放开她便跃上了房梁。      七七推门而入,见未晞蜷缩在地,笑得发痴。忙不迭扶起她,对上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自家公主何时这般过?不免眉头一蹙,眼泪滚珠一般落下,滴在未晞脸上,烫得很。      未晞扬起笑来:“七七……我想回家。沈湛答应,会带我回杨国的……”      七七看着她,终是掌不住,哭得肝肠寸断。      风雪之中,似乎万物都陷入了沉寂。一间屋子之中还仗着灯火,豆大的烛焰不住的跳动,似乎随时都要在这严寒之中隐去。      男子立在窗前,听着雪落声。如今京中形势如此,不免什么都要小心才是。太子薨逝,只消得燕王上位……      男子唇边忽然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算沈湛死了,但这出大戏,他一个人,可唱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个没胆的还是没敢停更,不过今天只有一更,读者大大们见谅   ☆、变迁   大雪洋洋洒洒的下了整整一夜,到了清晨,那雪才渐渐止住了。阴霾的天空,预示着还有一场风暴将临。      未晞偎在七七怀里,睡得正香。七七僵滞的维持着动作,不敢移动半分,生怕惊醒了好容易睡去的未晞。她的青丝缠在七七手臂上,黑亮得仿佛是一块墨玉般。只是那女子的面容,白得渗人。      大雪既然已住,楚昀在房梁之上呆了不多时,便寻了个时机溜走了。待他回到驿馆之时,只见屋中立了一个披着翠云织锦羽缎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身量还小,不过方及他胸口,生得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的英气与楚含岫如出一辙,却并不似她那般冰冷。见楚昀归来,她忙迎上来,低声道:“皇上。”      “如何?”楚昀一见她,眉目间又重拾了身为一国君王的气势。那女子附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便见楚昀眉头一蹙:“果真如此?”      女子颔首:“属下不敢欺瞒皇上,只怕近几日,楚朝朝堂风云变幻。属下以为,我北齐不必蹚入这淌浑水。”楚昀却勾起一抹笑容来,满是志在必得,“不,我北齐偏要趟这淌浑水。”      屋檐之下忽有一条冰棱断裂,“嗖”的一声落了下来,没入雪中不见。在阴沉的天色之中煞是可怖。      皇后自从知晓沈湛遇刺之事便不大安好,昨夜风雪之中更是忽然急病,皇后所出两个嫡子,沈湛此时虽是不见明旨下达,但明眼人都知道恐怕不好。故此皇帝急诏沈澈入宫侍疾,一直到了早上,皇后才悠悠醒转。      沈澈端着药到床前,皇后躺在床上,一脸的蜡黄,平日的雍容之气荡然无存,现今,她只是一个失去大儿子的母亲。沈澈心中也是苦楚,舀了一勺药喂到皇后嘴边:“母后吃些药吧。”      皇后阖眼,并不想吃,又听沈澈劝道:“母后,您是国/母,若有不妥,于国本有伤,还请母后万万为了我楚朝保重自身。”皇后心念一动,无声无息一叹,张嘴喝下那琥珀色的药汁:“澈儿,你皇嫂如何了?”      沈澈听她提起未晞,心中一痛,旋即强笑着:“皇嫂还是老样子,儿臣前去,皇嫂也不见,只是皇嫂身边的侍女出来的。”皇后别过头,掩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活力:“你皇兄遭此变故,东宫之中的女眷怕也是……”未晞失心疯了,玉华腹中还有湛儿的遗腹子,还有一众侍妾。轻轻咽下苦涩的泪水,她强作着平和:“待此事过了些日子,便将那一众侍妾发还娘家吧。你皇嫂和陆氏也是可怜,我皇家不能亏待了她们。”好端端的孩子,一个疯了,一个要养着一个小的过一生。      沈澈听她这般言说,心中也是伤感,道:“父皇尚且没有明说皇兄……母后还是别如此的好。”      皇后的眼中仿佛是有火焰跳动般,堪堪扬起苦笑来:“我的傻孩子,你还不明白么?现下齐皇在我楚朝京城,如何能叫他知晓了湛儿已然遇刺身亡?!他因为与湛儿相持不下,这才选择和亲,叫他晓得了,边境再无安宁。”说着,皇后眼角滑落泪水,洇入鬓发,几日之中,她鬓发间似乎添了好多银丝,“但愿你弟弟们都明白你父皇的苦心,切莫闹起来。”      沈澈紧抿着双唇,恭身一揖,已然有几分沈湛的气度:“儿臣知道了。如今皇兄不在,儿臣便是长兄,必定会约束弟弟们。”      皇后沉沉的“嗯”了一声,阖上眼,像是被烛焰灼伤了一般,不愿意再睁眼。      沈澈方才重新端起药,准备喂了皇后服下,便见红筑疾步而来,虽是与平日一般的端庄,但总叫人觉得眉眼中又几分急切,一见了沈澈,忙行礼道:“燕王殿下金安。”      沈澈颇有几分讶异,道:“红筑姑姑何事?”后者脸色全然不能平和:“陛下找殿下呢,正在大殿之上。方才陛下的贴身内侍来说,说是陛下已然龙颜震怒了。”      沈澈心中蓦地有几分不安的感觉,还是含着温润的笑容转向其母:“如此,儿子一会子再来侍奉母后。”      皇后双目无神,只是缓缓颔首:“去罢。”      而那日午后,消息不胫而走,在王公与朝臣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逆子!你母后如今卧病,兄长尚且生死不明,你竟如此狼子野心,究竟是安的什么心肠!”皇帝在朝堂之上斥责燕王沈澈的话,已然被绘声绘色的传到了各个王公府上。      七七原本抱着正在酣睡的未晞,听萧晟说罢,身子已然剧烈的颤抖起来。说这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除非是沈澈篡位,否则不孝不悌之人必定与大位无缘。      怀中未晞已然悠悠醒转,往日清澈如一汪清泉的眸子现今只剩了迷离,偎在七七怀里,看着萧晟,痴痴的笑着。七七一壁抚着她,一壁问道:“萧都统,这是怎么回事?”      萧晟见未晞笑得如此,一时也是慌乱,忙别过头不再看:“今日燕王入宫侍疾,却不想朝堂之上,御史提出太子生死不明之事,请废太子,改立燕王为储君,以安国本。不想朝臣皆是附和,七七姑娘也是晓得,燕王素来待人谦和有礼,又是礼贤下士,乃是京中人尽皆知的温润男儿,闹出这事乃是众望所归。陛下却认定是燕王殿下趁皇后娘娘卧病、太子殿下生死不明之时生事,出言斥责。”      七七是跟着未晞在杨国皇宫之中长大的,女人间的争斗见过不少,但朝中争斗却是未见过,一时也是瞠目结舌。怀中未晞听到“太子”二字,却安安分分的不再动,连痴笑也不曾有了,乖乖巧巧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疼。      七七一壁安抚着未晞,一壁轻声问:“那萧都统以为……”      萧晟摇头:“只怕是有人成心设计燕王。”七七咬紧了下唇,才让自己没有尖叫出来。她今晨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未晞哄到偏殿,未晞趴在她怀里,搅着她衣衫上的穗子,一派痴痴的模样。七七忙不迭抚着她,又道:“何以见得?”      萧晟有几分不肯定:“以本将军与燕王的接触,燕王并非是那等利欲熏心之人,何况,现在齐皇尚在,在此节骨眼上提出此事,无疑是将自己置身风口浪尖,燕王应当不可能做此事。或者,是我推断错了,燕王素来善于伪装,而此事,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七七低头看着自家公主,低低道:“还什么‘太子殿下生死不明’?若是生死不明,我家公主也不至于成了这幅模样……就为了齐皇尚在,人都去了,也无法入土为安么?”      萧晟低眉看了一眼发痴的未晞,也是伤感起来。      燕王府。楚含岫坐在桌前,一壁不急不缓的饮茶,一壁听着内侍的禀报。那内侍年岁不大,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说这事的时候,尖细的声音中几乎含着哭腔。      楚含岫搁下茶盏,一脸冷漠的看着那个小内侍:“你哆嗦什么?如今还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王爷如今怎么样了?”      小内侍磕磕巴巴道:“王爷、王爷被皇上下旨拘在宫中,说、说是要让王爷好生侍奉皇后娘娘。”      楚含岫微微心安,皇后既然还病着,那么一时半会之间,沈澈就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帝后夫妻多年,断然不可能在皇后刚失去大儿子的局势下又惩处她的小儿子,何况那也是他的嫡次子。      “你且下去就是,将王府中有脸的全都给本妃叫来,本妃有话说。”楚含岫的脸色阴沉得一如天色,语气还是平日那般冰冷。小内侍如遇大赦,转身便去了。      楚含岫把玩着手中茶盏,依着她的计划,她的确是要沈澈去争一争那个位子,所以每每不动声色的挑拨,甚至将夏未晞就是阿凰的事儿告诉沈澈,就是为了激起沈澈对其兄长的不满,从而去争储君之位。现下沈湛死了,夏未晞疯了,只消得皇兄一走,储君之位就是沈澈的囊中之物。      她不免蹙起眉头,可是是哪里不对?是谁在推波助澜,这样一个闹剧,几乎是断送了沈澈的前程。自古以来,被君父呵斥过不孝不悌的,前程已然尽毁!      纵使嫁给沈澈也算是她有心设计的,原本就是为了报复沈湛而来,但那始终是自己的丈夫,不可能看着他被人陷害无动于衷。念及此,楚含岫紧紧握拳,一语不发,直到那些管家和婆子们来了。      她素来都是面若冰霜,一一打量过在场的诸人,缓缓开口,声音宛如吹风般,只是那语气好比千丈玄冰:“如今王爷的事,你们不管是听别人吹得风,还是自己有心打探都应该知晓了。”见诸人点头,她才继续道:“如今,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燕王府,就想看看笑话。你们都是王府的下人,当是与王爷荣辱与共。你们如今回去,断断记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许非议此事,若是有外人来了,决不许叫外人看了我们燕王府的笑话。”说至此,她声音陡然更冷,叫在场诸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你们记着,若是不听本妃的话,堕了我燕王府的颜面,自行去领班子。犯一回一百杖责,犯二回两百,你们只管误了就是。”      在场之人可谓是噤若寒蝉,忙不迭称是。楚含岫这才满意,挥手令众人下去,静了一会儿,才道:“备车,送本妃去驿馆。”      皇兄,如今之局,可是你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泥萌什么时候给窝留言,窝奏什么时候双更【呜哇哇难道我真的在玩单机?!】   ☆、黑手   楚含岫赶到驿馆之时,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只怕不多时,今年的第二场大雪又会来临。驿馆中都是识得这位北齐长公主,如今的燕王妃的,故此,也没有多加阻拦。      甫一进入正堂,便见那身材娇小的女子坐在主位,似乎是知道她会来,起身俏生生一福:“属下给公主请安。”楚含岫匆匆看她一眼,冷声道:“范琳,我皇兄呢?”      范琳妩媚一笑,白皙的脸上立时便多了令人炫目的美:“皇上昨夜未曾休息,如今睡去了,特地交代属下,若是公主有事相问,只管问属下就是。”      楚含岫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上她的双眸,一时也耐下性子坐下:“那么,皇兄是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范琳笑着颔首,端起茶恭恭敬敬的奉到楚含岫面前,退回座位才道:“此事,原本就是皇上志在必行之事。”楚含岫秀眉轻蹙,声音也是一惊:“皇兄如何能控制住楚朝的朝臣?!”      范琳摩挲着手中茶盏,低低道:“此事属下也不知,但见今日那事传来之时,皇上的神色,只怕此事并非是皇上授意。”又对上楚含岫,“公主且想,若是皇上能控制楚朝泰半朝臣,那么也不需费周折攻打楚朝了。”      楚含岫闻言颔首,此话并非没有道理,她自然知道自己哥哥的才智卓绝,但若说他能完全控制外朝大臣,此事还是不大可能。一时之间,她倒是有几分诧异了,冷着面孔,看着面前的范琳道:“那么,皇兄可有说,是谁?”      范琳目光滴溜溜转过她冷如冰霜的面孔,还是掌不住“嗤”的一笑:“公主是这样关心楚朝燕王?”      “范琳,你我一起长大,你也莫要与我打诨。”楚含岫忽然嫣然一笑,只是那笑容之中满是可怖,“纵使皇兄视楚朝为囊中之物,但一日未曾攻下,我与沈澈便是息息相关。关心他,不如说是关心我自己。”何况,若非因为他的哥哥,杨大哥又怎会……      范琳颔首,垂眉道:“是属下孟浪了,无心冲撞公主。”顿了顿,又道,“不过公主素来聪慧,难道真的想不到?”楚含岫不觉静默,脑中隐约有了几分轮廓,只是那层轻纱如何也揭不开。转眉,对上范琳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心中忽然明白:“你是说——”      范琳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旋即换上妩媚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楚含岫看着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妹,扬起一个笑容来。没错,如若要说是谁这样害沈澈,只怕只有那个人。      若是沈湛真的死了,只要沈澈一废,其他的皇子们都还只是算作孩子,那么受益的会是谁呢?      只有那个人而已!      沈澈伏在皇后床前,端着药,不免想到朝上父皇的话来,仿佛吞了一口黄连般,从内苦到外了。莫说他如今未对那个位子动过念头,即便是动过,谁又会选择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捅出来?现下自己已然被父皇说是不孝不悌,还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扣着……      如斯想着,不免一叹,轻轻吹着琥珀色的药汁,看着沉睡的皇后。皇后老了,再也不是他儿时见到的,总是容光焕发的模样了。沈湛离世之事,不晓得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毕竟那是她最为骄傲的儿子。还有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澈紧紧盯着碗中药汁,不免又想到那日去东宫之时七七的话来,心中苦涩得很。阿凰疯了,为了皇兄,她疯了。药汁中似乎倒映出了那女子憔悴支离的模样,他不免阖眼,才压下心中的痛楚。      “澈儿,你怎的不回王府去?”皇后从梦中醒来,便见小儿子还在身前伺候着,也是诧异,“不必担心母后。”      沈澈忍悲含笑道:“母亲卧病在床,儿臣又怎能回王府高枕无忧呢?势必是要看着母后好起来,儿臣才敢回去的。”      皇后敏锐的觉察到他话中似乎还有什么意味,也不曾说出,只是含笑,连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你与含岫才大婚几日?母后就将你这样拘在身边,指不定被含岫怎么怨呢。”      沈澈立即接话,生怕叫母亲看出什么来:“含岫并非那样不懂事的人,母后不必担心。何况百善孝为先,含岫是知道这个理儿的。”      皇后只是颔首笑着:“好罢……你在宫中也好,无事便去宽慰你皇祖母,老太太知晓你皇兄出事,别提多伤心了。”说着,皇后眼中也是氤氲着雾气,那嗓音低沉得很,只如要痛哭一般。      沈澈喉结动了动,还是恭身道:“儿臣遵旨。”皇兄没了,阿凰疯了,陆氏腹中还有个小子。一夜之间,东宫便成了这样的光景,实在不能不让人唏嘘。      皇后含着浅薄的笑容,缓缓将目光移到明黄色的帐子上,无声一叹,一滴泪落入鬓中消失不见。      那夜风雪又至,北风呼啸,似乎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尽数吞噬。      未晞比之昨夜,已然乖巧了甚多,只是坐在七七身边,捧着沈湛平日的衣物,痴痴的笑。七七也是无法,只好彻夜不眠的守着。看着自家公主将衣物放在脸上轻轻地蹭着,旋即笑得那么的依恋。      与其这般,七七宁肯她从来都没有爱上过沈湛,总好过现在受了这份苦楚。也不知此事若是传回杨国,皇后娘娘知道公主成了这模样,可会疼死?      风雪正盛,天地间只剩了素白。      待到次日,早朝结束,勤政殿外。朝臣也都是知晓皇帝心情不佳,个个战战兢兢上完朝,只如又过了一次煎熬。楚皇一共五子,皇后所出两个长的,一死一废,故此什么事都落到了晋王沈灏身上,沈灏甫一下朝,便急急地向外而去。      不曾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晋王殿下留步。”转头,见是吏部尚书陆翊和,当下含笑:“陆大人有何事?”      陆翊和快步行至沈灏身边,笑得倒是谦恭,只是目光上下,将沈灏打量了个遍,旋即拱手施礼:“此处并非是说话的地儿,还请与王爷借一步说话。”      沈灏知晓他所为何事,面上的笑容倒是处变不惊,一如方才般柔和:“如此,陆大人便午后来本王府上一商此事如何?”      “臣明白。”陆翊和含笑道,“势必不叫王爷失望。”      沈灏忽然扬起笑容来,从容之中含着一股子难言的傲气。      东宫之中,昨夜的大雪已然积了极厚,似乎在地龙烧得暖暖的屋中,都觉得有几分稀薄的寒意。玉华拢着小袄,轻轻抚着肚子,一派神游天外的模样。屋中素净得很,玉华本人也是一身荼白,缟素而装。      含珠立在她身边,心中也是酸楚。自家小姐虽是不像太子妃一般失心疯,但实则,若是没有腹中的小殿下撑着,她必然也是坚持不久的。上次见了红之后,玉华身子一向不好,只是如今只能劝着哄着,说腹中孩子是沈湛唯一的孩子,万万不能有事,这才劝得玉华拾掇了些心绪。      只是这样的劝解,又能维持多久呢?心死了,还能救活么?      含珠心中发苦,几乎要哭出来,便听玉华轻轻地开口:“今日母亲说要来看我的,含珠,你去看看,母亲可到了?”      含珠颔首,又细细看了她几眼,确定无误,这才缓缓出了屋中。      待含珠一去,玉华才悠悠叹息出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去看沈湛最后一面,只怕那一面之后,腹中的孩子也会随父亲一起去了。轻轻抚过小腹,那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沈湛唯一的孩子,她一定不能叫他有事。日后再苦,也要将他抚养成人。      叹息一声之后,她才靠在软榻上,一脸的憔悴。      门板声忽然轻轻响动一声,一股子冷风朝着面门而来,她急急睁眼,才见嘉国公夫人已然立在门前,双目含泪,正对她一福:“侧妃……”      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楚,几乎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开口已然发哑:“母亲……”陆夫人哪里止得住,一时之间,母女俩哭作一团。含珠忙不迭劝道:“夫人与小姐切莫如此,好容易见一回,还是好好说些话吧……”话虽如此,她眼中也是掌不住落下泪来。      玉华堪堪回头看了她一眼,强忍下泪意,笑道:“母亲,还是与女儿好生说些话吧。女儿好些日子没能与旁人好生说几句了……”说至此,她脑中又浮出沈湛遇刺那夜,她听到此事之时的心碎,眼中泪水几乎又要落下。陆夫人忙揽住她:“我儿不可如此,如今腹中还有太子殿下的遗腹子,万万不可。”说着,她又是抹一把泪,握住玉华的双臂,“我儿且听着,太子妃如今已然失心疯症了,来日不管如何,我儿才是这东宫的主心骨!”      玉华原本悲戚,乍一听母亲这话,心中已然有几分不豫,还是颔首:“女儿晓得,姐姐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不管如何,以后还有这样一大家子要过活,女儿会好生的。”      陆夫人不免一叹,脸色凝霜:“华儿,母亲说句不中听的,你也切莫怨母亲。如今太子殿下虽是……宫中迟迟不肯给个说法,但凡明眼的确也都明白了。华儿是陷在这里了,母亲没有法子。只是,”她说至此,眸子忽又亮起来,“若华儿腹中的是男孩儿,皇上兴许是会仿造建文帝的例子……”      “母亲!”玉华提高了声儿,“如今孩子尚未出世,便不要想这样多了。女儿只愿孩子平安长大,是男是女,女儿都不愿意多管了……”她说着,泪已然在眼中打转,只如下一刻就要落下。陆夫人见女儿如此,也是一叹,转话头继续道:“你父兄之意,纵使太子这头没了法子,但陆家百年的兴盛却绝不能断在咱们手上。所以……”      “所以,兄长想要投身晋王麾下?”玉华看着母亲,轻轻说。陆夫人眉头深锁,颔首不语。      她忽然有几分想笑,为了家族兴旺,她倒像个物件一般。若是沈湛没有要她,她还是未出阁,父母双亲是不是要将她疯了一般塞到晋王沈灏府上?虽说朝堂之上,本就是见风使舵,皇子间内斗,一旦跟错了主子,下场只怕难看得很。却也没有这般见风使舵的……      沈湛已死,沈澈几乎废了,所以陆家就急不可耐的攀上了晋王沈灏这高枝儿?沈灏难道是傻子么?陆家先是太子姻亲,陆翊和又是与燕王沈澈交好,如今两个都是倒了,沈灏肯收下这个投诚?肯收下这个墙头草一般的支持?      这也就罢了,可惜他们心中还有希冀,若是自己腹中孩子是个男孩儿,皇帝一腔舐犊之情约莫会转移到孩子身上吧?还想当个皇太孙母族么?      玉华对上母亲失却年华,却风韵犹存的脸,轻轻笑了,凄苦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米娜桑能多跟我互动吗?哪里不对就请指出来,我还在学习写法中   ☆、试探   陆夫人在与玉华私语之时,小院之中的未晞情形却不怎么安生。七七一直伴着她,连饭食都是亲自喂下。      不多时,却听见一前一后两声通传:“燕王妃到——”“晋王殿下到——”七七一时也是怔了,抬头看着未晞,后者还是那么痴痴的模样,见七七看着自己,笑得极为乖巧:“你看我做什么?”七七不觉心中堵得慌,深深吸一口气才将那股子泪意压下去:“自然是公主好看,奴婢才看公主。”      未晞霎时笑得如同娇花般艳丽:“我好看吗?你说沈湛会不会喜欢?”“会,太子殿下最喜欢公主了。”七七一壁颔首,一壁捏着袖子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未晞倒是自顾自的笑起来:“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门板声轻响,便见萧晟一个闪身进来:“太子妃,七七姑娘。”七七忙正色道:“萧都统什么事?”后者匆匆扫一眼正笑得美的未晞,便看着七七:“外边晋王殿下带太医来了,说是皇上的意思,要好好给太子妃诊治。”七七看一眼身边的未晞,静默片刻,才道:“也好,总归上回只有秦鹤秦院正一人诊过,公主这模样也不是法子。”说着,便轻声哄着未晞起身。      楚含岫进了花厅,见面前的英武男子领了三四位太医,大有“今日治不好就不走”了的架势。目光一一扫过几位太医。院正秦鹤,左院判江中敏,院使何长顺。她见过几人,也是粗略的听说都是内科圣手,看来这回,都是花了大代价的。      沈灏恭恭敬敬对其行礼:“三嫂金安。”后者还以一笑:“王爷客气了。”他眉目之间,与沈湛沈澈都有一份相思,到底是兄弟。楚含岫一双小手拢在袖下,不觉已然紧紧握起。沈灏再过一月才加冠,算来,还是未曾成年。      只是这心思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楚含岫心中腹诽之时,沈灏亦是看着这位嫂子,依旧是笑得无瑕,不发一语。太医们一一上前向她见礼,便听一声高唱:“太子妃驾到——”      众人皆是肃穆,七七与苏嬷嬷才将未晞扶进了屋子。请安后,楚含岫才对上她的眸子,往日清亮无比,又含着倔强的眸子,此时已是一片茫然,就像那浓雾蔽了太阳所有的光辉一般,若非脸上还带着痴迷的笑容,看来已然不是活物。      沈灏见未晞如此,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对七七道:“七七姑娘,本王奉父皇旨意,与各位太医来为皇嫂号脉。”七七颔首,瞥一眼未晞,还是忍不住叮嘱道:“王爷请便就是,只是切莫惊了我家太子妃,如今她受不得刺激。”      沈灏颔首称是,回头,对三位太医使了眼色,才见院正秦鹤上前,将手轻轻的搭在未晞腕上。他眉头不展,沉吟片刻才道:“回晋王殿下,太子妃这脉象委实是乱,只怕……”      沈灏似乎根本不想听他说,挥手令其下去,又选了左院判江中敏和院使何长顺,皆是一般的答案。      未晞转头轻轻道:“七七,我渴了。”七七忙不迭颔首,将未晞交给苏嬷嬷,转身去取了茶盏来。沈灏看着几个太医:“诸位大人,皇嫂之病到底是如何了?”      三人在一边嘀咕了好久,才由秦鹤道:“臣等无能,太子妃这病……臣实在是……”他尚未说完,便听一个低低的笑声,“原来太医院的内科圣手,也不过尔尔。”      转头,这声嗤笑正是楚含岫发出,她一脸的冷漠,只是唇边挂着一丝冷笑,看来却恍如姑射仙子般冷清。沈灏不免开口:“三嫂,话也不当这样讲,毕竟……”      “毕竟,病痛之事,原本不是能说清的是不?”楚含岫忽然扬起笑来,眸子中冷意暴涨,看着还是温婉的模样,“本妃也是奇了,楚朝就养了这样一群酒囊饭袋?!”      她这话已然诛心,沈灏脸色立时变了,阴沉着脸,双目几乎是要喷火,还是强压着怒意道:“三嫂此话,便是置楚朝的太医们于不义之地。”楚含岫分毫不让:“是么?倒成了是我冤了他们?救不了皇兄,也救不了皇嫂?”她说着,一双美目之中扬起凌厉的笑意,“别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不救皇兄夫妇二人!”她说罢,在场三位太医已然惶急的跪下——若是此罪坐实,便是谋害储君,罪同弑君!      “三嫂!此话可说不得!”沈灏脸色顿时阴沉,唬得喝过水的未晞仿佛受惊的小鹿般缩进了七七怀里,苏嬷嬷脸色一变,忙对萧晟使了个眼色,萧晟无法,只得挡在未晞身前。许是见不到,心中惧意也就稍减了些。楚含岫目光停在沈灏脸上,笑容冰冷而凌厉:“四弟何必激动?做嫂嫂的只是说出心中狐疑罢了。”说着,目光滴溜溜扫过在场太医,轻轻笑着,“是不是让你们再看护着侧妃,赶明儿又得传出侧妃滑胎的消息?”      秦鹤脑门上汗涔涔,抬头几乎要脱口而出。未晞却笑起来:“你们这是在演什么戏文?”从萧晟高大的身子旁见沈灏转过身来,又朝七七怀里钻了钻,“你别过来……”      沈灏僵了僵,旋即笑得温和:“臣弟吓到皇嫂了,还请皇嫂宽恕。”未晞缩在七七怀里,看着他满是惧意。楚含岫心中冷笑一声,缓步上前,握住未晞冰冷的指尖:“阿凰姐姐,你记得我么?”      后者目光之中惧意稍减,摇头:“不记得……”“我姓楚。”她笑着,手上暗暗加劲,握着她的手。      “楚?”喃喃自语般,手上传来的痛楚却惹得她忙不迭的向后缩着,眼泪滚珠儿一般滑下,“好疼……”      苏嬷嬷见状,狠狠一挥手,才让楚含岫舍了未晞。苏嬷嬷捧着她被捏得通红的小手,冷冷道:“燕王妃这般关心太子妃,奴婢代太子妃谢过。”楚含岫只是微微一笑,轻轻道:“你还记得云哥哥么?”      未晞急急地颔首,又像是想起刚才的痛苦,忙往后缩了缩:“你不要过来……”      楚含岫看一眼她脸上尚且还挂着泪,满是娇弱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叹,转身坐下:“是臣妾冒犯了,请太子妃宽恕。”      未晞像是未曾听到般,应也不应,只是拉了拉七七的袖子:“我不要跟他们在这里,我们去找沈湛吧。”      七七一时语塞,沈灏已然上前:“皇嫂。”唬得未晞又是一缩,又似乎在他眉眼中看到了几分熟悉,紧绷的身子才软下来。他只是笑着,伸手道:“臣弟陪你去找皇兄吧,好不好?沈湛哥哥一定已经等急了。”      未晞原本惧怕的小脸此时才露出笑容,伸手放在他掌心,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快走吧。”说着,便要起身。苏嬷嬷和七七已然惊得变了脸色,萧晟正要出手阻拦,便有一道胭脂色的身影掠过,已然从沈灏手中牵过未晞,冷冷道:“四弟未免孟浪了!这话传出去,当朝晋王对长兄遗孀不敬,王爷也就罢了,皇嫂颜面何存!?”      沈灏听到那句“王爷也就罢了”,脸色已然一僵。若是此话传出去,只怕下一个被父皇斥责不悌的,就是他了。而楚含岫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如此的蔑视,他心中怎能不气?虽是如此,他还是笑着:“臣弟也是一时心急……”      “心急?”楚含岫分毫不让的对上他的眸子,凌厉的气势又一次露出,“到底是四弟心急,还是以为皇嫂装疯?!”      她此话一出,花厅之中全静了,三位太医伏在地上,不料见了这样的变故,一时噤若寒蝉。皇家私事,绝非他们做臣子的能知晓的。楚含岫握了未晞的手,与沈灏对峙着,七七和苏嬷嬷一边一个夹住未晞,生怕有什么事,萧晟亦是立在一旁,紧紧盯着沈灏。      “臣弟为何要觉得皇嫂是装疯?”沈灏重新挂上微笑,“莫非三嫂心中,臣弟是这样的人?”      “是与不是,岂是含岫一个外来女子能说的?”她语气似乎软了下来,旋即又轻轻笑着,“如此不悌之事,若是我做了,纵使自绝经脉也要还长嫂一个清白。”      沈灏脸色一僵:“三嫂……”苏嬷嬷咳了一声,这才阻止了他的话。苏嬷嬷是皇后跟前伺候过的,皇子们哪个不给些颜面?便听她道:“燕王妃,晋王殿下,请听奴婢一言。”见两人目光都移向自己,这才继续,“太子妃如今光景也就这般,两位方才,试探也好,关切也罢,也都作罢了。只是太子殿下功在社稷,还请晋王殿下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在皇上面前给东宫上下求一份恩典,也好全太子妃和侧妃下半生的衣食无虞。”      沈灏微微一怔,似乎有一分叹息:“本王知道,今日倒叫嬷嬷看了笑话。”苏嬷嬷含笑否认,又告辞扶了未晞下去。待一行人走了之后,沈灏方才转身看着作壁上观的太医们,沉声道:“本王问你们,皇嫂究竟怎么了?!”      秦鹤这才宛如重回人间,拭去额上冷汗,颤巍巍道:“太子妃的确是疯了,若是好好调理,还有可能痊愈。”沈灏脸上忽又露出一抹轻快,映入楚含岫目中,勾起她一抹冷笑。      沈灏似乎知晓此事,转身:“三嫂,三哥如今虽是入宫侍疾,实则已然身陷囹圄,三嫂不想法子救三哥,成日趟什么浑水?”      楚含岫嫣然一笑:“是呢,哪里像四弟这般,好端端的,来关心关心皇嫂。真的是父皇下旨叫你来的么?”      沈灏闻言色变,引得楚含岫一阵冰冷的轻笑。片刻后,他冷了目光:“你不也是怀疑她在装疯吗?”若是装疯,便是,沈湛根本没死!      楚含岫“呵”一声,笑出来:“你看她那模样,像是装疯么?”目光陡然一冷,看着沈灏,“连几位太医都说了,好生调养才能痊愈。”      “那么,就该全力给皇嫂医治才是。”沈灏冷声道,对上楚含岫的双眸,“三嫂说,是不是?”      后者轻快一笑:“当然,如此本妃就代皇嫂谢过四弟了。”声音忽然更是魅惑起来,透着分分危险,“还要替外子好生谢谢四弟呢。”      沈灏忽觉背后一寒。      当夜,风雪未至,一轮银月,月光斜斜照在雪地上,满是清冷。      烛焰之下。“看来,时间快了……”      男子含笑附和:“是呢,时间快了。”又伸手轻抚着女子的面庞,“苦了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女子笑着,将那只大手紧紧按在自己脸上,“北齐还有人在呢,你确定没事?”      烛光之下,男子忽然勾起一抹轻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到此全部奉上。啊啊啊啊啊~我能说我爱上这个霸气侧漏的楚家小妹了吗~好帅啊【花痴ing】   好吧,我知道,对自己塑造的人物发花痴,我也是醉了【委屈ing】【对手指ing】   ☆、女儿谋   接下来几日,又是风平浪静。皇帝在次日便下旨,令太医院正秦鹤好生看护未晞,务必要令她痊愈。而玉华腹中胎儿,也由宫中派去专人照料。      皇后的病愈发好了,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沈澈依旧是衣不解带伺候在跟前,始终没有得到可以回府的旨意。      而那日之后不久,便是北齐皇帝楚昀要归去的消息了。      寻常的送行之事,都是由储君完成,现今沈湛如此,便应由燕王沈澈代劳,更何况沈澈乃是楚昀的妹夫,只是楚皇迟迟不肯放沈澈出宫,反倒是指了晋王沈灏去送行。      楚含岫听闻此事,正是与楚昀坐在驿馆之中闲话,只是报以一哂,冷笑着:“看来有些人,已经俨然以太子自居了。”楚昀缓缓吹开茶沫,满是不以为意:“锋芒毕露者,能得几时好?”说着,将茶盏搁下,看着妹妹,扬一扬眉头,“含岫,你果真要如此?”      “自然,故此,还请皇兄将范琳借我一用。”她一迈说着,一迈看向范琳。女子身材娇小,一身武艺却是十之八/九的男子都不及的。后者嫣然笑起:“长公主有事只需吩咐就是了,属下一定尽力为公主办到。”      莞尔之间,一股子寒意却慢慢从笑容之中渗透出来。她可是敢领兵去偷袭的女子,就算自己的队伍全军覆没,她也能安然无恙的逃出来,甚至连脸也没让对手看到。      楚含岫慢慢的笑出来,有几分森森的恶意。      直到楚昀走的那日,楚含岫兄妹在长亭外依依惜别,白雪皑皑,一地素白,沈灏与兄妹俩保持着有礼的距离,也不曾靠近。反倒是楚昀转眉看他,眉眼中浑然不掩饰睥睨的气势:“晋王殿下不必再送了,朕自会回去。”      沈灏含着谦和有礼的笑容:“齐皇陛下,灏乃是奉父皇之命相送,更何况,齐皇远来是客,灏更应一尽地主之谊。”楚昀上下看着沈灏,笑道:“晋王殿下人中龙凤,来日必定是尊贵已极。”      沈灏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惬意:“多谢齐皇。”尊贵已极,他如今自然也是尊贵,但“已极”二字,便是指——登上大位。      楚含岫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还是冰冷:“瞧皇兄说的,四弟乃是天之骄子,难道不曾尊贵么?”又转眸看着他,笑得冰雪消融,“再过上不久,四弟便要娶抚远大将军之女了吧?真真是恭喜。”      沈灏看着她的笑容,没由来觉得背后一凉。又暗笑自己竟是怕起一个女子来了,笑容也多了几分倨傲:“多谢三嫂。”有兵权支持,沈澈也废了,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威胁。      如斯想着,沈灏唇边的笑容得意极了,楚昀与妹妹相视一眼,却是笑得诡异。      楚昀策马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远远望着,在雪地上极为壮观。沈灏坐在马上,立在好似在怔怔出神的楚含岫身旁:“三嫂,人既然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不曾想女子忽然嫣然一笑,目光几乎要滴出水来:“四弟,你说,若真是你上位了,我皇兄领兵来战,你招架得住么?”沈灏看着她,笑得温和:“三嫂放心,若真有那一日,臣弟一定将嫂嫂绑着上城墙。不晓得齐皇陛下会不会狠下心杀你。”      楚含岫微笑着:“四弟马上就要大婚了,也算是冲喜不是?”又喃喃道,“可万万不能再皇兄死讯传出之后啊,不然,为兄长守孝,要一年的。”说罢,拉一拉缰绳,勒了马儿向前。      待送了楚昀不久,宫中便下旨,令晋王沈灏暂代东宫之职,一时之间,晋王府风头无两。朝臣大抵也是知道这位怕就是下任储君了,倒是不少人上门祝贺。      为首的,就是嘉国公府,陆玉华的娘家。      那日,大雪方住,阳光洒在雪地,平添了几分绚烂。沈灏自宫中上朝归来,还有不少大臣随侍,说是要禀报事务。远远地便见晋王府伫立在阳光白雪之中,满是威仪。      沈灏心情很好,只消再过几日,宫中宣布沈湛的死讯,想必自己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了。他心念及此,连唇边都是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待到了王府门前,刚下马,却从角门处冲出了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见了沈灏便跪在地上,凄声呼道:“王爷——”      沈灏不免惊了惊,又见那女子衣衫素净,头发虽是散乱,但掩不住容颜的白皙,一双灵动的眸子格外美,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此时双目含泪的模样更是让人怜惜。      在场大臣皆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到什么风月之事,一时都不做声了。那女子哭嚎着,猛地向沈灏磕起头来:“王爷开恩,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她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大臣之中,更是有御史院监正在,目光紧紧锁在女子身上,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沈灏目光一沉,拂袖道:“我不识得你,你也切莫胡言!”说罢,便要离去。      那女子却凄声哭道:“王爷对妾身绝情也就罢了,安儿是王爷的亲骨肉啊!”说着,她膝行跟在沈灏身后,哭诉道:“王爷,安儿病了这般久的时日,您就看看他吧。”说着,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声音顿时满含慈爱,“安儿,你看,你爹爹来看咱们了……”      沈灏看也不曾看女子一眼,便要进入王府。那女子眼神忽然一狠,厉声道:“王爷真的这般绝情,连亲生骨肉也不曾要了么?”沈灏转身,冷笑道:“本王连见都未曾见过你,如何与你有亲生骨肉!”      女子脸色一僵,在雪地之上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大眼睛只是怔怔的看着沈灏,他一张俊脸上一丝神色都没有,冷漠如冰。那女子忽然凄楚一笑,缓缓抱起怀中始终不哭不闹的婴孩,轻轻道:“安儿,你爹爹不要我们了……”她一面笑得温柔,一面无声的流泪,那眼泪滴入襁褓,开出小小的花来。      御史院监正约莫已然知道是什么事,看着沈灏的目光已然有几分不善:“晋王殿下。”后者转头看他:“于监正何事?”于监正恭敬一揖:“臣请求殿下,赏这女子一套衣衫,这样的天气,她这样单薄的衣物,未免不妥。”      沈灏沉沉“嗯”了一声,看一眼管家,管家会意,小跑进了王府,不多时便捧出一件大氅来。那女子呆滞的站在雪地之中,雪水融化,湿了鞋袜也不管不顾,只是发怔的看着沈灏,见管家捧出大氅,忽然展眉笑起来,手中忽然翻出一物:“王爷真的不要妾身和安儿了么?那此物也就还与王爷吧……”      她手中之物,乃是一方羊脂白玉,一看便是成色极好,更兼之上面刻着蟠龙,背后还有一个灏字。于监正更是脸色铁青,看着沈灏不曾言语。      每位皇嗣出世之时,内务府都会送上一方美玉,正面为蟠龙,背面刻着皇嗣的名字。大多臣子都是认得,全都缄默不语,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以减小存在感——皇子豢养外室,可不是什么好的!      女子缓缓将玉佩放置于台阶上,转身,紧紧抱着怀中孩子,一步一步向外走。沈灏眼见那方玉佩,眉间一蹙,已然伸手向腰间摸去。果然已经不见!      忽又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便有一个盛装丽人从马车上下来。那人一袭小袄,俏丽的容颜上冰冷一片,正是燕王妃楚含岫。她目光扫过女子,又扫过面色铁青的沈灏,道:“本妃似乎是错过了什么事。”那女子怀抱着孩子静默不语,一双大眼睛不停淌泪,更是不住的抱着孩子向后缩去。      楚含岫看了她一眼,伸手向着她怀中的孩子,道:“这是你的孩子?”女子惶急的护着,却还是被楚含岫碰触到婴孩的小手。那只手,冷得好比是玄冰般,早就没有任何温度了。      楚含岫眉头一皱,看着女子白皙的面孔和满脸的泪水,忽然发狠般一掌甩到她面上:“你醒醒吧,你孩子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脆响,女子脸上顿时绽开巴掌印,怀中孩子也因为这道大力摔到了地上,却不闻一丝哭闹。女子忽然“啊”一声叫出来,慌张的抱起摔在地上的婴孩:“安儿,有没有摔痛?别怕,别怕……”      楚含岫也无心再与女子多说,径直迈上台阶,对上比自己高了一头的沈灏:“四弟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给这位姑娘一个解释?”      “本王并不认得此女。”      “若是不认得,那这女子为何来这王府?四弟可莫说,是因为陆大人在此,所以这女子来这里堵陆大人的。”楚含岫冷笑着,陆翊和脸色也是一僵。却听身后传来女子颤抖的声音:“这位贵人,切莫怪王爷,是我、是我自己认错了人,认错了路……”      转身,那女子紧紧抱着孩子,跪在雪地之中,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楚含岫“哦”一声,含笑:“那便是我错怪了四弟,还请四弟原谅。”欠一欠身表示歉意。      沈灏脸色黑如锅底,还是端着笑容:“三嫂是关心则乱,臣弟岂有怪罪之说?”又瞥一眼那个女子,“姑娘还是去找孩子的生父吧。”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合一合眼,正要起身,却被于监正叫住,厉声喝道:“大胆贱婢!偷东西竟是偷到晋王殿下这里来了!”      女子呆了一呆,忙不迭为自己辩解:“妾身并未偷东西,那枚玉佩是晋王殿下给妾身的。”话甫一出口,她又是一脸懊悔的样子,“不,是我偷了晋王殿下的东西……”      “为了你的孩子么?”楚含岫转身看着她,身上气势之盛叫人难以忽视,“你的孩子这样小,到底是怎么了?”      女子的脸一瞬间便纠结到了一处,抱着婴孩,喃喃自语道:“没有,安儿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王爷,求你救救安儿吧,王爷!”说罢,她几乎要冲到沈灏面前,唬得一众臣子忙不迭挡在沈灏面前。      一时女子的哭声,臣子们护驾的急迫声与风声混杂在一处,好不热闹。楚含岫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忽又冷笑起来,一把捏住那女子的下巴:“那好,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我四弟无关,那你叫他救你儿子?你可知道,如今我四弟暂代东宫之职,不日将迎娶抚远大将军之女,岂会看上你这样的女子?你若是信口开河,叫君臣、叔嫂之间生了间隙,便是将你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女子眼中一片茫然,甩开楚含岫的手,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饶是楚含岫自幼习武,也被这大力逼得退了几步。女子坐在地上,哭叫道:“满门抄斩?我如何来的满门?我唯有一个哥哥,早在前几日就被圣上下旨杀了!”      她这话无疑在这锅已经沸腾的油中浇了一瓢冷水,霎时便炸开了锅。大臣们皆是面面相觑,这些日子齐皇在京中,皇帝何时下旨杀过人?只有前些日子行刺太子的逆贼……      御史院监正于敖的脸色更阴,对沈灏行一礼,便要告退。其他臣子却没有于敖这等气魄,立在晋王府门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女子抱着孩子,目光涣散,还是紧紧的看着沈灏,忽然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王爷,你别怪妾身,妾身、妾身其实好怕,好怕你会娶大将军的女儿……”又看着怀中孩子,“安儿,你舅舅在九泉之下,一定是想咱们了……”说罢,她那样快的起身,楚含岫见势不好,伸手去拉。只是那女子去势太急,楚含岫仅仅碰到她一片衣角,她已然一头触在晋王府前的石狮之上,那石狮立时溅上了血花,燕王府的马车离石狮太近,立在车边的侍女不料此变故,避无可避,被溅了一身的血,惊恐的尖叫划破了京城宁静的上空。      门前立着的朝臣们虽不至于像是侍女一般大叫,却也是白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沈灏脸色黑得很,缓缓转头对上楚含岫的眸子,却在她眸子里看到一丝讥诮。也不待他有所反应,她已然快步行至女子身边,触了触她的脖颈,不觉一叹。      而那日午后,御史院监正于敖一本奏章已然递到御案上,奏折中弹劾晋王沈灏私养外室,并似乎与刺杀太子的逆贼有所勾结。自然是龙颜震怒,皇帝甚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慌得皇后不顾病体守在龙床前。      燕王府。楚含岫坐在房中,缓缓的呷着茶,身边立着一个容颜颇好的女子,正是范琳。后者启唇微笑:“公主殿下如今,可出了一口恶气?”楚含岫睨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既是知道,又何必问我?”      范琳只是笑着。沈灏什么如意算盘都是打好了,单只一点,他不该惹到楚含岫头上,这位小公主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人若犯我,我当以十倍还人!      而范林,乃是易容一等一的高手,两人合演了一出大戏,将沈灏逼到绝路。      楚含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只要皇帝下令彻查,必然能为沈澈洗去“结党营私”“不孝不悌”的罪名。而那样之后,皇位应当就是沈澈的了……      她不觉轻笑,却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进来,对她一打千,道:“燕王妃金安。”“说罢。”楚含岫正色,一脸的寒霜。      那内侍起身,平板无声道:“皇上方才醒来,口谕命令太子殿下彻查此事。”      “太子殿下?!”楚含岫头一次惊得嗓音都变了,沈湛没有死么!      “是,太子殿下已经撑着身子入宫接旨了。”      太子殿下……到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竟然被人当作枪使了!      沈湛,沈湛,你的心机和权谋,到底是有多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对吧?【卖萌ing】   我觉得楚家小妹能抵十个加强连啊【花痴中】   明天么……哼哼,有两个评论窝奏双更~   好吧,我就是想知道伦家不是在玩单机,嘤嘤嘤【打滚中】   ☆、交锋   沈灏从昨日皇帝吐血昏迷之后醒来,到如今已然是整整一日。生平第一次禁足,他不免也是恨极。若是看不出是楚含岫刻意设计自己,那他这二十年,也算是白活了。      栽在一个女子手上,他当引为奇耻大辱,更是对楚含岫恨之入骨,只是随之而来的旨意更是让他仿佛坠入了深渊。      “皇上有旨,命太子殿下彻查此事,若是王爷是被人冤枉的,那么太子殿下定会还王爷一个公道。”那宣旨的太监虽是含着笑容,但那眼神里分明是有着几分鄙夷。      沈湛竟然没有死!说不定父皇早就知道他并未死去,所以才迟迟不肯宣布死讯。只是若是如此,又何必命他暂代东宫之职?沈灏想不通,也无法想通。      太子是储君,又是他的兄长,一旦坐实了刺杀的罪名,便是不忠不悌;因为刺杀之事,累得嫡母卧病在床,又是不孝。不忠不孝不悌之人,即便是在玉牒之上除名,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灏紧紧握着拳,一口牙也咬得发酸。楚含岫!皆是楚含岫陷害他!他不免在心中立下宏愿——但凡能脱离了这次困境,势必是要将这女子千刀万剐!      门板声忽然轻响,便见一个极为脸生的内侍进来,打了一个千:“请晋王殿下安。太子殿下有命,请殿下到正堂。”      沈灏紧紧抿着唇,皇帝未曾下旨将他发落到宗人府,便还是对他有几分宽厚。念及此,他深深吸一口气,起身道:“领本王前去吧。”      晋王府的正堂一片的朴素,浑然不像是皇子的府邸。那院落坐落在一片白雪之中,满是威严。待入了正堂,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他披着大氅,脸色也有几分苍白,只是面上神色还是淡然如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低头翻看起了手中奏折。      沈灏强压下怒意,拱手道:“臣弟请皇兄安。”久久没有声音,呼吸间似乎都有肃杀透入。半晌之后,沈湛才淡然开口:“你们下去吧,孤与四弟说些体己话。”在场侍者皆称是离去。      待到诸人走了,沈湛才看了他一眼:“四弟起来吧,坐。”沈灏一语不发的坐下,目光紧紧盯着沈湛,和气笑道:“皇兄没事就好,乃是我楚朝之福。”      “是我楚朝之福,却不是你之福。”淡然的语气,字字诛心,沈湛脸上挂着笑意,却让他遍体生寒,“四弟折腾了这样多事,不就是想要为兄坐着的位子?”      沈灏见其兄这样的语气,也不欲打诨,冷笑道:“难道皇兄舍得下这个位子?九五之尊,谁不想成为?”沈湛不语,呷了一口茶,才扬眉看着他,眸中满是不以为意:“就算我死,也轮不到你。”      沈灏紧紧盯着他,忽然朗声笑起来:“轮不到臣弟也好,轮得到臣弟也好,你也是不会答应的。你难道敢说,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沈澈,你就会放手么?”也不待沈湛回答,他狂傲的指着沈湛,“你不会!除了你自己,你绝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皇位!你根本就是推波助澜,沈澈被陷害身陷囹圄之时,你只要现身,便可以破除他所谓不孝不悌的罪名。可你没有,你心中,对这个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猜忌的!”      沈湛缓缓笑着:“天家无父子,自然,也不会有兄弟。”      沈灏笑得愈发张狂:“是是是!天家无父子,更不会有兄弟!还是你跟楚含岫狼狈为奸,不惜陷害本王!”他蓦地止住了笑声,唇边却挂上了分分讥诮,“宁肯在不致命的伤口之下装死,连妻子都逼疯了。皇兄此种心机手段,臣弟佩服。”      沈湛“呵”一声轻笑出来,把玩着茶盏盖:“是谁告诉你,说太子妃疯了的?秦鹤么?还是江中敏、何长顺?”      沈灏呼吸忽然一沉,脱口道:“你收买了他们?!”      沈湛温和笑着:“不,他们是被你收买了。”沈灏双目圆睁:“本王何时——”      “是四弟收买了他们,孤身负重伤不过进入假死状态,却是四弟授意他们向父皇禀报,说孤已然断气,借此逼疯长嫂。接着又领着这三人诊治长嫂病况,暗中下药,要完全迷疯长嫂心智。”说着,沈湛已然抚掌,笑得轻淡,“四弟此等手段,为兄才是佩服。”      沈灏怒不可遏道:“你莫要含血喷人!本王几时收买了他们!更不可能派人对皇嫂下药!”      沈湛微笑道:“那么太子妃药食中查出了天仙子和洋金花,这又作何解释?这两种,可都是让人致幻的□□。”他蓦地掷了茶盏,那滚烫的茶水浇在地毯上,立时升起白烟来,“好你个沈灏!如此不忠不悌的事也做得出来!自幼便熟读的礼义廉耻,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极为大声,一听便是,并非是说给他听的,而是门外的人。      沈灏银牙咬得生紧,双手紧紧握拳,都能听见骨头挤压的声音。沈湛眉眼中满是淡然的笑意,却让他遍体生寒。      他若是还不明白就是蠢,怨不得别人设计!沈湛根本就是装的!重伤濒死也好,夏未晞受不了打击疯魔了也好,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知道自己要那个位子,以静制动。又兼之楚含岫介入进来,他索性隔岸观火,让夏未晞在自己和楚含岫面前做了一出戏,让他们以为,太子妃真的疯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逼入了死角!      沈湛一张脸上全是淡然,看着弟弟,轻笑道:“四弟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秦鹤等人已经招认,父皇网开一面,并未重罚。倒是你,杀兄在前,逼疯长嫂在后,又私养外室,罪该如何?”      “皇兄怎么不将臣弟设计陷害三哥的事也奏上去?”沈灏每个字几乎都是从齿缝中挤出,“再来一个结党营私,陷害兄长的罪名,只怕臣弟会被罚得更重吧。”      “阿澈之事,是你陷害的么?”沈湛浅笑,淡淡反问,“那是阿澈自己的意思。”      沈灏脸色一僵,旋即狂笑出声:“好好好!那是三哥自己的意思!”笑声戛然而止,瞪着沈湛,目眦欲裂,“沈湛,你果然是个狠角色!像你这般,连同胞兄弟都容不下的人,本王便要看着,你是怎样死的!”      “唐太宗亲手杀兄,不也是世人称道的明君么?”沈湛敛了笑容,不以为然,起身,正要出去。沈灏却是一掌向其而来,那掌风甚急,似乎都夹杂着狂风暴雨之势。沈湛目光一利,一个转身避开,右手拧住他的手腕整个压下,左手在其腰间一击,沈灏整个人已然被击翻在地。      沈湛缓缓蹲下,对上弟弟的眸子,轻轻道:“阿灏,事到如今,为兄的也不怕告诉你,非但要将这些栽赃给你,连孤遇刺之事,也是孤一手策划的。”说罢,他已然朗声道:“来人!”候在门外的羽林卫已然涌入:“太子殿下。”      “好生看着晋王。”他沉声吩咐完,阔步走了出去。      那阳光与白雪交相辉映,颇有几分刺眼。廊下立着一个披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的曼妙身影,见他出来已然迎上来:“太子。”      沈湛本是蹙着眉头,有几分痛楚,一见她,眸中陡然一暖,轻轻抚着她的鬓发:“阿凰怎么来了?”      未晞也觉察到他的神色变化,忙扶住他:“怎么了?”      他摇头:“无事,只是方才制住他,伤口裂开了。”      未晞换上温和的笑脸:“如此,就赶紧回去换药吧。”      原本那日,她见他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秦鹤亦是说没了气息,她当时便恨不能随他一起去了才好,好在秦鹤不住的对她使眼色,她这才安静下来,以要守着沈湛醒来为由支使下去所有人,沈湛这才悠悠醒转,告诉她计划。      随后的疯魔,下令打侍妾,甚至在沈灏面前举止轻佻,全都是为了放松他的戒备。原本还要装上许久,只是楚含岫介入,那手段可谓是雷霆之势,一击便叫沈灏百口莫辩。他夫妻二人索性顺水推舟,在皇帝气至吐血昏迷后,命秦鹤向皇后禀明“沈灏授意太医陷害”之事,将沈湛“救醒”。      沈灏如何也不会想到,为了将他拉下马,会设这样大的局。沈湛全是算计好了时间,若非楚昀在京城之中,他也不敢贸然动手。毕竟楚昀尚在,皇帝就不可能会公布他的“死讯”。      待回到东宫,未晞一壁为沈湛上药,一壁无可奈何的笑。那日沈湛“醒来”之时,险些将七七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就躲到随身护卫未晞的萧晟身后去了。未晞也不想叫七七知晓太多这些争斗之事,也就是装作“因为沈湛苏醒,自己的病也好了泰半”。      刺杀之事虽是他自己授意,但那伤口和那些血却不是假的。做戏,要做到连自己都骗过,才能骗过敌人。      那药膏清凉得很,抹在伤口上有镇痛之效。待上完药,重新包扎好伤口,他才将未晞拥入怀中,沉声道:“阿凰,今夜夜里,萧晟会护在你小院门前。你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她忽然心中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伦家简直爱死这种心机腹黑男了~【好吧我个没出息的】嘤嘤嘤,今天就这么多了~伦家打游戏去了~   ☆、逼宫   那日直到申时,皆是一片祥和的模样。沈湛将玉华遣回了嘉国公府,整整半日都是呆在未晞身边。      因为失血,他脸色还有几分苍白,如常般端着风轻云淡的笑容。未晞在他上午说那话之时,心中隐隐就有不安的感觉,只是具体如何,她却也说不上来。在申时用过了晚膳,沈湛便回了自己寝殿,指了萧晟去守着未晞。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天边的火烧云平白叫人觉得肃杀与沉闷。从窗中张望了一下立在小院之中的萧晟,未晞心中不安已极。      皇宫。皇后端坐在主位,眼角都透着分分疲倦,她本是大病初愈,皇帝又是一口血喷出。慌得她衣不解带在龙床前伺候着。沈澈坐在左首,看着母亲,开口劝道:“母后保重身子才是。”      皇后看一眼小儿子,露出慈爱的笑容:“无妨,母后没有那么体弱。”顿了顿,“倒是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儿臣不苦。”他笑,“能承欢母后膝下,是儿臣的福气。”      皇后听他这般言说,只是微微笑着,目光投向西沉的斜阳,忽然轻轻一叹:“如今母后和你父皇,就像这夕阳一般了。”她话中满是苍凉的意味,沈澈不觉静默,半晌后才道:“母后何必妄自菲薄?父皇与母后都是万岁千岁的福气。”      皇后说:“不过是口头上说说,千岁万岁,又怎么可能呢?”一双锐利的眸子细细打量着他,“澈儿,你也不要怪你父皇。你皇兄传出身死的消息,你便成了许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父皇也没有法子。”      沈澈面上含笑:“儿臣知道,也不敢怪父皇。”      皇后这才舒了心:“如此就好,父子之间,切莫因此生了间隙。”说着,有时沉沉叹息,“也不知沈灏母亲吴氏在天之灵,看了他这般混账,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沈澈只是一笑,分外的酸涩。      月上柳梢,一轮银月高挂,月光清幽,洒在雪地之上,那白雪森森,就如一地的白骨一般。晋王府便是坐落在这样的白雪之中,火光摇曳,好比是阎王殿。寒风冷冽,看守王府的羽林卫已然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白雪让血染得极为妖冶。      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着轻铠的男子从之中走出,他身负长剑,英气之中还有几分凶狠的戾气。随之而来的一个络腮胡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将之风。      络腮胡一揖:“已然备好了。”      轻铠男子微笑:“好,如今便兵分三路,直捣黄龙!”沈湛,楚含岫,我沈灏若不叫你们为之付出代价,我枉为人!      他话音甫一落下,络腮胡扬手,一枚信号弹直冲云霄,绽出绚烂的烟火来。烟火尚未落下,京城之中,喊杀声已起,呼声震天,冬日京城的宁静,被打破得轻而易举。      不少手执钢刀的士兵冲入民宅,将睡梦之中的百姓惊得魂飞魄散。胆子大些的尚且颤声道:“军爷,您们这是……”那些士兵浑然未听,将其家中值钱的物件尽数带走,末了才道:“我等是太子宫中的羽林卫,奉太子之命前来。”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喊杀声、哭泣声、器物碎地声此起彼伏。士兵们一路抢掠,分为三路,直直的向着皇宫、东宫和燕王府前去。      燕王府。范琳立在楚含岫面前,轻声禀报着。后者唇边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傲然不已:“蛇鼠之辈,我难道怕他不成?”说罢,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条长鞭,转头,对身后的范琳道:“琳姐姐,我们来赌一局可好?”范琳轻笑:“公主想赌什么?”      楚含岫的笑容冰冷而狡黠:“咱们就赌,沈灏这次孤注一掷,死得有多惨。”      未晞与七七坐在屋中,耳边隐隐传来了京城之中的喧闹。事已至此,七七自然是明白过来,又怕未晞受不了而“犯病”,紧紧揽着未晞宽慰:“公主别怕,不会有事的。”未晞只是浅笑,握了她的手:“我并不怕。”      她相信沈湛,相信她的夫。      萧晟立在小院门前,看着东宫正门方向传来的冲天火光,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那火光极盛,像是要将天空都灼穿。转头看一眼屋中投在窗上两个相拥的纤弱身影,他更是沉了心思。      沈灏一路冲进了东宫,只是东宫之中实在是太过安静,安静得除了北风不闻一点声音。他不得不起了几分疑心。忽然听见一声清响,沈湛已然从正堂之中走出,面上极为淡然:“四弟今日,就是送了这样大的礼给为兄?”      沈灏一见他,便扬起一抹残酷的笑容,还是恭恭敬敬的一揖:“皇兄金安。”后者立在黑暗之中,看着他,漠然问:“那么四弟这样晚了,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      沈灏的笑容愈发冷凝:“臣弟今日来,是来问皇兄讨要一个东西。”也不待沈湛发问,便笑得狰狞,“还请皇兄将项上人头给我!”      沈湛轻描淡写的“哦”一声:“原来四弟是要学太宗。”他目光又扫过其身边的络腮胡,“唐珩,弑君之罪如何,不用孤提醒你吧?还是你眼中,沈灏这个‘亲’,大于孤这个‘君’?”      唐珩本是抚远大将军,其女便是沈灏尚未过门的王妃。沈湛方说完,他已然朗声笑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晋王殿下众望所归,自然也是臣的君。”      沈湛忽的扬起笑来,在火光照映下颇为俊美,只是他笑得愈浓,却叫人觉得愈寒:“原来如此,那么四弟也不曾想想,你派往皇宫之中行刺父皇的兵如何了?”      沈灏朗声道:“皇兄说错了,是你派往宫中行刺父皇的兵。”说着,他眸中一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臣弟受教。”说罢便举起手中的长剑,“沈湛,你纳命来吧。”      他话音一落,身后士兵已然向着东宫的后院之中跑去。沈湛纹丝不动,看着沈灏忽然摇头轻笑起来。后者自然火起:“你笑什么!”      “我笑四弟,如此蠢钝,若是成为九五之尊,我楚朝势必毁在你手中!”他说到最后,语气陡然肃穆。沈灏心中忽然悬起一块大石:“不好——”      他的“好”字尚未说完,一道银芒已然向其飞来,饶是他闪避极快,那银芒也钉在他右手虎口之上,霎时便涌出鲜血来,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身边唐珩纵横沙场多年,已然狠狠拔出刀来:“有埋伏!”      “如今才知道,未免迟了些。”沈湛朗声道,话音未落,正堂的四周忽然跃起数十个黑衣人,那一袭黑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袖箭已向着这些士兵而来。挥刀抵挡间,碰撞声不绝于耳,甚至擦出火花来。      沈灏不觉心中暗恨。他报仇心切,竟是忘了一件事——沈湛那样深沉的心思,他们进入东宫之时,未免太过顺利,轻而易举的就放倒了那些守卫,殊不知其中才是让他们深陷的沼泽地!      沈湛看着他,眉眼之中全是漠然,转身重新入了正堂。沈灏银牙暗咬,厉声道:“给本王冲进去!谁能斩杀沈湛,有重赏!”      众士兵在暗器的埋伏下,已然损失不少,一听此话顿时士气大振,不少人叫嚣着要冲入正堂。不料身后却是响起了喊杀声。留在门前看守的士兵已被羽林卫尽数围剿。      如今已然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羽林卫副都统高举长剑,指挥着羽林卫攻入。那来得甚急,众兵士避无可避,尚未冲进正堂便被擒下。副都统已然在沈灏之前冲进正堂,迎出了沈湛。      而正堂之前,包围之势已成。沈灏与唐珩领着为数不多的士兵负隅顽抗。沈湛淡淡开口:“弃械投降者,免死。”      仓皇的夜色之中,似乎什么都成了空谈。唐珩看着围在身边一圈的羽林卫,还有身后犹疑之心已起的士兵们,忽然朗笑道:“我纵横沙场数十载,宁肯战死,也绝不当敌人俘虏!”说罢,钢刀往脖子上一架,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不少溅在了沈灏脸上,叫他看起来更是狼狈。      而燕王府之中,楚含岫立在王府门前,一身枣红色劲装,手中长鞭起落之间,已然缚住领兵的参军的脖颈,用力一拉,他整个人已然飞了出去,一头触在写有“燕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之上,立时便开出红花来。      楚含岫一一看着成围攻状的士兵,眸中冷冽,唇边却扬起笑来:“不怕死的,只管上前就是。”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提刀冲来。却觉眼前一花,一阵香风迎面而来。不过片刻,却觉得脚下酸软,站立不住跌在地上。      范琳不知何时已然立在楚含岫身边,眉眼含笑,看着一一倒地的士兵,笑得愈发妩媚。若非她怕明日一早,京城中皆是传闻燕王府门前死尸遍地,她早早的就用了拘魂散。展眉看着身边的楚含岫:“公主……”      后者摇头,折腾了大半夜,如今,天也快亮了。天亮之后,便是各家欢喜各家忧了。不晓得,劫后余生的楚皇,会怎样对这个欲弑君杀父的儿子。      未晞原本是在屋中坐着,不多时便听见有人的极速奔跑声。旋即传来萧晟的呼声:“快护驾!”她与七七忙打开窗户,伴随着冷风涌进来的,是不时传来的金铁相撞之声。她们虽是见不到,却能知道是萧晟正在保护她们。      未晞回头,见七七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一张小脸满是忧心,像是浑然不冷般扒拉着窗沿,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院的门,生怕萧晟有什么不测。      她心中已然雪亮,只是轻轻笑了。      待那晨光熹微,第一缕朝阳洒在白雪之上,李德淮才小跑而来:“太子妃,如今大局已定,太子请太子妃到寝殿一聚。”      高悬了一夜的心忽然放下,未晞舒了口气,握一握七七的手:“我去一会儿就回。”      她就是再蠢钝,听见喊杀声之时也已然明白过来了——沈灏反了!沈湛做了那样多事,所为的只是要除去威胁。而除去威胁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完全消失!那些罪名奏上皇帝,皇帝但凡心软,便绝不会杀沈灏。而沈湛白日去寻沈灏,必定是相刺激,从而将其逼反,以成夜里逼宫之势。      念及此,她不免一笑。帝王之路,是用了多少鲜血铺成?九五之尊坐着的那个龙椅,根本就是以无数政敌的鲜血铸就。      这是亘古的事实——有权力争夺,便势必有争斗,一有争斗,便势必要流血。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米娜桑除夕快乐啊~~~~~   ☆、大定   沈灏意图谋反,先后派人行刺父兄,在东宫之中被生擒。而其派往宫中行刺皇帝的士兵也在途中遭遇伏击,全军覆没。消息传回皇宫,皇帝震怒之余,身子愈发不安,下旨将沈灏收监听候发落。      玉华腹中的小子已然六月有余,再过上几月,东宫之中第一个小子便要降生。她每日晨昏定省,轻抚着小腹含笑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只是上一遭胡氏被未晞惩治过后,她们也不敢如何,只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未晞看着玉华隆起的小腹,只是笑得从容。虽说她并没有想对她腹中孩子不妥,只是要她将其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爱却也绝不可能。转头命苏嬷嬷送了些补品给玉华便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有沈湛的孩子。      一切重回正轨,似乎从来没有出现沈湛被行刺濒死之事,更没有出现沈灏领兵逼宫之事。      除了皇帝龙体欠安,命所有皇子入宫侍疾。      沈湛不在,自然所有事都是由未晞说了算的。玉华如今腹中孩子已然六个月,再过上不久便要临盆。纵使她是侧妃,但女人的争斗永远都是如此,侍妾们像恨红了眼的母鸡,只是表面上还是如同姐妹般,笑着对其说恭喜。      未晞抱着手炉,问身边的苏嬷嬷:“侧妃身边可有妥帖的人?别一不留神便被人害了。”      苏嬷嬷细细想了一阵,道:“回太子妃的话,有呢,是太子殿下亲自指了人去的。”      “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自然是妥帖。”未晞不着喜怒的拢了拢手炉,面上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看来很是在乎侧妃腹中的孩子了。”      苏嬷嬷往日是跟着皇后的,自然是见惯了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端着温和的笑:“那是太子第一个孩子,太子自然是关切的。若是太子妃有了身子,太子殿下只怕更是上心呢。”      她心中本是有几分不豫,听罢苏嬷嬷的话,心中也有几分释然。“今日怎么不见七七?”苏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深了,甚至含了几分古怪:“七七姑娘……怕是遇上了什么让她格外上心的事呢。”      未晞立时便听出她的深意,摩挲着指上护甲。那夜之中,看七七的模样她就知道了,那妮子只怕是对萧晟起了心意……当下含笑,摇头不语。      待七七回来,未晞这才虎着脸:“你这妮子,平白无事跑到哪里野去了?我与苏嬷嬷有正经事寻你也寻不到。”      七七脸上一红,忙道:“不晓得公主是有什么事?”      未晞佯作恼火:“你如今也十六了,便是平头百姓家,这个年岁也早早的许了人家。我便寻思着,也该给你指人家了。”又叹息一声,“你跟了我这样久,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七七一张小脸立时涨红,忙不迭告饶着:“公主,奴婢不愿……”      “七七姑娘切莫如此,哪里有女儿家不曾出嫁的?”苏嬷嬷亦是含笑劝道,惹得七七愈发脸红了,僵了半刻,才嗫嚅着说,“奴婢已有心仪之人……还请公主不要将奴婢许出去。”      “哦?”未晞佯作不敢置信,“你有心仪之人?不晓得是谁,若是他也有意,我便做主了。”      她面皮愈发紫胀,垂眉不言。未晞对苏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道:“奴婢且去看看太子妃吩咐的千层蒸糕好了没。”说罢便出去了。      偌大的房中只剩了主仆两人,未晞看着七七忸怩的模样,也不欲再作弄她:“实则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顿了顿,声音愈发轻了,“是萧晟,是么?”      七七惶然抬头,看着未晞,喃喃说不出话来。未晞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那日里,我可从没见你这么担心一个人过。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七七低着头,脸上滚烫,歇了一会儿才说:“那日公主被北齐那边劫走,奴婢给吓坏了,又听说萧都统才知晓整件事的经过,就忙不迭去找萧都统,结果……”她红着脸,抬头看未晞,妩媚得很,“萧都统为了保护公主,身中剧毒,生命垂危。奴婢觉得萧都统这般尽职尽责,所以……”所以便有了女儿家的小心思。      未晞莞尔一笑:“那他呢,有这个心思么?若是有,我便去与太子说说。”      七七惶急的摇头,耳垂上红宝石滴珠耳坠几乎要飞到脸上:“公主不可!”通红的小脸上又是凄楚,“奴婢是公主的陪嫁侍女,萧都统可是羽林卫都统,官拜正三品……”      身份地位悬殊太大,难免招人微词,何况并不知萧晟是否有意。      未晞抚着七七的鬓发:“你也别急,你晓得我绝不肯轻易委屈你的。”七七颔首,双目之中也有几分泪光闪动。若她是公侯小姐,如今便再也没有这样多的顾忌了。      主仆俩说了半日的话,从萧晟一直说到杨国,再说到不知未晞何时有孕,直叫未晞也是羞红了脸方才停了。      待用了晚膳,便是昏省,不多时,众人便一一来齐。玉华行动不太方便,便是最后才来。      赐茶之后,未晞才看着玉华:“你且好生将息着,膳食也要顶顶精细才可以。”玉华含笑称是,却引来胡氏银铃一般的笑声:“太子妃宅心仁厚,乃是妾身们的福气,侧妃也是有福呢,膳食之类,可是太子亲自指去的人经手的。”      她这话一出来,玉华和未晞脸上笑容都僵了片刻。玉华才道:“臣妾如今,口味愈发刁钻,太子殿下也是看在肚里小的份上,才肯这样费事。”又对未晞歉意一笑,“倒是臣妾铺张了。”      未晞笑得温和从容:“为皇家开枝散叶,原是你有功,怎能算是铺张?来日生下了小壮丁,宫中还有大赏赐。”目光转过胡氏,“诸位姐姐们也是了,谁若是有了身子,太子殿下和本妃一样的偏疼。”      胡氏不免想起那日的针刑,刺在身上,她想痛呼,只是身上每一处都疼,疼得根本来不及叫唤。一时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她身边的张氏忽然柔柔一笑:“谁不知太子妃最是驭下宽和了,咱们东宫之中,谁不称道一二?都说不愧是杨国的公主呢,就算是和亲而来,只是这气度,全然不像是战败国。大家也知道,七七姑娘最是得体了。”      未晞还是维持着笑容:“算来未晞也是庆幸呢,若非和亲,也没有机会见到姐姐们。没有张姐姐甘当绿叶,又怎能将自己本身的气度彰显出来?”她笑容忽又一敛,“姐姐说是不是?”      张氏一张脸陡然就红了,比其耳边宝石更红。双目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看着未晞的目光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后者还是端着笑容,分毫不怕的与之对视。      不过片刻,未晞忽然扶着额头,轻轻道:“七七,我脑仁疼,扶我回去休息。”玉华眉间一蹙,忙起身道:“姐姐没事么?”若是被吵得疯症复发,只怕沈湛回来,这些人皆是要被重罚的。      诸位侍妾都是看着未晞,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胡话来。上一遭她疯症犯了,便命令掌嘴,直将那人打掉了两颗牙方才停下。未晞将手搭在七七手上,对众人摆手:“姐姐们不必忧心,本妃身子骨还没有那样弱。不过是脑仁疼,休息一会子就好了。”      玉华听其如此说,心中稍安,又见其目光分外有神,一点也不像是身子不爽利,已然心知肚明,面上还是分外担忧的模样,看着未晞极为关切。      张氏看着主仆二人缓缓往内室而去,目光忽然发狠,朗声道:“太子妃请留步,妾身有事禀报。”      未晞转头看她:“姐姐有话直说。”      只见张氏姣美的面容上忽然多了几分狰狞,看着好比那蛇蝎美人一般,目光灼灼的看着未晞,恨不能将她烧出一个洞来:“请诸位姐妹们说,若是我东宫宫女与外男私通,罪名如何?”      胡氏忙不迭道:“这可不是好玩的,得浸猪笼;主子也得重罚,管教不善!”      未晞轻描淡写的看着张氏:“姐姐身边宫女做了这事?”      张氏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对上了沈湛那双眸子,只是不同于平时的淡然,而是透着彻骨的寒意,她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并非是妾身,而是……”她目光猛然转向七七,恨声道:“而是太子妃身边的七七姑娘!”      七七一惊,开口正欲反驳,手腕已被未晞紧紧拉住,后者含笑问道:“姐姐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信口开河,随意冤枉主母身边大宫女?这罪名传出去,才不好听吧。”      张氏狞笑道:“妾身自然是有证据。”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还请太子妃秉公处置此事,为妾身等做一个表率。”      未晞缓缓坐下:“就凭一枚香囊?未晞那里还多得是,姐姐若是喜欢,随时可以送给你。”张氏分毫不让:“那妾身若是说,是从那外男手中得来的呢?”      厅中此时已然剑拔弩张,玉华呼吸沉沉,坐在位上不言不语。太子后院的粉饰浮华,如今终于要粉饰不下去了。而她何必去蹚浑水?上善若水,不骄不躁不奢,这才是长久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相见时难   张氏分毫不让:“那妾身若是说,是从那外男手中得来的呢?”      她本是说得极恨,不曾想却惹来未晞冰冷的目光:“大胆张氏!竟是与外男私相授受!”张氏不料如此,腿儿一软险些跪下,还是强定心神,“妾身并没有与外男私相授受,而是无意间得来!”      “无意间得来?”未晞敛去寒意,看着她只发笑,“姐姐原来是识得那个外男的?”张氏咽了一口唾沫,道:“在场姐妹哪个不识得?羽林卫都统萧晟,敢问哪个姐妹不认识?”      七七听她说罢,心儿已然沉下,咬着下唇不曾言语。未晞见状,目光一狠,道:“姐姐可以说说看。”      张氏扬起冷笑:“此丝巾是妾身无意间拾得,却是从萧都统身上遗落。而这方巾帕,应是七七姑娘的吧?”她将香囊摊在掌心。那是用材质极好的丝绸缝制,上面绣着振翅欲飞的蝴蝶。      玉华扫了她一眼:“张姐姐是在哪里拾得的?”      张氏脸色一僵,脱口道:“是午后,萧都统在东宫之中巡查,妾身正好经过,见一方丝巾落在地上,正想拾起还与萧都统,谁成想是一个女子所绣,再一看,似乎是七七姑娘的手笔。”      未晞“哦”一声:“张姐姐一眼就能看出是七七的手笔?看来姐姐真是喜欢七七得很,这般熟悉七七。”      张氏面皮紫胀,口中却是分毫不乱:“并非妾身这般想,而是这香囊的绣工,本是杨国特有的。”      玉华心中叹息此女蠢钝,以帕掩唇咳了一声。声音未落,一盏滚烫的热茶已然劈头盖脸的泼在张氏脸上,烫得她惨叫不已,一声声极为哀戚。      侍妾们不料未晞突然发这样大的火,就算是上回替七七惩治胡氏,也是端着笑容,何时如此失态过?她手中还端着茶盏,方才她端茶本欲尝一口,却听见她这话,一时火起,将茶水整个泼在她脸上。      “糊涂东西!你的意思倒成了是本妃是不是?!”未晞眼中已然有几分火苗子,一手搁了茶盏,“我倒是不知,你有这般雄心,竟是冤枉本妃与人私通了!”      张氏此时已然白了脸色,看着未晞,张口半晌未曾吐出一个字来。玉华开口道:“太子妃莫气,想来方才只是张氏一时失言。”      未晞已然冷笑道:“本妃看她不是一时失言,而是早就积怨颇深!”又见她那模样不成样子,“你记得上回本妃的话,本妃是太子明媒正娶回来的,更是杨国的公主,容不得尔等作践!”      七七捧着自家公主的手,冲她摇头。未晞余怒未消,咳了一声,转头看她:“七七,那东西是你的么?”      七七自然是知道自家公主早就知道那是她的东西,只是这样问,无非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她要如何回答呢?只是咬着下唇不说话。      胡氏见其如此,唇边扬起一个笑容来:“太子妃,依妾身之见,正好萧都统也在东宫之中,不妨传了萧都统进来相问,正好也是还了七七姑娘清白。”      “此事不妥,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也还不了七七姑娘清白。”玉华打断胡氏的话,“臣妾觉得,不如等太子殿下回来,由太子殿下询问萧都统。”      “瞧侧妃说的,皇上如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入宫侍疾,等回来也不知是何时了,何况若是如此,太子妃不就是整治内廷不力么?”胡氏含着娇媚的笑容,目光滴溜溜的转过伏在地上尚未回神的张氏,她一脸的水渍,几枚茶叶还挂在发中,看来狼狈极了,“张姐姐这样也是不好,叫底下人看了笑话,没准还要编排太子妃呢,还请太子妃宽恕姐姐。”      未晞看着她,颔首令张氏下去。又含笑看着胡氏:“那胡姐姐就说个好法子吧,我等洗耳恭听。”      胡氏忽然一笑:“妾身不敢,还请太子妃裁夺。”      未晞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看着那枚平躺在地上的香囊,命人拾起,那香味似乎是杜若。七七看着她的动作,心儿高高悬起,眼中满是惊惧。胡氏见了她这模样,笑得轻快。      张氏不多时便回来了,换了件素净的衣物,看向未晞的目光有几分愤恨。未晞也不曾多理,淡淡道:“张姐姐,说下去吧。”      张氏身子一颤,还是强定心神:“妾身之意,便就是此物是七七姑娘送与萧都统,并无冲撞太子妃之意。”      “姐姐既然都说了,是七七送给萧都统,那么哪里来的私通?”未晞笑看张氏,“私相授受和私通,这可是云泥之别的罪名。”又托腮微笑,“姐姐既然让本妃秉公办理,本妃自然不敢让姐姐失望。但,若有人想小题大做,冤死我的七七,我自然也不会放过。”      张氏恍若未闻,猛地转向七七:“那么七七姑娘,香囊是不是你给萧都统的?!”      七七只如被惊雷惊醒,有几分僵滞,咬了咬牙,狠狠点头:“是奴婢给萧都统的。”      张氏脸上顿时漫上心满意足的笑容:“你给萧都统究竟所为何事!是不是因为你二人私通!”      七七小脸上也是扬起怒意,还是谦和道:“张姨奶奶,没有证据的事,还是莫要说得好。冤了奴婢,姨奶奶脸上也不好看。”      “证据?”张氏神色忽然张狂起来,“这香囊就是证据!魏晋之时,繁钦的《定情诗》有云:‘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若你不是与萧都统有私情,为何送他香囊?!”她忽然又是满面痛惜,“你这般,连你的主子也被你一道毁了!”      七七一张小脸登时涨红起来,还是镇定道:“奴婢没有,奴婢绝非那等人!”转头对上未晞的目光,那目光满是信任,宽慰了她,“萧都统那日里负伤在身,奴婢前去探望之时,不曾想无意之中将萧都统的香囊焚毁,这才自己做了一个还给萧都统。”      “七七姑娘不觉得这话没有人信么?”胡氏忽然插嘴,“若只是如此,方才为何迟迟不说?分明是你做贼心虚!”张氏说得义正言辞,却引来玉华的轻笑:“姐姐也是糊涂了,方才姐姐给七七姑娘定的罪名,可是私通。我东宫之中,宫女与外男私通,非但自己难逃一死,主子也得受罚。玉华若是七七姑娘,也不会承认。”      未晞转头看着七七:“好端端的,竟是做了这样的糊涂事!劳得几位姐姐这样为你费心。”七七脸上红晕未消,见未晞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狡黠的笑意,已然明白,狠掐了一把大腿,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跪下道:“公主,奴婢死罪!”又转头看着张氏和胡氏,哭得梨花带雨,“烦劳两位姨奶奶,这样关心着我家公主,日日怕刁奴给公主面上抹黑,还这样劳心劳力的挂念着。对待主母如此,想必也是这般挂念着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胡氏与张氏的脸已然慢慢变黑,最后已被惊恐笼罩。未晞含笑看着七七,心中不免赞叹愈发上道了。玉华则是打量过其他几位侍妾,喝了一口牛乳掩去抑制不住的笑意。      沈湛是储君,何况如今皇帝身子愈发不好,只怕驾崩之日也不远。到时候沈湛即位便是皇帝,而这样的“挂念”,却是讨不到好的——窥伺帝踪乃是死罪!除了太后,勉强算上皇后,旁的人打探皇帝行踪、平日做的事,都是窥伺之罪。      七七伏在地上抽噎着,未晞抿抿唇,板着脸道:“还不起来!成日给本妃丢脸!”七七啜泣不已,起身还在轻声哭着。未晞也是不忍:“纵使事出有因,但你这般总归是私相授受了!传下去,革一年的银米。”又含笑看着胡氏张氏:“两位姐姐为了未晞这般费心,未晞还要好好谢谢两位姐姐呢。”      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她们都是知道这位太子妃的手段的,只是此次乃是她理亏,所以两人才敢步步紧逼。可她们却是忘记了一件事——夏未晞是正妻,而她们只是连玉牒都没有上的侍妾!就算她要发卖了她们,也尚且是在情理之中。      未晞柔柔的笑着,姣好的面容满是温柔。玉华见状,垂眉不语。沈湛何尝不是如此呢?看来那么温润的模样,可是有些手段,实在让人心惊胆寒。她是不信沈灏有那样大的本事,而若是有些事是沈湛主使的,那么便说得通了。      玉华心中忽然酸酸的,到底他们俩才是夫妻,所以,未晞愈发像他了。      闭了闭眼,玉华起身:“姐姐,若是无事了,臣妾就先回去了。”未晞颔首:“你去吧。”冬日天本就黑得早,此时东宫之中早已掌了火,照在雪地上朦胧得很,“如此,姐姐们都散了吧。侧妃回去,可得小心一些。含珠,扶好你家小姐。”含珠称是不提。      夜中,未晞睡梦之中,却觉床板一沉,猛然转身,身边那个身影却是熟悉得紧,这才松了口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子了。”沈湛伸手抱她入怀,“阿凰今日倒是硬气。”      她笑道:“我难道软过么?谁叫她们欺到七七头上来!”小手握上他的手腕,想必,又是东宫之中的暗卫说的了。      他笑,张口覆上她的唇,男性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全身,她连气息都乱了。也不知他在唇上肆掠了多久,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紧紧抱在怀中。她躺在他怀里:“伤口若是裂了,我可不帮你上药。”      沈湛笑得轻淡:“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元泰   冬月初四,皇帝身子大好,于早朝之时下旨废晋王沈灏为庶人,并赐鸩酒。原抚远大将军唐珩与之共反,赐抄家。男子发配充军,女子没入掖庭为婢。众臣皆为皇帝此次手段所震慑,一时之间,朝堂上风气极为正派。      除夕之夜,宫中依照惯例是要设宴的。玉华如今已然是八个月的身子,临盆在即,未晞半分不敢松了,指了苏嬷嬷亲自去照料。      待坐上马车,披着鹤氅的未晞看着面前的沈湛,不免轻声叹惋:“看来,这些日子是得不了闲了。”沈湛听她如此说,食指在她鼻尖轻点:“等开春,咱们便去杨国,如今天气这般,也不便上路。”      未晞轻笑,心中暖暖的,不必言说他便知道自己所言何事,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没由来又想起玉华来,她垂眉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子酸楚涌上心间。      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呢?      宫中宴席素来都是设在重华殿的,其中沈澈夫妻二人已到,正坐在一方几案前,而楚皇剩下两子则是分坐两侧,脸上又是凄楚又是庆幸。不必说,自然是想到已然魂魄归西的沈灏。      沈灏再有诸多不是,也是他们的兄弟。      殿中红绒地毯平顺的铺在地上,脚踩上去软软的,室内都氤氲着红色的光辉。沈湛携未晞坐下,扫了三个弟弟一眼,便转头与未晞轻声说着什么。      沈澈与楚含岫坐在一起,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未晞。那就是阿凰,他以为已经死了的阿凰。她此时坐在沈湛身边,笑得恍如春光般明媚。若是有朝一日,她那般的笑容是为了他,又该有多好。      心中仿佛被无数的银针同时刺中,痛楚反复践踏着神智,他只是扬起温润的笑意,别过头不再看。      那是他的皇嫂,他最心爱的女子,他只能称她为嫂。      待帝后携了太后而来,宴席开始。老太太早早的就想要抱曾孙,便也一直追问着玉华的身子如何。未晞含着微笑,一一向太后回禀,模样看不出一丝的牵强。皇后见她如此,唇边笑意不觉浓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殿中气氛更是温馨,不多时便听殿外响起爆竹声,劈啪声在夜色之中分外的响亮。      沈湛转头看一眼未晞,她饮了酒,小脸红扑扑的,眉眼间常含的倔强也透着妩媚。他喉中一干,大掌握住她的手。后者忽然一笑,堪堪一个酒嗝,几乎就要软在他怀里,喃喃道:“沈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呢……”不管笑得再甜再美,她还是一个女人,还是会嫉妒。      沈湛无声叹息,将她扶好,轻轻宽慰:“咱们会有孩子的。”她笑,颔首坐好,对尚且在座的帝后太后歉意一笑。      酒正酣浓,忽有一个生得极为白净的小太监快步走进,对在场众人一一请安,才跪在沈湛面前:“太子殿下,侧妃动胎气了,只怕临盆之日要提早。”      这样紧急的事,他说得处变不惊,像是极为稀松平常。殿中忽然安静下来,众人手中觥筹立时便放下,皆是看着沈湛。沈湛眉间轻蹙,旋即又没入平静,转身正要向帝后请辞,便听太后道:“湛儿与未晞就赶紧回去吧,那孩子一人在东宫之中也是怕得紧了。”又见老太太笑起来,“若是哀家的曾孙子生在元月初一,就给他名字元泰;若是女孩儿也不打紧,给她封号元泰就是。”      沈湛一揖:“谢皇祖母美意,孙儿告退。”未晞亦是行礼,跟上了沈湛的脚步。      待两人回到东宫之中,太医与接生女官已然到了,都是围在玉华的小院之中。玉华躺在床上,汗水将她的碎发绞在脸上,一张俏脸也是痛得拧在了一处。接生女官立在一旁,吩咐道:“侧妃万万此时不可叫出来,蓄着气力,一会子才能有气力将小殿下生出来。”      玉华仰着头,大口呼吸着,饶是如此,每一次呼吸都牵得身子更痛。看一眼隆起的小腹,眼角滑下泪水来。含珠伏在床边,手被玉华狠狠的握住,长长的指尖都已经陷入皮肉,她也不肯哼叫半句,只是看着自家小姐无比痛苦的模样,心中揪紧。      未晞与沈湛坐在小院的暖阁之中,都是一语不发。看一看身边的男子,他还是闲适淡然的模样,一张俊脸没有一丝神色,似乎并不为此事忧心。低头,耳边除了风声,只有几分苍白的呜咽。不觉手上已经抚上一只大手,如水的眸子对上他的:“怎么?”      “今日也累了,阿凰回去歇息吧。”      未晞含笑摇头:“你不在还自罢了,我总归是要守着的。”转头吩咐道,“七七,去熬些醒酒汤来,别一会子睡去了。”      沈湛见她的笑脸,含了几分狡黠的笑:“阿凰这般,为夫甚是欣慰。”未晞知晓他何意,顺着说:“臣妾哪里敢妒忌?不然太子殿下废了我,那可是我杨国的耻辱了。”眸中大有“你满意了么”的意味,沈湛唇边缀着温暖的笑意:“你若是嫉妒了,我倒是欢喜得很……”      只有在乎,才会妒忌不是么?      夜色如水,缓缓淌过。未晞终究是女子,不多时便体力不支,一手撑在案几上浅眠,沈湛抱她到床上,转眸看向门外,忽然叹息出来,透着几分哀戚与沉重。      约莫是到了子时,才听到玉华的声音从产房传出,一声一声,叫得凄楚。怀中人儿忽然惊醒,合一合眼,道:“怎样了?”      沈湛将手掌覆在她眼上:“睡吧,此事原是与你无关的。”说罢,将她平置,“睡吧。”      未晞看着他的脸,他的轮廓是那样的柔和,唇边都带着温暖的疼惜,她仿佛置身于热水之中,暖暖的。      玉华的声音痛苦而破碎,一声声传入耳中,叫人心都揪上了。未晞拉着沈湛的手:“算来,我还是第一次离产妇这么近。”沈湛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发:“生孩子之事,本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也是苦了玉华了。”      未晞轻叹:“我明白,若我是她,如今好生希望你在身边的。可惜产房血腥,你进不得。”沈湛一笑,俯身在她额间浅浅一啄:“进不得,还是得守着的。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她。”说罢,便起身去了。      玉华在产房之中挣扎,下/身传来的痛苦叫她连昏过去都没有办法,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鬓发之中,一张小脸已然痛得没有一丝人色。接生女官立在她身边,不是喊着:“侧妃用力才是,产道已开,一会子便可以生下小殿下了。”玉华大口喘/息着,女官的声音传入耳中也有几分模糊。含珠忙不迭在她嘴中塞入参片:“小姐撑住,太子殿下在外面守着您呢。”      听到沈湛,玉华浑浊的目光忽然有了光亮:“你、你说太子……”含珠重重的点头:“是,太子殿下如今在门外,太子妃也是在暖阁守着您呢。太后她老人家也开口了,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赐号‘元泰’。”      玉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他肯守着我,真好……”新一波的痛楚传上来,痛得她□□出声。接生女官的额上渗出汗来,仍是叫玉华不住用力,一时之间,屋中倒是乱作一团。      沈湛立在门外,李德淮忙不迭为他披上大氅,又搬了一只椅子来请他坐下。屋中溢出血腥味,叫他蹙起眉。痛呼声之中混杂着轻轻的脚步声,转头,见未晞已然向此处走来,发中珠翠衬得她面貌容光焕发。李德淮打了个千,便退到沈湛身后。后者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肯躺着?”      未晞笑道:“如今也是睡不着了,何况太子殿下都来了,臣妾怎能不来?”说着,又命七七搬来椅子,坐在沈湛旁边。      折腾了大半夜,天际鱼白,屋中的呼声却是愈发无力了。未晞双手握着椅子的扶手,指尖都有些发白。生产之时,若是产妇昏迷过去,势必是大小都不保!      屋中接生女官目光满是焦急,只得狠狠在玉华腋下一拧,剧痛急速传上头脑,唤醒了神智。她的呼声已然嘶哑,女官附在她耳边道:“侧妃千万别昏过去,小殿下已然露出头了。”      玉华沉沉的点头,憋住气,不住的用力。      屋外阳光初初照射到雪地上,白得刺眼。沈湛神色虽是平静,但目光落在门板之上不曾移开;未晞体力本不如男子,颇有些疲倦,还是硬撑着坐得直直的。怀中手炉早已经没有温度了,触之凉凉的。      屋中忽然传出来含珠的欢喜声:“生出来了!”玉华此时已然脱了力气,只觉得一团重物落出身子,再也没有精神去管,陷入了昏迷。      屋外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沈湛与未晞已然迎在门前,不知是否因为一整夜没合眼,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接生女官将孩子抱出来,身子却有些颤抖,脸色在阳光照映下也是苍白。      开门那一瞬间,一股子血腥味涌出,被这血腥味一激,胃中忽然一阵酸楚,俯身便泛起呕来。沈湛忙扶住她:“阿凰,你怎了?”      她眼前一花,直起身子,笑着摇头:“没事……”脚下有些酸软,还是上前接过女官手中的孩子:“怎么这孩子不哭也不闹?”      她话音刚落,女官忽然重重跪在地上,低头一语不发。未晞心中一颤,指尖触到孩子的小手,冰凉得没有一点的温度。她被唬得倒抽了口气,惶急的看向沈湛:“这孩子是……”      沈湛目光一冽,忙揭开覆着孩子脸的布料。那孩子皱皱巴巴的,与新生儿无异,只是那张小脸除了皱皱巴巴,没有一点点的温度和孩子该有的玉雪可爱。      他狠狠地阖上眼:“此事若是谁在侧妃面前走漏了消息,自己到慎刑司去!”      未晞抱着孩子,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元泰、元泰,元安昌泰……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这般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勤快哒,米娜桑如果觉得还行,就点一下收藏吧~【看我纯洁的大眼睛】   ☆、孕珠   正月初一,本是新年第一年,原本若是那个孩子出生,乃是难得的吉兆,可惜如今,却为这正月蒙上了一层哀伤。      玉华初初醒来,已然是当日傍晚了。感觉到床上动静,伏在床前小眠的含珠立马醒来,一见自家小姐因为生子而面色憔悴,眼圈一红,还是强笑道:“小姐醒了?”      玉华露出笑容:“孩子呢?叫我看看孩子。”含珠笑容顿时一僵,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姐别急,身子还没利索呢。太子妃见小殿下生得漂亮,抱去了呢。”玉华的笑道:“太子妃也喜欢么?太子怎么说?”      含珠心中酸楚得很,几乎就要抑制不住,深吸口气,还是笑道:“太子也喜欢得很,说小殿下长得像自己呢。”玉华笑容中多了几分羞怯,双颊飞上两朵红云:“太子殿下喜欢就好……乳母可备好了?别叫孩子饿了。”      含珠忙不迭应着,转身向外而去,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未晞与沈湛坐在屋中,地龙烧得极暖,却也阻挡不了那股寒意。沈湛一夜无眠,新生的孩子又是死婴,如今脸色难看得很,一股子悲伤紧紧围绕着。未晞知道他难过,上前让他枕在自己怀里:“沈湛……”      “阿凰。”他低低唤道,声音中满是疲惫,“那是我第一个孩子,他必定是很怪我的。”      未晞有几分不解,还是抱着他:“不会的,孩子知晓你是疼他的。”心里也是酸楚。纵使她并不愿意看到别人生下沈湛的孩子,但那还是沈湛的孩子啊。何况,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也是女人,若是自己有朝一日,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死婴,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沈湛沉沉叹息,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让我抱抱你。”未晞乖巧的靠在他怀里,男人的伤心,她感同身受。      宫中早在孩子出世之时便得知此事,一时也是为难过的气氛所笼罩。那是嫡子长孙,又怎能不叫宫中三个一直盼着沈湛孩子的人伤感?只得赏赐下来大把的补品给玉华。      到了次日,那股子伤感似乎还未曾消散,沈湛去看玉华之时,还是若无其事一般,玉华问起,也只是说宫中派人将孩子接去了。玉华也不便疑心,只是笑着说知道了。      沈湛去后不多时,未晞也是造访,含珠在门外相迎之时,眼圈红红的,方才沈湛在此,她躲一旁哭了一会儿才回来。未晞看着她,也是觉得难过,拉住她道:“含珠姑娘,如今多累你了。”      含珠摇头:“这是奴婢的本职,只是我家侧妃……”她咬了咬下唇,才将泪意压下去,“还请太子妃给奴婢一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候,才叫侧妃知晓此事……现在瞒得住,待到洗三礼,也是瞒不住了。”      未晞也是为难:“此事能瞒就瞒,瞒不住了也只能瞒不住。你怕也晓得,如今太子也是难过,对着你家侧妃还要强颜欢笑……”只是她并未说错,洗三礼之时,如何也瞒不住了。心中顿时沉闷,“也罢,你先领我进去吧。”      玉华正在屋中为孩子缝制肚兜,抬眼见未晞进来,正欲起身,便被拦住:“可起不得。”又对七七笑道:“还不把东西拿出来?”七七颔首,将一个盒子递给含珠,“你刚生产完,我寻思着也不知送你什么好,便拿些血燕来给你。”玉华微微一笑:“多谢姐姐。”      未晞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眼前恍惚出现了明华死前的模样,她拉着自己的手,无力道:“姐姐,我好难受……”      念及此,未晞也是伤感,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啊,好生养好了身子才是顶顶要紧的,旁的事,可不许你操心。”玉华笑道:“臣妾只是想为孩子做些穿的罢了,也不妨事。”又道,“姐姐气色也不大好,当吃些补品了。”      未晞只是浅笑:“我晓得。”转头之间,屋中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刺激得她没命的吐起来。      七七原本正将锦盒装着的血燕给含珠,见状忙扶着自家公主:“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玉华看着她,心中一沉:“姐姐……是不是有身子了?”      未晞此时正难受得紧,也无暇回答。玉华出声唤道:“含珠,快些请太医来。”未晞忙抬头道:“无妨,不过是我吃坏了肚子,哪里是有身子了?”玉华半信半疑,命含珠捧了被热茶和痰盂来,“姐姐还是漱漱口,切莫坏了身子。”未晞笑着颔首:“侧妃放心,我自然会好好养着。”      玉华斜在床上,叹道:“太子殿下说孩子被宫中抱去了,可惜臣妾这个做娘的还没有见上一回。”未晞刚漱完口,听她这般说,面上含着端庄的笑容:“你也不必担忧,孩子生得极好,父皇母后和老祖宗是喜欢才抱进宫去的。”      玉华脸上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来:“喜欢就好,臣妾作为生母也是高兴的。”未晞见她的笑容,没由来的心头一堵,缄默不语,半晌后才笑道:“我作为嫡母,也是极为欢喜。”迟疑片刻,“你好好养好了身子,再为太子诞下麟儿。”      玉华心中觉得有几分怪异,面上仍是含笑颔首:“谢太子妃。”未晞一笑:“倒是我叨扰了你,你先歇下,我得了闲再来看你。”玉华笑得庄重而不轻浮:“姐姐也要好生养着,如今年里,姐姐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了。臣妾看姐姐气色不太好,不妨吃些人参养荣丸。”      未晞看着面前既是憔悴却又焕发着活力的女子,喉中仿佛梗了一块骨头。不知若是她知晓了自己的孩子已然不在人世又会如何。她并不是不会嫉妒,而是这个女子是东宫之中唯一与她还算是亲近的,难免,有几分想要护着的心思。何况沈湛也是难过的。      如斯想着,她只觉得如坐针毡,一刻也呆不住,起身去了。      待回到自己的小院,七七才一脸担忧道:“公主脸色不好,不如宣太医来好生瞧瞧。”未晞轻轻颔首,玉华生产那日便没有睡好,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东宫之中又有几人能安生?况且,若是真如玉华所说,自己有了身子……未晞忽觉耳后一热,对七七道:“快些去罢。”      她与沈湛二人,虽是感情笃深,但绝非贪欢之人,她也不愿意沈湛过多在床笫之间流连。      待七七领了被降为太医的原太医院正秦鹤回来,未晞搁了书,伸手令秦鹤为自己把脉。屋中地龙烧得那样暖,似乎连睡意都被暖意勾了出来。秦鹤双目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忙下拜道:“恭喜太子妃。”      未晞心儿一沉,心中那个念头破土而出,饶是如此,她也是要太医亲口说出来方才确信:“恭喜本妃什么?”秦鹤道:“太子妃脉象为滑脉,俗称喜脉。恭喜太子妃,已有两个月身子了。”      一股子喜悦立时便洋溢在整个心间,她连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七七立在她身边,也是欢喜至极。未晞紧紧掩着小腹,她的孩子,是她与沈湛的孩子……心心念念盼了许久,他却已经在自己腹中两月有余了。算来,老天待自己不薄,两月前,正是沈灏造反之际,那样危急紧要的关头,孩子在腹中安然无恙。      合一合眼,这才压下心中的欢喜,婉声道:“那么,孩子可有什么不妥?”秦鹤一揖道:“回太子妃,太子妃气虚,小殿下只怕有积弱之症,还是要多加调理,确保小殿下平安出世。”      积弱之症,彼时玉华初初诊出有孕,便是说有积弱之症。未晞不免一个寒颤,她绝不能叫自己的孩子步了他哥哥的后尘。“如此,我母子的性命,便托付给秦大人了,还请秦大人多多担待。”      秦鹤颔首道:“臣为太子殿下办事,万死不辞。”未晞“嗯”一声,究竟秦鹤对沈湛是不是绝对的衷心她不知,但既然自己已然说了这话,他应当明白轻重,况且秦鹤行事本就妥帖,不然也不会坐到太医院正的位置了。      “七七,你去告诉太子殿下一声。”待秦鹤去了,未晞如斯吩咐着,“早去早回。”      七七笑容此时还满满,颔首称是。      她去后不多时,沈湛便来了,一见未晞,便将她抱在怀里:“阿凰。”未晞知晓他所为何事,双手护住小腹:“有没有高兴一点?”      他声音之中多了几分疼惜的溺爱:“阿凰,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你可晓得我有多高兴?”未晞脸上亦是扬起笑容来:“你高兴就好。”这个男人素来都是淡然如水的模样,几时有这般的时候?      她在这节骨眼上有了身子,能叫他欢喜一下也是好的。沈湛虽是不说,甚至除了昨日再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但她明白,失去一个孩子,尤其是长子,那种伤感深入骨髓,并不是朝夕能够减弱的。      回抱着男子:“沈湛,孩子的事,瞒不久了。洗三礼一到,我们也瞒不住了。”沈湛无声叹息,开口仍是轻淡:“你莫要忧心,此事由我一力承担,你好生养着就好。”      她笑得乖巧,将脸深埋他怀中:“我省得,不会有事的。”他臂膀有力的圈住她,承诺道:“我亦不会让你与孩子有事。”      她低低笑了。      当日不到午后,未晞有孕之事便传遍了东宫,只是未晞特意嘱咐不许告诉玉华,故此唯有玉华的小院守得跟铁桶似的。帝后亦然得到消息。原本被死婴笼罩的伤感似乎在一瞬间就化开。      是否真是化开了,却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含珠方回到玉华身边,便听玉华道:“将库房之中的阿胶给太子妃送去吧。”含珠一怔,旋即道:“小姐?”      玉华手上仍是不停地为孩子缝制衣物,口中柔和无比:“你瞒我有何要紧呢?我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么?”转眼未晞也有了孩子,那是沈湛的嫡子,自然比自己的孩子更为金贵。她自然是明白,只是心中虽是酸楚,嫡出本就比庶出高人一等,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既然妒忌没有意义,她还不如笑着恭贺。      含珠心中比她更酸楚,几乎要脱口而出,对上玉华的眸子又生生止住了。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强笑:“奴婢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泥萌给我留一个言吧~~~~~~【伦家觉着自己在玩单机ing】   求各位读者大大施舍留言【看我看我~~~~~】   ☆、东窗   因为未晞有孕,皇宫之中格外的重视,一时之间赏赐如同流水般下来,各处的王公们也纷纷送来贺礼,好不热闹。      因着有孕,未晞也不敢再燃宣和贵妃王氏金香,其中毕竟有麝香和零陵香,于胎儿有损。七七清点着各处送来的礼,笑道:“看来都是赶早儿送补品来了,怕是都盼着公主生一个大胖小子呢。”未晞坐在位上,指尖轻轻触碰小腹,一个小生命正在其中成长:“我不求是男孩儿了,只消得能平安出世,便是我的福气。”每每想到玉华那个孩子,小脸青紫的模样,就叫她心中痛楚。      七七重重颔首:“公主原是顶顶有福之人,小殿下必定是好的。”又端了牛乳来给未晞喝下。      正月之中的阳光颇有几分活力,照得雪地上也是热闹得紧。被褥中放了汤婆子,玉华裹在其中,温暖得很,含珠一壁为她掖好被角,一壁道:“小姐也别忙着给小殿下准备衣裳了,仔细眼睛酸了,还是好生歇息着罢。”      玉华躺在床上,也觉得有理:“如此也好,只是你切记得,明日便是洗三礼,早些备好东西为孩子添盆。”含珠笑得没有一丝牵强:“知晓啦,奴婢做事小姐还不放心么?”玉华怔怔看着床幔,也不知孩子在宫中过得好不好。偏偏也不肯让她这个做娘的看一看……沉下心思,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明日洗三,她终于可以看一看孩子了,她的小元泰。      如今太子妃也有了身孕,只怕这东宫之中,就要不得安生了。      如斯想着,睡意涌上,玉华也不再硬撑,阖上眼准备睡去。待她一阖上眼,含珠原本端着的笑容立时便消失了,脸上换作悲戚。明日,便是如何也瞒不住了……她一直伺候在玉华身边,自然是知道她是有多盼望着孩子能平安出世,只是现如今,什么都没了。      看着玉华有几分憔悴的睡颜,含珠还是没能忍住,无声的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洇入被褥之中,打湿了一小片。屋中光线晦明不一,那股子伤恸也是经久不散。      玉华睡梦之中,似乎听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唤着“母妃”,只是转瞬,那声音便荡然无存。她独自立在黑暗之中,惶急的寻找着声音的发出地,却再也找不到了。      睁眼之时,她额上满是汗水,含珠方止了泪,见其如此忙抹干净脸上的泪痕,道:“小姐是不是魇着了?”      玉华一一看过屋内,鹅黄色的床幔,糊着软烟罗的窗,还有屋内素净的布置,心中不免松下来,只是还是有几分惊魂未定:“含珠,我方才梦见宝宝没了。”      含珠心中“咯噔”一声,强笑道:“小姐成日想些什么?哪个做娘的会想着自己孩子没了?”玉华瞳孔有几分轻轻的颤抖,还是叹了口气:“也是了,只怕是没有见到孩子,才会胡思乱想……”她说得无力,接过含珠递来的锦帕拭去额上汗水,又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中狐疑,“你这是怎么了?”      含珠忙蹭了蹭眼睛:“方才犯困呢,打了好几个呵欠。”      屋中静默片刻,“去睡吧,这里不需你伺候了。”玉华吩咐罢,便躺在床上。含珠“嗯”了一声,转身朝外而去。玉华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若是连那么拙劣的谎言都看不出来,那么她也就算是白与沈湛的妻妾周旋了三年有余了。那么,那妮子在瞒她什么?心思顿时沉下,又忆起方才的梦境,那样真实的感觉,又是什么?      她头一次对沈湛的话生了疑惑心思,不仅是沈湛,还有未晞,甚至含珠。他们似乎都是不愿意叫她见孩子,她是孩子的生母,不管如何了,总该叫她见了孩子之后再将孩子抱到宫中去。他们这般,除非……      心儿忽然剧烈的哆嗦起来吗,除非是孩子怎么了!      虽然只是想想,但心口立时传来剧痛,一股寒意也从脚下升腾而起,两股意味交织在一处,叫她皮肤起栗。若是孩子真的没了。那方才,是他来最后见自己这个母亲一面么?!      玉华心中沉沉,寒意几乎摄住了心神,耳边只听得见心跳声。她躺在床上,身子几乎要哆嗦,却听见外边小太监的声音:“张姨奶奶到——”      她一怔,便见张氏袅袅聘婷的走进,对床上的女子一福:“侧妃金安。”玉华此时心中正是忐忑,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叫她坐下。张氏含着笑容:“如今太子妃已然有了身孕,于咱们东宫可是大喜事一件。”      玉华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狐疑,笑道:“是呢,太子妃是顶有福气之人。”张氏一面笑,看着玉华的眼神含着几分同情,一面说:“可不是呢,等太子妃生了嫡子,这东宫之中,在没有妾身等的容身之处了。”      侧妃生下死婴,只有她本人还被蒙在鼓里。虽说是听见此事之时,她也有几分快意,可转念,又是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玉华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眼中的同情叫她心中又是一颤,那个念头愈发重了,心中主意已定,开口之时,笑得苍白无力:“张姐姐,我问你一事,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也算是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张氏心中忽然闪过不安来。      因为有孕在身,未晞如今是愈发贪睡了,七七清点了礼物,她已然困得不行,只好先歇下。梦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着自己的脸,她也无暇多理,背过身继续睡着,却惹得男子低沉的笑意:“阿凰好睡。”      未晞忽然一激灵,已然醒过来,转身见沈湛坐在床边,全然是疼惜的看着自己。也不曾多想什么,道:“这样快便处理了政事?”      他躺在她身边,指尖划过她的鼻尖:“妮儿倒是不愿意见我了。”未晞捋一捋自己的长发:“哪个不愿意见你来着?日日腻在一处,我可不想担个狐媚惑主的名头。”又轻轻一叹,靠在他怀中,“沈湛,你可晓得,我如今好怕,我好怕我们的孩子也会像那个孩子一般……”      “不会的。”他的手臂一紧,“我保证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和我们的宝宝。”      未晞一惊:“你是说有人伤了玉华?不是因为体弱才造成的孩子死去?”      立时便陷入了静默,男子面色沉静如水,眸子里仿佛是寒流涌动,半晌之后,才抱着怀中的人儿:“是。”      未晞不安起来:“那查到是谁了么?”竟然将手伸到皇孙这里来……      男子紧紧抱着她,无声叹息:“我会查,你切莫忧心这些琐事。”手臂将她的腰紧紧环住,几乎与他贴得密不透风。未晞脸上一红,对上他黝黑的眸子,不觉耳根一辣,埋头不语。      男子将下巴抵在她额上,眉间闪过一丝伤恸:“阿凰,答应我,别离开我。”      秦鹤原本是在燕王府中,楚含岫说是自己身子不太爽利,便点名要秦鹤来。秦鹤自然是知道这位燕王妃不是好惹的主儿,更是兢兢业业的样子。      楚含岫看着面前身着官服的秦鹤,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范琳,范琳只是含着浅笑,上下打量着秦鹤。半晌之后,楚含岫才道:“听说如今,皇嫂的胎也是由秦大人负责的?秦大人说,是不是本妃一语成谶?上回还说指了你去护着侧妃的胎,侧妃便要小产。结果你去了没有小产,却是生下了死婴,秦大人这回不会再在皇嫂身上出什么漏子吧?”      秦鹤冷汗霎时便下来了,躬身道:“王妃言重了,臣不敢当。”楚含岫把玩着手中茶杯,轻笑着:“不敢么?怎么本妃觉得你敢得很呢?”她的笑容立时便深了,看得秦鹤冷汗涔涔。      他绝对敢打赌——这楚朝找不出一个女人能比燕王妃更恐怖!      楚含岫慢慢的喝着茶,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秦鹤顶着一脑门子汗,也就这般僵持着。范琳细细打量着秦鹤,忽然一笑,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取了一包粉末。      正当此时,却听一个小太监来禀报:“王妃,东宫那头不好了。太子侧妃似乎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只有秦大人熟悉她的体质,如今正急着呢。”楚含岫一怔,转眉看向露出喜色的秦鹤,冷冷道:“如此,秦大人自便吧,下回,可要好好的为本妃诊治。”      待秦鹤忙慌慌到了东宫之时,玉华躺在床上,面容惨白如纸,连双眸都已经失去了生气,看起来便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含珠本是焦急,见秦鹤来了,忙不迭将他迎进去,一迈道:“秦大人,快来看看我家侧妃这是怎么了。”      秦鹤打了个千,便为其诊脉,后者安安静静的听凭他的摆弄,低低道:“秦大人,我本有体寒之症,可是体寒之症又犯了?”      秦鹤诊过脉之后,才道:“侧妃原是心火涌动,也是不碍事,吃些败火的药便好。”玉华收回手,声音也是没有活力,“原是如此……也是了,前些日子,我怀着身孕,还是秦大人为我开出的药方压制体寒。”      秦鹤心念一动,道:“是,侧妃素来体寒,服用养胎饮之时,便要在其中加入五分的川椒。【1】”玉华的心忽然狠狠地堕下去,面上扬起笑来:“是了,是要加入川椒压制的。彼时我还问大人,川椒仿佛是有小毒。”      秦鹤颔首一揖:“侧妃所言极是。”      她看着被褥,笑得颇有几分迷离:“有劳大人了,去给我开药吧。”含珠闻言便领着秦鹤去了。      待两人去了,玉华才将一直放在被褥下的右手拿出来,一张药方在手中已然发皱湿润,墨迹几乎糊成一团。还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的字迹——“川椒一钱,煨姜一片,同水煎服”。      玉华笑意愈发浓了,手上一用力,将那张纸撕碎在手中,一如她的心。      【1】:养胎饮的药方是写了“如腹时痛多寒者,加川椒1.5克,煨姜1片”,1.5克折算下来,大概是古代的五分,十分为一钱。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告诉我我不是在玩单机~~~~~~~   ☆、莞然独笑   约莫傍晚之时,那斜阳沉沉如血,暮色苍凉,连白雪都镀上了淡淡的血色。隐隐有阴霾在天空洋溢,只怕第一场风雪便要在今日来临。      未晞一觉醒来,惊觉沈湛已然不在,转头问七七。七七一壁布菜,一壁道:“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说是有什么事要商议。”未晞了然,朝政之事,她并不太懂,往日在杨国,皇兄夏竫远也时常被父皇叫去。      念及杨国,她不免有几分伤神。原本她与沈湛说好,从北疆归来便启程去杨国。可一从北疆回来,楚含岫和亲而来,沈湛借此时机除去威胁,还未缓过神来,年又来了,还在年里,玉华生产死婴,如今自己也怀有身孕,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去。      七七见自家公主忽然沉默不语,也没有当回事,扶了她起身,又为她披上大氅:“公主且用膳吧。”未晞执了玉箸,吃了一口,才笑道:“成日都是这些精细的,我哪日吃絮了,你们又得寻什么来与我吃?”      七七笑着:“等公主吃絮了,奴婢就把自己给公主煮来吃了吧。”      未晞正要笑话她,却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打了个千:“太子妃,侧妃在外求见。”      侧妃?!未晞怔了怔,忙道:“还不快请进来。”小太监忙退出去,不多时便迎进来一个身着荼白长裙的女子,她披着大氅,眉眼间都是憔悴,发中那柄金钗分外的耀眼。未晞眯眼看着她,不过一日,她怎就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玉华俏生生一福:“请太子妃安。”未晞忙道:“侧妃不必如此,坐吧。”又转头,“含珠,你莫不是不知你家小姐还在月子里?怎由得她出来了?”含珠低头:“奴婢知罪,只是我家侧妃如何也要来,奴婢实在拦不住。”      未晞心中一讶,旋即笑得从容:“侧妃如今身子不爽利,若是有事寻我,派人知会一声,我自然会来,何必自己跑一趟?”      玉华扬起迷离的笑容:“姐姐是嫡,何况腹中还有孩子,如何也该是我来一趟了。”她虽是在笑,但眸子里莫说色彩,连一丝生气都没有,未晞心中一沉,隐隐觉得,她已然知晓那事了。      “七七,添一副碗筷来。”未晞转头吩咐,又看着玉华,“侧妃便与我一道进膳吧,”玉华轻轻点点头,很是疲惫的样子:“臣妾那时,膳食也如这般精细……”待碗筷奉上,她吃了一口,“还是姐姐这里的好吃些。”说着,笑容愈发迷离了,转头道:“含珠,你且下去,我要与姐姐说些体己话。”含珠面上有几分不舍,张口欲言,自家小姐却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下去吧。”      含珠终究是拗不过她,转身去了。未晞亦是让七七下去。待屋中只剩了她二人,才道:“侧妃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玉华僵滞着目光,缓缓盛了一碗汤,啜了一口,赞叹一声:“姐姐这里的汤委实好喝。”目光仿佛可以穿透桌面,一直看到未晞的小腹,“姐姐欢喜么?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她静默片刻,颔首:“我自然是高兴的。”能与心爱之人有了结晶,怎能不欢喜?      玉华一张俏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甜笑:“臣妾那时也是很欢喜的,跟姐姐一样欢喜。”她二人眉眼本就是相似得很,乍一看,仿佛真的是姐妹一般。只是玉华那姣美的笑容并未维持许久,便如同烟火绽放般消散了,只剩了悲苦,“那么,姐姐现在欢喜么?再也没有人占着长子生母的名头了。”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她从张氏口中套出话来的时候,一颗心几乎死在了张氏的话中——“侧妃也莫要伤心,太子殿下那样心疼于你,小殿下虽是没了,但是侧妃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未晞听她说罢,也没有惊讶,淡淡道:“你还是知道了。”玉华指尖一圈一圈的划着碗口:“姐姐觉得瞒得住我多久呢?只要到了明日,瞒得再苦也没有意思了。”又抬头,双目没有一丝的活力,在看她,又仿佛没有在看她,“姐姐一定很高兴的吧。”      “我并不高兴,也绝不是害你孩子的凶手。”未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后面那一句,大概是为了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吧。      玉华嫣然一笑,目光之中满是悲苦的伤恸:“我并没有说姐姐是害我孩儿的凶手啊,凶手另有其人。”她忽然将碗一搁,喃喃自语般:“你知道今日,我梦见我的孩子,他就消失在我眼前,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他向我哭,在叫我‘母妃’……”她说着,没有神采的双目忽然溢出泪水来,唇边却又笑得发痴,“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你却有了身孕?!我今日一直在想,是你的孩子,夺去了我孩子的性命。”      未晞只如吃了一口冰沫,冷得连骨缝都冻上了:“你疯了!这与我的孩子什么关系!”玉华笑得迷离而疯狂:“难道不是么?若是没有你,我与太子殿下,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料她忽然提起沈湛,未晞一颗心沉了下来:“你若是伤了我和孩子,他不会放过你。”      玉华偏着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得无比僵滞,像是这笑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并没有要伤害你和你孩子啊。我的孩子若是知道母妃伤了他弟弟,也一定会怪我的。”她起身,缓缓向着未晞而来,后者本能的觉得她不同于平时,而是一个被丧子之痛彻底击垮的母亲,起身便要逃离。      玉华却比她速度更快,拧住她的手腕:“姐姐,你看,我们俩眼睛多像啊,是不是?太子殿下往日说,他最喜欢我的眼睛了。”她的话轻柔无比,未晞却觉得背上一阵寒冷,只好坐在椅上,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玉华施施然笑着,仿佛醉酒之人般没有一丝的清醒:“姐姐晓得么?我本来都是以为,太子殿下娶你,是因为你的眼睛跟我的很像。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若你是替代品,他没有缘由会对你比对我好。”说着,她伸出手,轻轻抚着未晞的眉眼,“姐姐你看,好像呢……”      未晞从来没有像这样惧怕过一个人,泰半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还有一部分则是——玉华这癫狂的模样,与疯了何异?疯子会做出什么来,她也无法想象。      许是感觉手下的女子呼吸声有些急促,玉华忽然低低笑起来:“姐姐怕了?怕我么?还是怕太子殿下不喜欢你?”她将手缓缓抽离她的脸,重新坐下,笑得痛苦不已,“姐姐,你知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没有么?是秦鹤,在给我的药方之中做了手脚。我有体寒之症,养胎饮中需要加入川椒,原本只需要五分,他却多给我加了五分。”她笑得眉眼都弯上了,只是眼中除了悲戚与哀痛,并无半点笑意,“你知道川椒有小毒么?毒性长时间在我身子里累积,我的孩子,怎能不死?”      屋外此时风正凛凛,呼呼风声听得人只如置身于寒冰之中。未晞哆嗦着,秦鹤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只可能是有人指使他,而这个能指示秦鹤的“有人”……她无力的颤抖着,手紧紧攀住桌沿,似乎一放手就要跌落进地狱一般。玉华笑容顿失:“是太子殿下,他不要我们的孩子。”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只是气息将字眼带了出来,出口便湮没在风声中。      未晞无力的哆嗦着。是沈湛,真的是沈湛!难怪,他会说那个孩子一定很怪他;难怪,他会缄口不提是谁害了自己的长子……因为那个人就是他,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手上力气顿时消失,她缓缓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似乎不这样便要窒息而亡。玉华浅笑着,行至她面前坐下,依依哭道:“姐姐,他不是喜欢我,也不是喜欢你。我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他执意要娶杨国的公主,因为他想娶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未晞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小腹顿时作痛:“你、你说什么?!”玉华哭笑着:“这世上还有谁,跟你面容相似得很?这世上还有谁,是杨国的公主?你还不明白么?”她说着,缓缓起身,伸手取下发中的金钗,喃喃道:“陆家就为了所谓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将我嫁到太子宫,暗中与燕王交好,那些日子又是转头向着晋王沈灏……他们究竟要什么,要什么啊……”她说到最后,眼泪如同滚珠般落下,“他就为了这双眼睛,像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她,你也不是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他生下来就死了……”      未晞跌在地上,看着她的模样,小腹忽然痛得尖锐,一瞬间便将她的汗痛了出来。玉华忽然笑起来,美得如同月下美人一般。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雪落的簌簌声,听得那般空灵。玉华立在原地,好似听痴了,轻轻道:“我的孩子……”      下一刻,她手中金钗却是毫不迟疑的划向自己的眸子,双眸霎时便淌出血来,沿着脸颊缓缓滑落,如同血泪。未晞看着她一张俏脸变得可怖之极,已然狂笑出声,似乎有热流从下/身流出,缓缓浸湿了衣裤。      她笑得张狂,直直笑得泪如雨下,玉华双目淌血,“笃”的一声,手中金钗跌落在地,也是笑出来,两人的笑声混杂着风声,仿佛厉鬼的吼叫。候在屋外的七七和含珠忙不迭的冲进屋去,见到的便是此景——未晞跌坐在地,下/身缓缓淌出血来,玉华立在她的面前,双目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未晞流出的血交汇到一起。      血流成河。      七七和含珠的惊叫声招来了众人,慌得众人赶紧将去传太医,又七手八脚的将未晞和玉华安置好。      未晞看着被血浸湿的裤子,扬起一抹惨白的笑容。腹中的小生命缓缓流失着,就像是玉华那个孩子。不过也好,他至少,没有像他哥哥一般,死在父亲的授意之下。      他那时说:“阿凰,别走。”      他那时说:“就罚你,陪着我,看楚朝的江山如画。”      他那时说:“阿凰,答应我,别离开我。”      到底是谁锁了谁呢?不是她,跟她一样是杨国公主,跟她的面容无比相似……只有小妹,只有明华。      他肯为之攻打杨国的那个故人——她死了,她已经死去三年了……      到头来,是她自己在做多情种。      七七的脸渐渐在眼前模糊,恍惚间似乎便成了阿娘的脸。阿娘……      “沈湛,待手上事了结,你陪我回杨国吧,我想我阿娘了……”“待事情一了,我带你回去。”      空许约。      不管再怎样的执着,那个会带她回杨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说我把自己虐哭了泥萌会不会打我。   米娜桑,读者大大们~~用收藏和留言砸死我吧~~~   ☆、长恨此身非我有   当神智苏醒过来,一股子浓烈的药香混杂着血腥味涌入鼻中,立时便唤醒了她所有的意识。一只手拿着湿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得很,像是怕惊醒她一般。      “七七。”她下意识唤道,声音干哑艰涩。那只手顿了顿,再次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阿凰醒了?”      低沉而温淡的男声落入耳中,她僵了僵,贝齿轻咬丰润的嘴唇,半晌后,还是选择不理,转头。      沈湛!沈湛!为何一醒来,第一个见到的,还是你!      见未晞这般冷淡的模样,沈湛也不恼,搁了湿帕,又命七七去将药来。七七在未晞身边多年,不过一瞬便觉察她的不豫,又想到她进入房间之时的可怖景象,也不曾多想,转身去了。      哪个女子经过那样的场面,又因此失去了腹中的孩子,都会不豫吧?      听得七七的脚步声消失在屋中,未晞费力的掀开眼,阳光虽盛,但被霞影纱滤去大半,只留了柔和的光线在屋中洋溢。沈湛就这样坐在光华之中,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他憔悴了好多,再不是平日里恍如神祗般的模样了。小腹钝钝的痛,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楚加剧。她垂眉,孩子,果真已经不在了……      沈湛见她目光低垂,明白她的心酸,伸手缓缓勾勒着她的眉,低哑开口:“阿凰,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她连齿缝间都迸发着森森的寒意,更是不愿意看他,只是转头躲开他的手。      她宁愿回到当初不闻不问的关系,也好过这般的欺骗。      沈湛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还是收了回去。细细看着她的身影,倔强如斯,好比烈火般,让人渴望却又灼伤人心。      屋中静默万分,也不知这样沉寂了多久,七七推门而去,端着药碗,琥珀色的药汁还在升腾着热气。沈湛接过她手中的药,柔声道:“阿凰,吃药吧。”床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七七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未晞素来不会对沈湛这般的,就算是往日刚嫁过来之时,她也不会对沈湛视而不见。如斯想着,已然开口道:“太子殿下,不如让奴婢来吧。”      沈湛默然颔首,将药交还给七七,让开了身子。七七唤着:“公主,吃药吧,吃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啊。”      床上的人儿还是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太子殿下出去吧,臣妾想静一静。”      沈湛一张俊脸落入屋中的晦暗处,根本看不清神色,半盏茶之后才沉沉开口:“你好生吃药,我一会子再来看你。”说罢,转身便去了。直到听见门板声响之后,未晞才转过头来,眼角已然渗出泪光来。      七七几乎看得怔了,自家公主素来是坚强的,从来不肯叫别人看了自己的软弱,正怔怔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她嘶哑的声音:“侧妃怎么样了?”      “侧妃她……眼睛毁了,被带出去的时候,不住的哭。”七七念及玉华,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那日她一双眸子中不知是泪是血,看得人只觉得凄惨和可怖。丧子之痛,竟是叫她狠得下心划瞎了自己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多美啊……      未晞惨惨一笑:“是么?”血泪相和流。玉华那是对沈湛彻底失望了吧,他杀了他们的孩子,也绝了玉华所有的绮念。她肯弄瞎自己一双眼睛,何尝不是无声的控诉。      只是到头来,她还是狠不下心去杀他。      未晞张嘴饮下药汁,那药苦得很,少许还顺着嘴角缓缓滑落,如同干涸的血迹。七七忙取了蜜饯和锦帕来,劝道:“公主别这样,小殿下在天上也不愿公主这样的。”未晞一壁擦去嘴边药渍,一壁露出素日温和从容的笑容来。      不悔,却做不到无怨。就当是一场梦罢,梦醒了,什么都结束了。那个在许诺会带她回杨国的男子,他所许诺会最疼爱的宝宝,就像年少时那个月下许诺会来娶她的少年郎一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忽然想起阿华来,如今,倒还真有几分羡慕阿华,不必经历这些。不必经历有朝一日,会与云哥哥站在对立面上;更不必经历现如今所托非人的结局。      “开些窗吧,屋里怪闷的。”她不喜欢血液的腥甜味,尤其是这腥甜味是来自自己身上。七七闻言称是,起身开窗。未晞展眉看着窗外的一切不知何时,窗外已然多了一条新枝,生气昭昭。      这个正月,算是皇帝登基二十年来最为伤感的一年了。正月初一太子侧妃陆氏产子,却是生下一个死婴,宫中本就是笼罩了一层伤恸,好容易被太子妃夏氏怀孕之事缓和,谁成想,初三又传来太子妃小产之事,京中不免有些怪异的说法传出,都说东宫之中许是有妖魔作祟。      未晞本是在安眠,恍惚间听见一声轻响,待睁眼便见是楚含岫立在屋中,她一袭正红色衣物,好比烈火般,烧得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她眸中如往昔一般的冰冷:“阿凰姐姐好睡。”      未晞打量过她,从容不迫:“燕王妃敢擅闯东宫?这罪名说出去,可是不小。”楚含岫面无表情,缓缓行至床边坐下,眉眼中才有了几丝火一般的嘲笑:“身为弟妹,难道我不该来看看皇嫂?”说着她的手伸向未晞被褥之下的小腹,“好可惜呢,那个孩子在皇嫂腹中才两个月。”      她话语轻柔,但不带分毫感情,唇角扬起的冷笑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未晞心中闪过痛楚,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曾经她是那么盼望着他。深吸口气,她看着她含笑的美艳面容:“你就这么恨我?”      “是啊,我就是恨你。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之中硬生生挤出的,若非是为了夏未晞,杨大哥怎么可能被皇兄下令处斩?她素来不善表达自己,自然不会说出心意。等到正视的时候,已然晚了。      未晞抿着唇,她并不记得她害死过哪个人,但这样久的接触,她很清楚楚含岫跟自己其实是一类人——睚眦必报,却不会牵扯进去无关的人,看着楚含岫的脸,她忽然笑出声:“你那么恨我,看来很在乎那个男人。”      楚含岫一双眸子里全是冰冷的笑意,捻起她一把长发缠绕在手中:“与你何干?”忽的凑近她耳边,“我听说,是侧妃划瞎了自己的眼睛,啧啧,皇嫂这般没有容人之量?真是可惜了……”      “东宫内院之事,想来还不用王妃操心。”未晞冷冷回应,又思及玉华那双淌血的眸子,还有苦笑。沈湛不是喜欢她,也不是喜欢自己,一切不过就是因为相似,仅此而已。      楚含岫看着面前忽然沉默不语的女子,将她的发丝绕在指尖:“也是了,孩子没了,沈湛还不肯陪在你身边,我若是你,也是心中不快活。”指尖猛的用力,未晞的发已然被她扯下来几根,“他不心疼,有人可疼坏了呢。”      “我还是那句话,与你何干?”未晞毫不客气的反击,头皮传来的刺痛有几分难受,一双清亮的眸子深处已然含了几分怒意,“王妃只需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楚含岫忽然抚掌笑起来,退离床边:“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皇嫂,别忘了,我说过,你可以当韦贵妃,也可以当王皇后。”      未晞心中凛然,抬头看着她,她周身都是一层光晕,满是一种朦胧诡异。未晞扬起笑容:“是么?我想我也说过,我无意当纪国太妃,也无意当武帝生母。”      “由不得你。”楚含岫的笑容一瞬间便深邃起来,满是狡黠。未晞看着她的笑颜,没由来的颤抖起来。      她说这话,便是,楚昀并没有放弃对楚朝的侵略?!那又为什么要将妹妹嫁过来?还是别的什么……      楚含岫很满意她的反应,一时之间已然是笑得美:“皇嫂好生养着吧,可别坏了身子。”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她的背影,未晞只觉得背上发寒,但那寒意来自哪里,她却真的说不清了,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绝不简单。脑中又浮现出楚昀那股子睥睨天下的傲气,心儿猛地一缩。      看来,就算和亲,也还是不曾安宁。      燕王府。雪地已融,春回大地,沈澈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神色还是温润;面前楚含岫一壁喝茶,一壁道:“臣妾倒是觉得皇嫂可怜,孩子才两个月,就这么没了。”      沈澈面上还是端着温润的笑脸,实则已然心如刀绞。他的好皇兄,这便是他护着的阿凰吗?好些事在脑中串联起来,叫素来温润的沈澈心中起了一层滔天的怒意。      楚含岫转眉看着他冷凝的面色,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暗涌横生   原本还在年里,当时普天同庆的日子。只是接二连三的事叫年里也蒙上了一层哀伤,待到正月初五之时,事情已然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说是太子失德,老天这才给东宫降下祸端,要不了多久便会波及百姓。随后次日便传来南疆突发雪灾,大雪漫天,甚至将民宅压垮,当地知府惶然的组织自救。雪灾自然将这场流言推上了顶峰,一时之间,京中百姓人心惶惶,年里越发不曾安稳了。      “阿凰,等事情了结,我便陪你回杨国。”沈湛的声音温润如玉。      “她死了。”沈湛的声音沉得仿佛暴雨前的狂风拍打树干,“她已经死了三年了。”      她死了,明华死了,她却不是明华啊,也永远代替不了明华……你每次依依唤着的,就是“阿凰”,还是“阿华”?      未晞在梦中挣扎,几乎哭叫出来。七七本是护在她身边,此时已然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公主——”      几声呼声下来,未晞总算是睁开了眼,额上满是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七七关切的看着她,为她擦拭了额上汗水,“公主做噩梦了么?”      未晞双目失神,只是苍白的摇头,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七七张望一下,道:“约莫未时了。”      未晞颔首,竟已睡了一个时辰。匆匆颔首,起身到了桌前,七七已然布好了菜。未晞小产不久,还在小月中,膳食也是格外精细。每一次睡去,不多时便会惊醒,如此三番四次的折腾,整个人清减得极快。未晞吃了些东西,便推说吃不下不再吃了。      京中的传言如今是越演越烈,已然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惊怒之下,几乎背过气去,急召沈湛沈澈两兄弟入宫。未晞听闻此事,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样的流言一旦传远了,要知道众怒难犯之理,更何况,天命之事,事关即位与否,皇帝也不能轻率。      幽幽叹息一声,未晞和衣躺在床上,床幔乃是金黄色,耀眼无比。往日,还是这里,沈湛还坐在她身边对她笑,她却耍着小性子不肯理他。      如今,却是真的不愿理他了。七七收了残羹冷炙,退出去之时,轻轻唤道:“太子殿下。”未晞心儿一颤,又听沈湛轻轻的声音:“太子妃睡了么?”      七七的声音却是愈发模糊起来,她也听不真切,展眉又见沈湛大步流星的走进,坐在她身边,大掌抚上她的额:“阿凰。”      未晞看也不看他,只是阖上眼。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和无奈:“我晓得你怨我,怨我不曾护着我们的孩子。”      她却是“嗤”的笑出来,一滴晶莹沾在他拇指的指腹上:“臣妾没有什么好怨的,这是业报。”他夺去了玉华孩子的性命,那个孩子回来索命了,便索去了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沈湛目光沉沉,怔怔看着未晞,眼中满是无奈:“阿凰……”只是一声,却惹来她一声低笑:“太子殿下还有事么?”他看着她的笑颜,那么温和从容的笑容,透着疏离,就像彼时她刚嫁过来一般——从来都是对他笑着,只是那笑容之中满含冷漠和疏远。      他终究,还是将她推远了。      薄唇紧紧抿着,他摇头:“我明日启程去南疆。”      “臣妾祝太子早日赈灾回来。”她垂了目光,不肯对上他的目光。她素来是知道他的心眼比常人多了不知多少个,怕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更怕,她会沉溺在他温柔的目光之中。      他对玉华是不是也是这么温柔呢?可是这样温柔的目光之下,满是杀机,杀了玉华,杀了他们的孩子。      大手理开她的发:“阿凰,不要怕我。”只有对她,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肠,更舍不得伤及她半分。只是她现在这些反应,他若是还看不出端倪,那就是他自己蠢,怪不得她。      未晞缓缓转头,露出僵滞的微笑,一字一句道:“臣妾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怎么会怕太子殿下?”      他一双眸子如同耿耿星河,绚烂而闪着莫名的光辉:“阿凰——”      “太子殿下!”她出声打断他,口气又轻柔下来,“臣妾累了,想休息了。”她不是不懂朝堂之事,皇权之争,见风使舵的人,根本不能留。为了一双眸子的相似,你立玉华为侧妃。三年,便是养一条狗也有感情了吧?何况那双眸子给了你多少慰藉?若说她是陆家人,也就罢了,可是孩子,那是你的亲骨肉,陆家人若是有了皇孙在手,会生异心?玉华如此,她这个“替代品”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这般?      沈湛眸中闪过悲哀,沉吟片刻,道:“阿凰,你在我心中,与别人不一样。”是绝不可弃者。说罢,见她阖眼:“恭送太子殿下。”心中一堵,转身而去。      北方的雪灾,如今是什么样了也不曾知道。父皇此次派他前去,本就是为了让谣言不攻自破。否则,如今强硬着将谣言压了下来,待到他接手这江山之时,只怕也是民心惶惶。      步出未晞的小院,阳光照射,沈湛有几分恍惚之感。见李德淮迎上来,他招手在其耳边低语一阵,李德淮笑容狡黠,躬身问道:“那么爷,是要……”说至此,他合拢手指往下一划,做了一个砍的动作,“还是……”      “你以为能杀?你只需盯着就是,还有,孤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务必保证太子妃安危。”若是他所料不差,幕后之人在他一走便会动手。他怎能让阿凰有事?      李德淮颔首:“奴才知道了,会请萧都统明着护着,更会派遣暗卫来保护太子妃。”      沈湛应了一声,一身玄色在阳光下耀眼无比。      待沈湛去了,七七一个闪身进入,见未晞满脸的疲倦,靠在床上看着地面怔怔出神。她眼中哀伤无尽,七七都行至面前了才回过神,露出笑容来:“七七,你几时回来的?”      七七扶她躺好,又为她掖好被角:“奴婢方才回来。”又试探问,“太子殿下这就去了?”      未晞笑容从容不迫,甚至连一丝牵强也看不出,只是道:“这些日子事儿太多,太子殿下自然要去处理了。”      七七看着自家公主的笑脸,心中狐疑不止,却又被她拉住:“七七,跟着我嫁过来,委实是苦了你。”七七一怔,旋即回握住未晞的手:“公主与奴婢说这话便是不将奴婢当做自己人了,况且奴婢与公主,自小就在一块儿,公主都来了,奴婢怎么能不来?”说着,她笑着,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      远在异乡,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家人?未晞浅浅一笑,不再言语了。      当夜的东宫,灯火通明,照得夜幕似乎都要撕裂一道大口子。东宫与皇宫遥相望着,从窗中看去,皇宫肃穆而又庄严。      那夜银月清辉,她独自立在杨国皇宫的花园之中,月光洒在她脸上,平添了妩媚和娇弱。她只记得,她在等一个人。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她记不得了,只知道久得她已经想不起少年郎的模样了。那个少年郎说——“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      年少的闺梦,只是她知道,那个少年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隐隐的,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脸,想来是梦吧?她也只能当做梦境,否则,便只有沈湛了。      她朦胧之中,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轻轻的唤她——“阿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晨光熹微之时,未晞便从睡梦之中醒来,天际鱼白,照得屋中有一分模糊。展眉看向窗外,今日,便是沈湛出发去南疆的日子了。      去年他去北疆之时的依依不舍,如今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未晞敛眉,重新躺下。      约莫巳时,沈湛在宫中领了旨意,被皇帝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南疆赈灾。皇帝对外宣称,太子妃小产卧床,侧妃失子打击过大亦是卧床,剩下的侍妾都是没有资格,自然,东宫之中无人相送。      沈澈立在勤政殿外,挂着温润的笑意:“臣弟预祝皇兄早日赈灾归来,一路平安。”沈湛看向弟弟,笑容温淡:“多谢阿澈。”又扫了一眼他的眸子,微笑不言。沈澈端着笑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兄的举动,又是一揖。落下的手拢在衣袖之中,看不见动作。      天晓得他有多想知道,阿凰究竟怎么样了。失子而来的痛苦,有没有好受些。      沈湛上马,缓缓前行,待出了皇宫,一路向着城门而去。一个身影坐在茶楼之上,遥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来,身边娇小的女子亦是含着妩媚而神秘的笑:“公主这么欢喜?”      楚含岫一杯清茶端在唇边:“有什么不欢喜的?”待沈湛回来,这个京城早就不是他能够掌握的了。手指蓦地握紧了那方甲胄碎片,眸中迸射出寒意来。      杨大哥,你在天之灵,就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收藏~   ☆、巨浪   偌大的东宫,在晨光之中透着阴森的死气。接连没有了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抚平这个创伤。未晞躺在床上,饮下七七喂来的汤,又听她说沈湛已然出了京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事已至此,自尊如她,竟然还是恨不起来。      手指轻轻滑过小腹,那里平坦得很,也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前不久她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第一个孩子。      见她忽然不说话,眼角都透出分分的伤感,七七忙劝道:“公主放宽心思才是,将息好了身子,才有精神啊。”未晞一笑:“我晓得,总是叫你提点我也不成样子。”又沉沉心思,起身道:“随我去看看侧妃吧。”      七七一怔,正要出声相劝,便听她道:“不妨事,只是去坐一下便好。”何况,她脑中翻来覆去都是玉华那日双目淌血的模样,那落下的,血与泪相和,一滴一滴,未必不是她对于沈湛全部的绮念。      七七眉间一敛,只好给未晞披上大氅:“早春薄寒,公主小心些才是。”说罢,搀住未晞向外而去。甫一出门,未晞便被那股子含着凉意的春风吹得一颤,还是忍住了,向着玉华的小院而去。      她本是不常踏足玉华这里,上一会踏足,尚且是玉华生子之时,再上一回,便是玉华诊出有孕之时,那时整个小院都透着喜气。而现如今,小院之中,除了颓败之气,再也没有旁的什么。      远远便见含珠立在门外,不过几日,她清减了好多,一双大眼睛嵌在脸上突兀得很,见了未晞和七七,才上前一福:“太子妃。”      “你家小姐呢?”未晞出言问道,含珠又是垂泪不止:“我家小姐她……”见她这样凄苦的模样,未晞心中约莫也有了底,道:“你替我传一声,就说是我找你家小姐。”      含珠闪身进去,不多时又折回来,拭去脸上的泪痕,歉疚道:“太子妃,我家小姐不愿意见您,太子妃还是回去吧。小姐说,红尘之事也就这样了,她情愿下半生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说着,她眼底又渗出泪来。      未晞心中酸酸的,静静颔首:“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正要转身,又听含珠说:“太子妃,我家小姐说,还请太子妃多加保重,终究是叫了你许久的‘姐姐’,这京中只怕要不得安宁了。还说,除了太子,还有那样多人在乎太子妃呢。”      未晞心中一沉,看着含珠不语。含珠被她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适,垂首道:“奴婢不知何意,只是转述小姐的话。”未晞这才敛了目光:“本妃晓得了,你好生看顾你家小姐。”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待步出小院不久,未晞才转头:“七七,你吩咐下去,不许亏待了侧妃。”七七称是不提。      京中要不得安宁了……似乎这京城之中,什么时候安宁过一般。      捋了捋长发,未晞才一口气叹出来:“回去吧。”      夜幕之中,星辰点点,宛如碎玉点在黑布之上。      燕王府,楚含岫坐在灯前,把玩着手中的甲胄碎片,范琳恭敬的立在她身边:“长公主,咱们……”楚含岫扬起一抹笑容:“你说呢?”范琳素来聪慧,听她这话,笑容已然从唇角漫出:“属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楚含岫唇边满是冷酷的微笑,看得人皮肤起栗,手中的碎片在灯火之下,泛出冰冷的光辉。她的容颜几乎映在甲胄之上,妖冶得仿佛是罂粟一般。      门板声忽然一响,便见门前立着一个颀硕身影,细看之下,正是她的夫君沈澈。楚含岫一怔,姣美的脸上已然换上了天真的笑容:“王爷。”      沈澈面上依旧温润,只是一双眼睛愈发的像了沈湛,那深沉如海的眸子:“王妃适才在说什么?”      楚含岫一怔,还是笑道:“臣妾没有说什么啊。”她不是傻子,早早的就觉察到了,自从沈澈禁足宫中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润,根本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么?”沈澈上下打量过她,笑道,“王妃真的没有说什么?”      楚含岫忽然觉得头皮一麻,仿佛是自己皇兄那威压的气势包裹一般。      次日,南疆的奏折抵达,说是灾情愈发重了,京中方才压制住的流言一时更是如沸水炸开锅了。譬如“太子与楚朝命途相冲才会引发灾难”“太子连年征战有伤天和才引得天神发怒”,更有甚者,说是沈湛此去,乃是将煞气引去,才使得灾情加重。      这流言速度极快,饶是未晞深居东宫,耳中也是传进了流言。舆论之事,素来是可以要人性命的。九五之尊,乃是天命所归,若是天都不帮你了,自然还是得下台了。      未晞握紧了手,掌心发白。七七看着自家小姐苍白而凝重的脸色,心儿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就算她不甚明白朝堂之事,也知道,如今太子处境不妙。      未晞目光紧紧落在牛乳上,乳白色的液体映出她的容颜。玉华果真没有说错,这京城之中,又不安宁了。算来,她嫁过来这一年,沈湛这个太子,似乎随时都是如履薄冰,动辄威胁到他的地位。      嫁过来,本就是错误,就要任其错下去吗?      喝了一口牛乳,道:“七七,你将萧都统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      七七面上闪过一分忸怩,还是转头去了。不多时,便领着萧晟转回来。他一袭轻铠,英气逼人,一揖道:“太子妃金安。”      “萧都统,不知如今东宫外是什么样的光景?”未晞简短道,“本妃的意思,是说流言如何了?”      萧晟面上闪过不安:“回太子妃,臣以为,若是这流言再传下去,舆论高压之下,只怕废太子之日不远。”      未晞眸子里立时闪过冷光,废太子?“萧都统跟着太子日久,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太子的死党?”萧晟思量片刻,道:“陛下最为反感的便是结党营私,否则上回燕王殿下也不会被陛下那般斥责。不过朝中半数大臣,都是向着太子的。”      “这些人忠心么?”未晞问道,萧晟颔首:“想来应是,上一次庶人沈灏陷害燕王之事,也有不少朝臣是得到太子殿下授意而附和的。”      未晞心头一松:“如此甚好。”沈湛如今不在京中,她便有必要出面压制下来流言,可恨她是女子不能干政,如今又是小产,更是有心无力。不为别的,为了自己,为了杨国,她都不能失去太子妃这个位置。只有她未来成为皇后,杨国才能真的无虞。      自古皇权的构成,民心才是最底层的基础,其次便是朝臣,最后才是由民心与朝臣共同撑起的皇权。如果底下两层都倒了,那么皇权的覆灭,便是屈指可数。      念及此,她转头看着萧晟:“萧都统可知,太子手下的暗卫,是怎么样的?”萧晟目光顿时利了,太子手下的暗卫素来是不为旁人所知晓的,而现在她说出来,萧晟已经能笃定未晞在沈湛心目中的位置,也不再隐瞒,当下道:“回太子妃,太子手下的暗卫,共分为十二支,每一支皆是由高人直接训练出来,每三支便是一营,共是天地玄黄四营。其中,天字营负责全国各位王公及大臣宅邸的监视;地字营则是安插在别国;玄字营与黄字营,再加上守卫东宫的羽林卫,都是太子的亲卫,必要时,可执行杀人之事。”      未晞听罢,背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意,她知晓沈湛有暗卫,却不料他的暗卫竟然有这种规模。监视全国的王公大臣,不知是有多少人!定一定心神:“那么,太子有没有下令查是谁?”      萧晟道:“臣不知,暗卫的调度,素来都是由李总管负责传达太子的命令。”      未晞颔首,沉默片刻,又道:“烦劳萧都统告诉李总管,用尽一切办法止住这场流言,否则太子情况堪忧。”一旦流言传出京城,后果不堪设想。沈湛在去南疆的途中,该担心的就不只是灾情了,还有随时可能爆发的民变。      萧晟颔首称是,转身便去。待他寻到李德淮,后者见萧晟来得很快,又听他说了来意,已然露出狡黠的笑意:“萧都统所说,真是太子妃的意思?”      萧晟颔首:“自然,我岂敢擅传太子妃命令?”李德淮脸上的笑容顿时有几分暧昧:“萧都统,恕奴才多嘴一句,咱们的主子是太子,就算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妻,咱们也只能听太子的话,您说是不是?”      萧晟头皮忽然一麻,觉察出他话语中的深意:“李总管的意思是……”      李德淮笑得愈发的深了:“萧都统是明白人,自然不用奴才多说。”又将双手相对展开,猛地合在一起,啪的一声,“萧都统可明白这个意思?”      萧晟扬起笑来,分外的轻快。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好长啊,今天双更,此为第二更   ☆、紫微垣变   流言好比瘟疫,蔓延得那么快,没有一点止住了的迹象。      未晞不免也是纳罕,自己分明是与萧晟说清了,却为何还是这个结果?      京中因为流言之故,人心惶惶。太子之责,便是在皇帝无暇之时替皇帝做事。而如今沈湛不在,便是由沈澈代行其职。      天家无父子,但父子之间,也没有仇恨。      未晞身子未愈,便也不必入宫向皇后请安。坐在屋中,未晞翻看着手中的书,一派淡然恬静的模样。翻了一会儿,她便觉得心中烦躁不安得很,搁了书,道:“七七,你叫李德淮来一趟。”      不管萧晟是否传达到了,终究,她还是要亲自过问一回。      七七狐疑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不多时七七折回,身后跟着身着蟒袍的中年内侍,正是沈湛身边的贴身内侍李德淮。      李德淮上前一步,轻快地打千:“请太子妃安。”      未晞颔首:“李总管请起,本妃今日唤你来,是有事相问。”李德淮常年伺候在沈湛身边,何等的精明,一听这话,脸上已然换上了公式化的笑容:“太子妃请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未晞看着面前的中年汉子,婉声道:“如今京中有关太子殿下的流言愈发盛了,本妃之意,李总管还是动用手下暗卫之力中止这场舆论,免得于太子殿下不利。”      李德淮煞有介事的颔首,抬头笑道:“太子妃恕奴才直言,就算您是太子妃,但奴才只听命于太子殿下,您说的话,奴才听听就是,绝不会去做的。”又道,“奴才亦是如此回答萧都统。”      屋中静默,她心头已然泛起稀薄的怒意,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难道非得等太子殿下开口?太子如今在去往南疆的路上,如何得知京中的境况?”      李德淮分外不惊:“太子妃恕罪,无论如何,奴才势必是要等着太子殿下的命令,其他人,即便是皇上,也休想指挥东宫的暗卫,遑论是您。”说至此,他露出一个笑容,“太子妃关切太子的心情,奴才感动万分,还请太子妃多多保重。”      未晞竟是不知说什么。究竟是为了杨国,还是单纯是为了沈湛,她自己也说不清。虽说是君若无心我便休,只是,她似乎还是狠不下这份心肠。      为了一个将自己视为替代品的男人,值得么?      未晞心中不免一凛,从容一笑:“罢了,李总管下去吧,就当是本妃关心则乱。”笑容又浓了,“牝鸡司晨,想来连李总管都是看不过去的对么?”      “奴才不敢,何况太子妃乃是关心太子,此心天地动容。”他不动声色的将这糖衣炮弹挡开,不忘给未晞戴一顶高帽。      未晞只是笑,看不出心中所想。      燕王府。沈澈处理完手中政事,坐在书案前沉思。如今京中沸沸扬扬全是不利于沈湛的话,沈湛又不在京中,自然无法处理这些。      他低头,脸庞躲入了光线的死角,显得颇为阴沉。一向含着温润的眼睛也像是镀上了一层狠辣。      他不是沈灏,绝不会锋芒毕露到要将自己暴露出来。双手紧紧握拳,力气之大,连指尖都被掌心的薄茧硌得生疼。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跟沈湛争什么,太子之位,或者是别的……只是,他的好皇兄,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背叛。      为了使自己死心,竟是说阿凰死了,而他自己,转头便娶了阿凰为妻;为了皇位,不惜任由沈灏陷害自己,事后还不将真相禀明父皇……      他甚至查到,当日附和那立他为储提议的大臣之中,半数,甚至半数以上都是由皇兄授意。沈湛不可能不知道父皇最为厌恶结党营私。他如此,分明是要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这就是他的哥哥,他一母同胞,最敬爱的哥哥。      沈澈唇边勾起一个笑容来,温润之中染上了分分邪魅。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阻止王妃向沈湛身上泼污水呢?他非但不阻止,还要在暗中推波助澜。      当日午后,奏折抵达,说是百姓沿途阻拦沈湛一行的去路,更有甚者,满怀一腔爱国热情的书生不惜冒犯皇威,当众指责沈湛祸国殃民。      消息甫一传回,似乎连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太子的功过      楚含岫领着范琳缓悠悠的穿行过街市,已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传入耳中。她不免心中舒畅,脚下也是极为轻快。待转回了王府,楚含岫方才将东西搁下,扬起冷笑来:“看来,沈湛这回,凶多吉少了。”      范琳脸上始终挂着妩媚的微笑:“公主恕属下多嘴一句,楚太子的心思,恐怕从来不在皇上之下。被这样泼污水都没有一点动静,只怕有诈。”      楚含岫闻言,明白范琳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沈湛的心思,只怕并不在自己皇兄之下,还有沈澈,沈澈自从禁足归来,也与往日颇为不同,看来,这楚朝的确是越来越乱了。      当下颔首:“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他反击之时,我才知晓有什么法子对付他。”      范琳眸光轻扬,滴溜溜转过自家公主:“依属下之见,只怕是快了。纵使有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废太子诏书一旦下达,想要再为太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轻轻颔首,她心中却无半分的惧怕,生平这样久,只有那一次知道什么叫怕——杨大哥被皇兄下令斩首之时。      痛楚涌上心涧,她挥去这份痛苦,道:“皇兄那头怎么说?”      范琳含着浅薄的笑容:“皇上之意,便是不要轻举妄动。只是楚太子在外,咱们要多加小心就是了。”说至此,目光忽然转向门外,含笑不语,右手抬起,并拢手指凌空斩下。      楚含岫见她此番动作,心知肚明,转头淡淡道:“随你。”      范琳的笑容透着几分诡异的狡黠。      当夜,正月之中的星空虽是不比夏日,但看着也有一份别样的美感。 皇帝与皇后立在寝宫之前,难免担心沈湛。      那一直是他们最为骄傲的长子,现下却是说与楚朝命数相冲,他们怎能不担心?如今尚且将此事瞒着老太后,否则不知道一向疼爱孙子的老太太会怎么样。      正是焦急之时,便听贴身的内侍轻声道:“皇上,钦天监监正求见。”      钦天监,一向是负责天数命理,此时求见,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皇帝“嗯”了一声,嘱咐皇后早些休息便向着御书房而去。      钦天监监正柴康盛一袭官服,立在御案前低着头等候皇帝,待皇帝阔步流星走进,行礼问安后,皇帝才道:“爱卿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柴康盛沉吟片刻:“回陛下,乃是星象有异,臣思来想去,还是要上报为好。”      皇帝目光顿时沉了:“奏。”      柴康盛道:“如今国中对于太子的流言愈发盛了,向来与此事有关。臣夜观天象,见北极五星之一的太子星并无异常,甚至光芒极盛,乃是吉兆。”      皇帝心中一松:“爱卿之意,是如今南疆雪灾,并非是太子命数与天时相冲?”      “是,甚至于太子星与帝星遥相辉映,两者皆是光芒极盛,乃是大吉之兆。”柴康盛迟疑片刻,“倒是北极五星之一的庶子星,只怕是不好。”      “庶子星?”皇帝追问,“有何不好?”      柴康盛说得一本正经:“庶子星并非只指陛下的庶出皇子,连燕王殿下在内,一切非皇储的皇子皆是庶子星。”顿了顿,“若是臣未曾看错,庶子星上有黑影笼罩,日子久了,只怕有损于皇嗣。”      皇帝眉头微微蹙起,一股子凌人的气势流露出来:“能知晓是什么黑影么?”      柴康盛静默片刻,又道:“臣尚且不知,想来是与皇子们接触甚密之人,而此人似乎往日之中常与血光相伴,凶戾之气极重,这才引得天灾。”      皇帝沉沉应着,紧紧逼视柴康盛:“总有线索吧?”      柴康盛面上满是为难,皇帝见状,道:“爱卿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      他这才跪下磕了一个头,将皇帝心中不安愈发吊了起来:“回皇上,‘木下生鬼,山林生妖’。”说罢,又是一磕头,缄口不言。      木下生鬼,山林生妖。      皇帝眯起眼,眸子里已然有危险的光芒闪烁。屋中立时便安静下来,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冰冷刺骨。      “朕知道了,爱卿退下吧。”皇帝声音听不出一分喜怒,平板无声如同泉水激石。柴康盛这才起身一揖,退下了。      待出了御书房,柴康盛这才松了口气,展眉看向夜空。      紫微垣之中,太子星光芒正盛。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评论啊~我不是在玩单机吧~   ☆、还施彼身   次日清晨,柴□□昨日的言论已然传到了东宫之中,未晞本是悬着心,一听此事,心中大石也是落地了。      庶子星,木下生鬼,山林生妖……      指尖缓缓摩挲着瓷碗,她忽然扬起笑来。七七在身边颇为奇怪,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也不曾多说什么。      不多时,便听萧晟求见之事,七七一张小脸立时便红了,轻声道:“奴婢去看看公主的燕窝好了没。”说罢,便快步而去。未晞见她的背影,知晓她是腼腆,也不戳破,命萧晟进来。      她一袭秋香色薄袄,发髻松松挽着,娇媚的面容上有几分憔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慵懒的美。萧晟甫一入屋,匆匆扫了她一眼,忙不迭低头避嫌:“太子妃。”      “萧都统。”未晞搁下茶盏,缓缓含笑,萧晟听得她的声音,不觉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臣来报,今晨太子殿下已然到了南疆地界。”      “到了?”未晞兀自镇定,“也好,省却了途中还要被不明所以的拦住。”贝齿轻轻咬一咬下唇,“萧都统既然已经来了,可否回答本妃一个问题?”      萧晟本无意拒绝她甚么,当下便道:“太子妃请问就是,臣知无不言。”      未晞要的便是他这话,不觉笑容也清朗起来:“还请萧都统告诉我,所谓的柴监正所说的事,是否是太子授意的?太子是否,早就知道是此人陷害了?”      萧晟脸上一滞,抬头间便对上未晞清亮得如同一汪春水的眸子,想了片刻,道:“臣不便说明,太子妃素来聪慧,应当明白。”      听他如此言说,未晞已然明白,笑容倒也是格外的真切。      架桥拨火,倒也像是沈湛做出的事。与其费尽心思将流言压制下去,不如将这事的伤害转移到别人身上。又扬手命萧晟到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话。      待话音落,却觉得萧晟一张俊脸有几分微醺之意,一时也是尴尬起来,低头道:“萧都统能帮本妃这个忙吗?”      萧晟退开三步,才拱手道:“臣必会做到。”      “那可需要知会太子殿下?”挑眉,话中多了几分戏谑,“李总管那里可会说什么?”      萧晟含笑:“此事不需动用暗卫,想来不必知会太子殿下了。”      未晞缓缓一笑,脑中忽然又浮出那日玉华的话来——“姐姐,他不是喜欢我,也不是喜欢你。”心口像是被刀子划开一般,他喜欢的,就是明华呢……      展眉,迎上阳光,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汽,迷蒙得仿佛随时要淌下泪来。      “阿凰,你在我心中,与别人不一样。”也罢,总归此生,再也离不开他了……      “此事便有劳萧都统了。”淡淡说罢,眉眼间都挂上几分倦意,“去罢。”      萧晟看了一眼面前带着落寞的脸,心中一酸,行礼之后去了。      待到第二日,坊市之间已然传出柴康盛的八字线索——“木下生鬼,山林生妖”。原是风水术语,现下却成了那个不祥之人的线索,更兼之百姓心中都有了一个大抵的轮廓,认定此人一定是皇室众人,一时之间,原本猜度沈湛的流言风向立时便成了猜测这不祥之人究竟是谁。      原本,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楚朝的百姓都不是傻子,要不了多少日子便会想到是谁。皇室中人,名字中有林有山。林者,便是楚;山者,便是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前些日子,沈灏害了沈澈,楚含岫便怒不可遏,那尚且是她没有感情的夫婿;如今她想法子害了沈湛,她不过是替沈湛推波助澜一把,倒也不如她的狠绝。      不到午后,已然不少人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和亲而来的楚含岫,她是北齐敢上战场的长公主,自然曾经是常与血光接触。更仿佛的确是从她嫁来之后,兄弟阋墙、太子遇刺、东宫接连出现血光再到如今南疆雪灾。      未晞轻抚着脸庞,没有由来的,她忽然觉得沈湛早就有心设计楚含岫,一切的时间点,几乎掐得没有一点的漏洞,只需要一击便能将其置于死地,可惜楚含岫妄自聪明,被沈湛当枪使除去了沈灏。她反扑,却被沈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今只能和血吞牙了。      如斯想着,她不免“嗤”的一声笑出来,颇有几分嘲笑的意味。七七红着脸将燕窝搁在桌上,声音低低的:“公主,趁热吃吧。”      “七七,你怎么了?”转头看着七七,她脸上的红晕叫她觉得有几分的暧昧,“你是不是……”      “公主!”七七脸上更红,垂眉,“不过是方才遇见了萧都统……”      未晞笑得如同什么似的:“好好好,我也不打趣你了,女娃儿臊了可要打我了。”吃了一口燕窝,不免又想起沈湛来。      叹了一口气,静静喝了一口燕窝:“你吩咐下去,送些燕窝给侧妃。”      听她提起玉华,七七也是难过起来。好好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毁了。不到二十,便心如死灰了。      当日傍晚,皇帝急诏下达,“着燕王妃挪到燕王府中佛堂,无旨不得擅出一步。”      她是北齐的公主,断没有为了国运直接杀了的说法,否则没法给楚昀一个解释,到时候,边境战事不断。      楚含岫领旨之时,一双美目中一丝情绪也没有,像是此事与她无关。范琳立在其身边,心中不免暗恨。她是知晓沈湛绝非善茬,但不料他的行动是这样的迅速,快到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沈澈陪在楚含岫身边,叹道:“王妃且委屈一阵,待天象解除,澈势必请求父皇放你出来。”      “多谢王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原本娇艳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可爱,又压低了声儿,“王爷多加小心才是,那人既然有本事令王爷和臣妾都身陷囹圄,想必……”她忽然沉默不语,沉默之中却满是耐人寻味的深意。      沈澈眼中闪过一丝的阴鸷,脸上还是温润到了骨子里的笑容:“王妃所言,澈晓得。”又转头对范琳道:“有劳琳姑娘了。”      范琳绽出一抹微笑:“王爷放心就是。”说罢,看了楚含岫一眼,缓缓入了佛堂。      沈澈送了楚含岫进佛堂,转身便回了书房。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沈湛做的手脚。他这个哥哥,果然是心思深重之人,早就看出是楚含岫在作怪。      如今将楚含岫禁足,要不了多久,便是他了。皇权争斗之下,从来没有兄弟,谁退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双手撑在桌案上交握,虎口也因为用力太猛而发白。总不能随时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吧?总要有一次,是他掌握了主动权。      眼前忽然浮现出未晞疏远而又温和从容的笑脸来,他心头一痛,又念及除夕之时,她对沈湛笑得模样,那么的乖巧,那么的温和而又依恋,她只会那样看沈湛!      难以抑制的酸了起来。若是他早知道,未晞便是阿凰,他一定不会亲自将她迎进京城,他一定会在那时就带她离开。      只是那些东西,都只是“如果”,那是他的嫂嫂。      手指蓦地用力,沈澈眼中闪过冷光来。      佛堂之中原是素雅的布置,一方书案在入门的右边,桌案旁还有一盆兰草,一抹翠绿点亮了屋中。而左侧便是佛龛,佛龛之后便是床榻。楚含岫缓缓坐在床上,目光一一看过室内,满是阴冷。      范琳坐在她身边,脸上还是笑容:“公主。”      楚含岫扬起冷笑:“琳姐姐,除了皇兄,我素来是不服别人的,但现在,我服了。沈湛此人,心机之深重,委实不是我能及的。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付我的。”      “公主在新婚夜刺杀夏未晞之时,就该知道沈湛一门心思要对付公主了。”范琳捋了捋她的发,“他当真是个狠角色,先是一招杀了沈灏废了燕王。再借着我们的力气,反过来扇了我们一耳光。。”      “我们还没有输不是么?”楚含岫转头看着范琳,眼中闪着冷清的光辉,“琳姐姐,我们不会输的。”      “是,我们不会输。”范琳转眉看一眼窗外沉沉的阳光,附在她耳边,“燕王总有一日会和沈湛翻脸,到时候……”      “你觉得他会么?他就算是想,皇后会允许么?自古以来,天子不孝,可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千百年。”      “公主没有说错,”范琳轻轻道,“可是他可以让燕王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尤其是,他知道,燕王对于夏未晞的心思,从来没有减过。”      她也是笑起来,吐气如兰,她说得轻柔,吐出的却是这样可怖的字眼:“那就别叫他活着回来。”范琳含笑,眼中同样闪着妖冶:“属下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卡得都快吐了   ☆、南凶   比起京城的繁花似锦万物回春,南疆可谓还是天寒地冻的冬日。马蹄上包裹着厚厚的布,只怕打滑。沈湛披着大氅,看着眼前的素白,神色温淡之中带着凝重。      雪积得极厚,甚至连道路的本色都看不出,道旁的民宅在这雪地之中若隐若现。      一路向南,愈发冷了,甚至连在北方的京城都比不上原本应该气候宜人的南疆。沈湛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南州知府孙凯景,下马徒步向着府衙而去:“孙大人是如何处置的?”      孙凯景眯着眼,像是被雪光刺痛了眼睛:“臣已然下令设置避难所和赈济点,只可惜杯水车薪。今年气候有异,实在是……”他说至此处,又缄口不言。国中的流言他不是不知,句句矛头直对太子,他犯不着再去触太子霉头。      沈湛一派淡然的模样,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你做得很好。”又转头对身后跟着的队伍道,“今日晚了些,从明日开始,你们开始去往周边,将带来的布匹和粮食火烛一一分给百姓。若是遇到房屋被雪掩埋者,便领回府衙来。”      他话一出,周人皆称是。此次跟着他一道来的,几乎是守卫东宫的羽林卫,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指挥行事便方便了许多。      孙凯景愣了一愣,慌忙追上沈湛的脚步,道:“太子殿下使不得!”后者转头,笑得轻淡:“如何不可?”孙凯景忙道:“殿下是要坐镇府衙的,您衣食住行皆在府衙之中,贸然领回了百姓,若是有刺客混在其中,那……”他说得焦急,看着沈湛,只盼他能改变主意。      “孙大人好意,孤心领了。”沈湛缓缓向前,雪水渗进了鞋袜,“只是孤在府衙之中,衣食不愁,百姓们又会如何作想?”      孙凯景张口欲言,身后羽林卫已然跟上去,动作整齐划一,在雪地之中分外显眼。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孙凯景轻叹一声,跟上前去。      既是为官者,又怎有傻子?下了这样的命令,明摆着是太子想挽救一下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了。      夜深沉,风透过窗户,在耳边呼啸。沈湛独自坐在桌案前,手中正是各个县衙上报的情况。这次的灾情比想象之中更重,如今已是正月,积雪还不见半分消减。      如豆的残灯忽然摇晃一下,映得他的影子都歪了。“出来。”淡然开口,却满是不容回绝的威压。房梁上跃下一个黑衣人,抬手行礼:“太子殿下。”      “京中如何了?”沈湛并不抬头,目光锁在手上的奏折之上。黑衣人黑巾蒙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回太子,柴康盛已然将事情禀报给了皇上,太子妃命萧都统将‘木下生鬼,山林生妖’之事散播出去,在今日傍晚,燕王妃楚氏已经被皇上下旨囚禁在燕王府中的佛堂之中。”      “你说太子妃命萧都统散播出去的?”他眼中忽的一闪,将手中奏折阖上,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颔首:“是。”      “继续盯着吧。”沈湛重归静水般的漠然,“还有,传令下去,叫萧晟和李德淮务必护好太子妃。”      黑衣人称是,消失在屋中。      看着闪烁的烛光,他不免双目沉沉如同星河。阿凰……      待第二日,原定的出去寻人被突如其来的风雪阻断,到了午后,风雪才渐渐停住,雪地白得刺眼。      羽林卫的速度都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几乎就领回了三十余人。其中不乏年岁颇大的老翁老妪。      沈湛此事乃是代天授命,自然要去接见这群黎民百姓。      他一袭玄色大氅,步伐沉稳,到了正堂之中。这数十人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一看便是被冻伤了。      沈湛转头吩咐道:“去交随行的太医配些药膏来。”说罢,便温和道:“都不必再怕,日后你们便住在府衙之中,待雪灾过去,朝廷会派人重新为你们修建房屋。”      那老妪年岁颇大,颤巍巍的看着沈湛,没牙的嘴砸吧砸吧:“你、你是知府老爷?知府老爷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小子了?你的话做得数么?”      一袭官服立在一旁的孙凯景忙出来拉住老妪的手:“老人家,我才是知府,这位是太子殿下。”      老妪一双苍老的眼睛闪出精光,睁得老大看着沈湛:“你是太子殿下?!”众人也是纷纷看着沈湛,后者温和一笑:“老人家觉得我不像么?”      老妪忽然咧开嘴笑起来,因为没有牙齿,看得光秃秃的:“哪里不像?太子殿下长得好……”      沈湛微笑:“诸位放心住下就是,若有什么需要了,只需说一声,孤必会尽力为诸位办到。”      许是得了他这句话,在场的难民面面相觑之后,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孙凯景附和的笑,身子若有若无倾向沈湛。      若是这数十位难民之中有刺客,他就准备“捐躯赴国难”了,也好过太子遇刺自己还要被皇上迁怒。      沈湛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不点破,与诸人说了几句话便去了。      接下来三日,羽林卫陆续领回了人,府衙之中安置下来的难民已有百余。而京城之中燕王妃才是天象所指之人的消息也传到了南州,原本惶乱的民心几乎在一瞬间便安定下来。日子转转悠悠到了正月初十,久违的阳光第一次洒在雪地上,似乎整片雪地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太阳出来了,风雪之日,只怕也过不了许久了。      沈湛一向浅眠,门板声方响了一下,便睁眼,见是一个容姿甚佳的女子端着铜盆,似乎是来伺候他起身的,见他那么急的睁眼,唬了一跳,小脸也红了起来,低头轻轻道:“太子殿下。”      “孤以前没有见过你。”他沉沉开口,声音宛如醇酒般让人沉醉。女子的脸一瞬间更红,声音细不可闻:“民女孙嘉嘉。”      姓孙?沈湛眼底勾起一抹嘲笑,想来是孙凯景的女儿吧?也是了,他一个皇储在此,孙凯景没有理由不想着飞黄腾达之事。若是女儿得以入了太子宫,日后于他仕途也有助。      “你叫嘉嘉?嘉者,美也。”他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子,惹得她脸上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太子殿下学识丰沛……”      他只是一笑,起身道:“这里不必你伺候着,去罢。”孙嘉嘉似乎有些急了:“太子……”      “如此美人,伺候孤梳洗,未免是孤不懂怜香惜玉了。”他的笑容温柔,看得孙嘉嘉几乎移不开眼,怔了一会儿才颔首:“是。”      她转身去了,关上门的一刹,沈湛脸上的笑容立即冷凝下来。自古以来,能为男子梳发的,只有嫡妻。他又怎能叫这个女子做了阿凰的事?      待梳洗后,他便去了府衙门前,原本候在此待命的羽林卫拦在门前,生怕百姓动乱,而府衙大门之前,南州的百姓乌压压跪了一大片,见沈湛一出来,皆是山呼“千岁”,声音直冲云霄。几日前那个老妪笑得眉不见眼,颤巍巍的到沈湛身边跪下,喊着“太子千岁”。      沈湛一一看过在场诸人,朗声道:“诸位快快请起,为君者,黎民安危自然是放在首位的。否则,便是为君不仁。”他的声音清朗,一听便知是带上了几分内力。      百姓起身之时,忽听得人群之中想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含着狠辣:“太子殿下,纳命来吧!”话音尚未落下,便见一道银芒冲着沈湛面门而来。事出突然,沈湛往后一退,身子已然跃起,在空中一翻,手中稳稳地接住那只银箭。      不料有人在此时刺驾,人群骚乱已起,四散逃离之声,推搡之声,摔跌之声混杂在一起,满是仓惶。羽林卫见状已然护在沈湛跟前,孙凯景急得额上全是汗水,指挥着兵士前来。      那老妪扑在沈湛脚边,身子不住的颤抖,被吓得张大了嘴,喉中沙哑的胡乱叫着。      沈湛低眉看她一眼,俯身正欲亲自扶她,却见老妪眸中闪过一丝狠光,左手翻起,一把匕首直直的向着他心窝而去。沈湛含着笑容,也不避,任由老妪一刀刺来。唬得孙凯景扯着嗓子叫起来:“来人!护驾——”      老妪一刀刺去,匕首刺进去两分却再也动不了。老妪顿时发狠,刷的抽出了匕首,抹向沈湛的脖子。却被其握住手腕,“咔”的一声便卸了。      手掌脱臼,老妪额上渗出了汗,左手接过匕首还欲再来,却被沈湛一脚踢在心窝,整个人滚下台阶,浑身裹雪,狼狈极了。一双眼睛无比怨毒的看着他。      人群几乎已经四散逃开,州府门前除了孙凯景和羽林卫之外不剩任何人。沈湛立在台阶上,看着滚下台阶的老妪:“你倒是安得好心思,可惜,演戏过犹不及。你难道一点也不怀疑,孤为何会让你一个老妇人近身?”      老妪捂着胸口,死死瞪着他:“你早知道?”她的声音年轻而透着活力,根本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能发出的。      “见到你之时,孤便知晓了。孙大人彼时穿着官服,你却出言问孤,就算是你未曾见过官服,但你知道知府并非是年轻人,难道是孙大人便衣见过你么?如此前后矛盾的话,再想不到,孤便是活该死在你的手下。”沈湛笑意浅浅,孙凯景没有来打了一个寒战,退到一边不说话。      老妪忽然发狂的笑起来:“好好好,沈湛你果然是个狠角色,不怪我家主子对你这般重视!你且等着,你废得了我,却废不了我家主子!”她的声音如同厉鬼,说罢,头一歪,嘴角淌出黑血来,已然气绝身亡。      沈湛看着她的尸体,戏谑一笑:“好个忠心的奴才。”转身,“拖下去。”又看了一眼孙凯景,“孙大人还要多多安抚百姓才是。”      孙凯景正在思量要女儿去攀龙附凤到底对不对,听到沈湛此话,猛然抬头,对上他淡然如水的眸子,心中更是没底,忙慌慌应了。      迈进了门,沈湛不免轻蹙眉头。楚含岫和楚昀,竟然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安排了杀手在楚朝……等觉察过来之时,再没有法子找得出来是谁了。      念及在京中的未晞,楚昀不会动她,但如今天高皇帝远,那些杀手自然直接听命于楚含岫。      这个女子,就是一匹狼,一把剑,一团烈火,凶性未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几更看情况,六点之前没有第二更就没有了~   ☆、相思一曲   自从楚含岫被禁足之后,京中似乎安生些了。至少,没有流言再传入东宫之中,未晞身子慢慢的好起来,待到正月十二,才听说沈湛要归京了。      素手在琴弦上翻飞,琴音乱得好比飓风中的枯枝碰撞,最后“筝”的一声,一切没入平静。七七立在未晞身边,见她弹完琴便一语不发,忙劝道:“公主心中不爽就说出来,切莫作践自个儿啊……”      未晞摇头,她并不是什么不爽,而是想到沈湛,再想到玉华的话,她就没由来的气苦。终究是太在乎了,才会眼里揉不下沙子。      她一向心高气傲,没成想,有一日会沦为小妹的替身。      “公主,今日元宵节,听说晚上京中可热闹了。”七七笑着,脸上忽然升起红晕来,未晞转头看她,见她这模样,心中雪亮:“你若是想要出去就去吧,我会请萧都统与你一起去的。”      七七脸色绯红,跺一跺脚:“奴婢哪里是这个意思?是、是……是想公主一起去看看的。今年正月之中如此沉闷,不如去散散心才好。”      “我还在小月中,不便出去。”未晞笑着,“只听说灯谜很好,真想去看看。”      七七笑道:“既然公主也想要去,那咱们就去吧。”      未晞敛了笑意,正色看着七七:“你究竟是想我去,还是想萧都统去?”      七七一听此话,脸红到脖子根儿,忙道:“阿弥陀佛,公主明明是知道的,奴婢自然是、是……”她说至此,眼神又游移起来,想来是不知如何回答了。      未晞见状,这才掌不住笑了起来。      待到夜中,一辆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东宫。算来,这是未晞嫁过来,头一次不是因为宫中之事踏出太子宫。      因为正月十五,往日已然宵禁的京城之中热闹非凡,满街挂着各式灯笼,上面写着灯谜,照得天空都红红的。街上人山人海,不时有少男少女结伴穿过,吆喝声此起彼伏。      未晞轻轻掀开马车窗帘一角,向外张望,见还有爆竹声响起,忙放下,对马车中的七七笑道:“看来这次,还是出来对了。”      也不知是否是灯火的缘故,七七的脸在暗处看着有些泛红,眼里也是亮晶晶的,点头附和着:“是呢,咱们杨国原来也是这样的热闹。”又低笑道,“还好太子不在,不然可出不来了。”      未晞听她提起沈湛,笑容僵了一下,道:“是呢,好在他不在。”又止不住的笑起来,“你说旁人见萧都统一身管家的打扮,道是连管家气度都如此之好,不知道正主儿又是怎样的人物。”      七七笑起来:“公主不害臊。”      未晞身子未曾痊愈,虽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出来了,终究是不能如同旁人一般在街上穿梭,萧晟索性将她们领到了嘉羞楼上,在二楼包房之中一坐,从窗户便能见到下边街市的全景。      待坐下,未晞点了几样点心,又叫了一壶梨花白。萧晟坐在离两人不算近也不算远的位置,保持着有力的距离,在突发事情之时又能极快的反应。      尝了一口梨花白,未晞才笑道:“这酒没有我们杨国的好,我们杨国的梨花白,才没有这么辣喉。”又吃了一个水晶小笼包,转头看着下边,不少男男女女在一处,似乎是在互相送着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她喃喃吟道,忽又有些伤感,径直念了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由来的想起梦中那个月下的少年郎,她找了他那么久,是不是转头,他就会出现了?      正想着,却听见敲门声。萧晟目光一利,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未晞与七七面面相觑,见萧晟去开门,见来人之后,才松了口气:“燕王殿下。”      沈澈?未晞心中一讶,那立在门前身着月白色衣衫,正温润微笑的男子,不是沈澈又是谁?      他看着未晞,心儿一暖,还是镇定的行礼:“大嫂。”      未晞听他称呼,已然明白,温和笑道:“三弟过来坐吧。”      沈澈双目一直未曾离开她,见她眉眼间都透着几分落寞,人更是已经消瘦多了,仿佛一只手狠狠揪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知晓他在看她,也不戳破,仍是端着疏离又庄重的笑容:“三弟怎知我在此?”      他笑道:“臣……澈原是晚大嫂一步,这才见到大嫂进来。”又看一眼窗外的夜景,轻叹道,“如今王妃禁足,王府之中倒也是无趣得紧。”      未晞咽下口中食物,笑道:“三弟与弟妹伉俪情深,当引为族中佳话才是。”她绝口不提楚含岫天象之事,免得引火烧身。      沈澈的笑容有几分牵强:“多谢大嫂美言。”又垂眉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和酒杯,强笑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大嫂是想念大哥了么?”      “却又有什么好想的?”她不置可否的笑起来,“总归,要不了许久,他也就回来了。”      沈澈颔首:“也是了,待大哥回来,父亲一定会依例封赏。”顿了顿,拱手施礼,“还请大嫂保重身子。”      “多谢三弟。”她的笑容依旧疏离,取杯喝了一口,“杨国水美,酿的酒也是芬芳甘甜。”      沈澈道:“楚朝的酒比杨国烈了许多,大嫂还是少喝为妙。”      是,的确是烈多了……总归此生也回不到杨国了,害怕什么东西呢?当下笑着举杯:“我记得,三弟迎我入京之时,曾经与我说,愿我能与殿下鹣鲽情深。我却还没有为三弟的大婚道上一句祝词。”眉眼之中笑容盈盈,“祝三弟和弟妹白首偕老,比翼齐飞。”      她说得很轻,却仿佛利刃,刀刀割在沈澈心头。那是他此生最引以为憾的事,他亲自,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迎进京城,让她变成了自己皇兄的妻子。      沈澈双手紧紧捏着酒杯,面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多谢皇嫂。”      她淡淡笑过之后,起身:“时日不早了,王爷也早些回去吧。”说着,七七和萧晟亦是起身,向门口而去,沈澈看着女子纤弱的背影,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出门之时,似乎听到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凰”。      一路上都是静默,未晞一身的酒气,坐在马车之中一语不发,七七早在她与沈澈说话之时便觉察到不对,一时忍不住将她抱住:“公主……”      “没事了七七。”她轻轻笑着,眼角还是滑落一滴泪,流在嘴边,咸咸的。      仿佛这么几次的哭,都是为了沈湛。到底谁锁了谁?她给了心,给了自己下半生的自由,换来的就是——“他不是喜欢你,也不是喜欢我”?      未免是一场戏剧了,而这世界上,哪出戏有这么的滑稽呢?      头脑有些发昏,她半撑在七七身上,下了马车。火光冲天,衬得星辰都有几分黯淡。缓步向前走着,只觉得有几分麻木了。萧晟立在一边,男女有别,更何况君臣有别,他断断不能伸手的,只好护着两女。      东宫之中静谧得很,像是万物都睡去了一般。七七将未晞送到门前,便被未晞推搡着:“你且回去罢,我没事。”      “公主……”七七欲言又止,惹得她轻笑,“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发晕,不打紧。”      “那奴婢熬些醒酒汤来?”七七不大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你熬来了我也不喝,谁睡下了还要醒来喝醒酒汤的?”她笑,将七七放开,“快去歇息吧,你也陪我疯了一夜了。”      七七还想说话,被她打断:“再不去歇着我可与你置气了。”      无奈之下,七七只得转身而去。见七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未晞才转身进了房间。头脑有些发昏,她走了几步便靠在一旁,轻笑着唱道:“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这首《泉水》她往日也曾唱过,远嫁女子思归之作。      “这么想回去?”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她抽了口气,才觉这个声音之中透着熟悉,“阿凰,你喝醉了?”      “没有,只是喝了几杯。今日元宵,也不是什么越矩之事。”她轻轻回答,酒意被来人吓得尽数消散。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笑得低哑:“真的没有?”      “自然。”她道,心中却止不住的后怕起来,“你……”      他伸手,指背冰凉,触及她火热的脸颊:“这样烫,还说没有?”      “谁饮了酒脸颊都会发烫。”她缓缓坐下,“你在这里,又不掌灯,要做什么?”      “阿凰觉得我要做什么?”男子笑着,拉她起身,“我带你回去如何?”      回去?回哪里去?      “我带你回去,回杨国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更~更~   ☆、殇(一)   元宵节的夜晚,灯火通明,整个京城都弥漫着喜庆与欢乐。偌大的东宫之中,安静得却仿佛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未晞身子僵了一僵,双目低垂,巧丽的容颜上满是迟疑。      “我带你回杨国,好不好?”要说不心动是绝对不可能的,每每想到沈湛的承诺,再想到这一年,几乎就是个笑话,她总是不可抑制的心痛。只是她若是一走了之,会有什么后果呢?      男子的声音之中,隐隐透着几分傲气:“阿凰,快些作出决定。”她僵了僵,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黑暗之中,看不太清他的模样,未晞眉头一敛,还是退了一步:“我不能走。”      她可以跟着沈湛回去,但是绝不能自己溜了,她是和亲而来的杨国公主,背负着的是整个杨国。她可不敢保证,她走了之后,楚朝会有什么反应。      男子低沉的笑起来:“你还是舍不得沈湛。”手指抚上她的脸,含着些些心痛,“阿凰,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沉沉闭眼,她转身:“东宫之中满是暗卫,陛下还是走吧。”她没有唤他“云哥哥”,而是冰冷的“陛下”二字。      立在暗处的楚昀忽然开口笑起来,睥睨世间的傲气尽数流露,一把扯住她:“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走。”身子已经被他带到怀中,未晞抽了口气,挣扎起来:“你疯了!”      “你一点都不怀疑,我为什么要将妹妹嫁来么?”他笑,“现在楚朝国中,我北齐的暗卫也不在少数。”      她身子一颤,也是了,北齐与楚朝联姻,那时送行的队伍之中到底藏着多少人都是未知之数。看来的求和,实际上,还是在斗争。      楚昀将她揽在怀中,感觉到怀中女子的颤抖,口气也是软了下来:“我带你回去。”她苦苦一笑,到底笑的是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回去吗?回不去了,杨国是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门忽然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门前,她知道是七七,此情此景被撞破,不知楚昀会如何,忙叫起来:“快走!”      七七愣了愣,还未转身,便被一袭夜行衣的范琳拧住。摔进了屋里。七七卧在地上不动,未晞心中暗恨,楚昀主仆竟然可以在东宫暗卫的眼皮子底下进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总不能说,是暗卫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吧?她忽然想到她遇刺那日,心中忽然一凉。      沈湛是故意的,现在也好,或者是那日她遇刺也好,他要的,是一网打尽!      范琳瞥了姿势诡异的楚昀和未晞,识趣的移开眼:“皇上。”楚昀勾起笑来:“一起带走,我倒要看看,这沈湛手下的暗卫,是有什么本事拦得住朕。”      范琳正欲提起七七,后者已然醒转,恨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竟然跑到东宫来劫人了!”范琳蹲下身子,手中匕首缓缓勾勒她的轮廓:“错了,我们可不是来劫人的,是来要回原本就属于主子的东西。”      未晞听得极为不豫,看着楚昀道:“我并不属于你。”楚昀也不回答,一手揽着她,半抱半拉的将她带出门去。范琳一只手便提起七七,后者不住的挣扎,奈何双手被其一手反背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范琳忽然一笑:“你有能耐你就叫,我会在你叫出声之前废了你的嗓子,再割掉你的舌头。”      七七头皮一麻,还是住声了。      未晞被楚昀挟在怀中,颇有几分不自在。往日沈湛抱着她,总是轻柔,纵使强硬,也不似这般。方步出小院,便见一队提着灯笼的内侍鱼贯而入,旋即便是李德淮朗声笑着的声音:“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      未晞一僵,却惹来楚昀轻轻的笑声:“你怕他看到,以为你红杏出墙了?”见她不语,他轻叹一声,也不说话。      他未必不知,沈湛就是在等现在这一刻,他将阿凰带出门,沈湛正好来个瓮中捉鳖。当下将怀中的女子往身前一拉,她整个人裹在他怀中动弹不得。      沈湛几乎就是踏着光华进来的,他一袭玄色,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还有一个惶急的脚步声尾随进来,正是南州知府孙凯景之女孙嘉嘉。      见楚昀与未晞亲昵的姿势,沈湛眉间轻蹙,还是朗声道:“好大胆的贼人,竟敢来东宫之中掳走孤的妻子。”孙嘉嘉一怔,借着灯光看向未晞,那的确是一个很美的女子,美得几乎挑不出什么不足,只是她看起来极为消瘦,少了好多美感。      未晞自然早早的就看到孙嘉嘉,心中顿时火起。他到底是去南疆赈灾还是去南疆尽享江南美女?!咬了咬下唇,她别过头,掩去眸中愠色。      楚昀见怀中女子的反应,已然含笑,看着沈湛不发一语。范琳挟持着七七,向着楚昀迈了一步,低声说了一句话,后者颔首,表示知道了。      沈湛右手轻抬,院墙上忽然响起几声轻响,旋即便有数道寒光闪烁。略略望去,已然是无数弓箭手拉开弓弦,只待沈湛一声令下。      楚昀一点不惊,将未晞拉在身前,右手已然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太子请便就是。”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未晞脑中轰的炸开,楚昀从来不肯伤了自己一下,此时竟然是要以自己为盾要挟沈湛吗?!      七七看着此景,口中惶急起来:“公主——”未晞阖眼,忽然有几分想笑,好像就是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一向温婉端庄的玉华疯得能自剜了双目,沈湛原来只是将自己当成替代品,现下连曾经信誓旦旦说绝不会伤了自己的云哥哥也将自己当做盾牌了。      沈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没入了平静,紧紧盯着楚昀,声音沉沉,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怒意:“放开她。”      “不可能。”楚昀答得轻快,手上却仿佛没有用一丝力气,只是搭在她的脖子上。未晞忽然明白了几分,他是笃定了沈湛不会下令射杀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看了沈湛一眼,目光还是抑制不住的落在孙嘉嘉身上,一时喉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垂下目光,轻轻道:“我跟你走。”      “好。”她的声音传入耳中,楚昀仿佛在酷暑之中饮了一口冰泉,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对身边范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扔下七七,整个人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不见,旋即就是金铁相撞之声,不少寒芒落地,正是箭矢的箭头。      危险解除,未晞几乎立时挣开楚昀的手去扶七七,七七本来就被这一摔摔得七荤八素,好容易才回过神,对未晞一笑。不多时,楚昀看着沈湛,眉眼间又露出傲气来,抬手狠狠挥下,小院之中立时破空声大作,数道银芒朝着沈湛而去。他身边掌灯的随侍内侍将手中灯盏一扔,已然扑向了沈湛,一看便知是训练的死士。李德淮一壁护着沈湛往外撤,一壁高声喊着:“快放箭!保护太子殿下!”      未晞原本是与七七相视而笑,又听得破空声响,便见夜空中寒芒闪烁而来,像是流星。楚昀见状,猛然扣住未晞和七七的肩头向后而去。他步子太快,未晞和七七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已然被拖拽到屋檐下,只见小院之中满是箭矢,稳稳的插在地上。      惊魂未定之时,破空声又一次响起,又是数道寒光而来。如今已然退无可退,楚昀冷笑一声,长剑出鞘,一剑便斩断了数箭。      他一只手拉起未晞,踹开门:“快进去!”还未转身,却听见沈湛从小院之外传来的声音:“阿凰——”他的声音仿佛是受伤的猛兽,嘶哑得很。未晞下意识转头,却被七七整个抱在怀中:“公主别看。”又像是因为站不稳,七七将未晞整个按倒在屋中。      “陛下快走。”范琳的声音在这些嘈杂之中格外显眼,楚昀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主仆二人,蹙了蹙眉,施展轻功跃出了小院。      未晞被七七牢牢抱着,屋外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些,又是急促的脚步声。温温的液体滴在脸上,一滴,两滴……未晞喃喃道:“七七,你怎么哭了?”伸手拭去抵在脸上的泪痕,“不哭,没事了。”      她似乎哭得更凶了,落在她脸上。脚步声渐近,灯笼的火光也渐渐透入屋中,却见七七的脸色惨白如纸,还兀自强撑着对自己笑。未晞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抬手,方才拭泪的食指指腹上,满是一片妖冶。      她几乎慌了神,猛然坐起,才见七七背上插满了箭,娇小的身子被箭矢插成了刺猬。鲜血涓涓,正沿着她的脖颈缓缓滴落。      未晞几乎呆了,忙捧住七七的脸:“七七……”她只是笑着,看着未晞,眼中还是滑落眼泪。      沈湛此时方才进来,脚步有几分踉跄,见未晞无恙,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也不顾身后还跟着萧晟等人,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其实骗了泥萌。嘤嘤嘤,伦家要评论【打滚卖萌中】   ☆、殇(二)   未晞宛如呆滞一般,靠在他怀中,大口喘息着。屋外还是灯火通明,四处都透着喜气。      沈湛揽着她,转头吩咐道:“快去宣太医。”李德淮闻言立即去了。七七卧在地上,看着未晞,轻轻的笑:“公主……”      未晞恍如刚从梦中苏醒,忙推开沈湛,便要扶起七七,她却摇头:“奴婢想、想跟公主说说体己话……”沈湛闻言,目光微沉,起身道:“走吧。”      鲜血涓涓,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七七身下的地毯,染得无比妖冶。屋中只剩了未晞与七七二人,静谧得很。七七面无人色,笑得乖巧:“公主,你给我一个名字吧,我往日就觉得,公主的名字好听极了……我也想要个有美好意味的名字。”      未晞颔首,双目之中已然满含了眼泪:“好,我给你起个名字,你以后就跟着我姓,我写信回去,让父皇认你当女儿。然后再给你指婚,让你嫁世上最好的男儿……”      “我才不要呢。”七七双手撑着地上,努力坐起身,与未晞平视,“公主知道我喜欢谁的……”      她的脸在夜色之中有几分模糊,苍白得好比一张白纸。未晞压下几欲喷薄的泪意,强挤出笑来:“是呢,我知道。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求太子,好不好?”      七七忽然笑起来,轻声咳出点点血沫:“公主要给我取什么名字呢?不好听,我可不要。”      “灼华好不好?”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七七喃喃的重复,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真好听,就叫灼华……”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轻轻抚着维系的脸庞,眼中还是渗出泪水来,“公主,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别说了七七……”未晞抱着她,无声地呜咽着,眼泪一滴滴洇入她的脖颈,跟殷红的鲜血混在一起,缓缓滑下。      七七靠在她怀里,背上的伤口那么的痛,痛得她几乎都麻木了,眼泪无声的流着,还是轻轻道:“公主别哭,哭起来可难看了……”      未晞吸了吸鼻子,颔首:“好,我不哭,你也不哭……我们俩要好好的,一起走下去……”她魔怔一般重复着。七七靠在她怀里,看着屋中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喃喃开口:“姐姐,我想回家……”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最后没入了无声。      不知从何处忽然响起一声鞭炮声,“啪”的一声,几乎震散了未晞所有的神智。七七的头那么无力的靠在她肩上,像是沉沉睡去了一般。      她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      泪水就在她眼中打着转,沿着脸颊缓缓滑落,落在七七唇边,凉得彻骨。      “奴婢叫七七,爹爹说,女儿家没名字好养活,奴婢又是排行第七,所以就叫七七了。”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初见之时七七的话,未晞幽幽叹出一口气,泪如雨下。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七七这样,什么时候都陪着她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七七这样,箭矢当前,会用自己的身子为盾,换她活下去;      这世上也再也没有人会像七七这样,笑着对她说:“等公主吃絮了,奴婢就把自己给公主煮来吃了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门忽然被撞开,门前站着的,正是秦鹤,他手中提着药箱,看来来得甚急。他身后的天空,天际鱼白,又是新的一日了。      未晞满脸的泪痕,看着秦鹤,痴痴的笑,眼前却阵阵发黑。      再也没有黎明了。      梦中似乎又响起那个少年郎的声音:“阿凰……”她听不真切,只是苦苦的笑。      待她醒来之时,已然是次日正午时分了。而映入眼帘的,便是沈湛颇有几分疲倦的脸。上次这样,还是她小产之时。注意到未晞已然醒来,沈湛脸上终于有了一分笑容:“阿凰。”      她别过头,不曾多理。脑中还有几分恍惚,下意识看向床边,没有七七,往日总是七七陪着自己的。      以后,再也没有七七了,她只有一个人。      一只手理开她额前散乱的碎发:“阿凰。”她不应,也不曾回答,只是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软烟罗,洒入屋中,淡淡的。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愿再继续下去了。“沈湛。”柔柔开口,男子理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温淡的眸子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放过我吧。”      他甚至怀疑是否是耳朵出了问题,怔怔看着未晞,女子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脸上满是倔强的坚持。      “要我放过你什么?”他道,指尖摩挲她的耳根,“阿凰?”      眸子有几分刺痛,她阖眼不去看他:“你废了我罢,当我已经死在那场箭雨中了行吗?”连七七都没有了,她只剩下一个人,以后这东宫之中,长夜漫漫,她如何熬得过去?“你就让我,带着七七回去吧。”      沈湛黝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愠怒,开口还是温柔:“你那么恼我?”      “孩子没有了,七七也没有了,下一次是谁呢?是我自己还是什么?”她连声音都透着无力与憔悴,像是一个濒死的人,“我们在一起,代价太大了。”      他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旁:“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对不住的事,而是,”她叹一声,也不知是在叹谁,看着他的俊脸,“沈湛,我不知道,这些值不值得。”      他像是被火灼伤了一般僵硬了一下,旋即看着她:“你对我那么失望?”      “因为我知道了一些事,若是没有这些事,我们还能好好的,没有痛苦的过完一辈子,只是现在不可能了。”她抽回被他紧握的手,“而且,这不是失望。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你忘了,我也是帝王家的女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屋中死一般的沉寂。静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还请太子殿下,了臣妾的心愿。连罪名臣妾都想好了,就说,夏氏善妒,谋害侧妃陆氏腹中之子。”      “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去散散心。”沈湛开口还是淡然,却不容回绝。说罢,他起身,便向外走,未晞平视着床上的帷幔,平静道:“沈湛,你囚了我,只能逼我恨你。”      “你要走可以,除非我死。”扔下这样一句话,他头也不回离开。      除非你死,好一句除非你死!      太子宫中的变故并没有传开,想来是被沈湛封锁了消息。只是宫中,自从去年皇帝吐血昏迷之后,龙体一直不甚安好,日子久了,似乎又有发病之兆。众臣皆是心知肚明——只怕皇上是要不行了,一旦皇上驭龙宾天,太子便继位登基。      只是这话,想想也就行了,可万不敢说出来。      楚含岫如今尚在禁足之中,听范琳说了此事,不免也是捏了把汗:“那皇兄现在呢?”范琳思量片刻,道:“属下已经劝陛下回国了。沈湛此人,心思之深,实在叫人不能不忌惮。如今在楚朝,防不胜防,还是回国的好。”      “就算皇兄不走,沈湛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倒皇兄。”楚含岫冷笑起来,“琳姐姐你做得很好,趁乱一箭射中了那侍女的要害,现在沈湛只怕跟夏未晞尚且撕撸不干净,又怎有力气来顾忌皇兄?”顿了顿,“皇帝如今身子不安,想来……”      范琳轻笑着:“皇帝一旦驾崩,沈湛便是当仁不让的新帝。且不说他是否会对外扩张,单只一点,我若是沈湛,尚未第一件事便是,除去燕王和你。”      “只要皇后还活着,可保沈澈之命。至于我,再将天象鼓吹得厉害些,到时候,勒令沈澈废妃,将我遣送回国的路上,伪装成山贼作乱,便可以将我彻底除去。”楚含岫说着,无所谓的撇撇嘴,“琳姐姐,你说,沈湛还真适合做皇帝是不是?”      “杀伐决断,自然适合。”范琳看一看自己水葱似的手指,“不过他这样的心机,下面的臣子可就惨了,还有他的妃嫔。”      “琳姐姐……”楚含岫唤了一声,已然被范琳扬手打断。蹲下身子,附在她耳边道:“公主,现如今,咱们只能赌一把,最后一把,他不死,便是我们死!”      “你说。”她从来不怕,既然是一场赌局,那么就让她好好的赌一回!      “我们要吩咐下去,叫所有人兵分两路。只要皇帝宾天,沈湛不能即位,那事情就方便多了。”她说得温柔,却气息冰冷彻骨。      “你的意思……”      “公主且想,什么事才能叫沈湛方寸大乱?”      楚含岫心中一凛:“可是若是皇兄问起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来日于北齐或者是我们都不是好的。”      楚含岫咬紧了下唇,用力之狠,口中都尝到淡淡的腥甜味:“你去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要不了多久,正文就要完结了~   ☆、与君长诀   皇帝身子不大安好,身为儿子,众皇子少不得要入宫侍疾。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倒也不见有什么异动。      正月之中,春光融融,洒在地上,四处都是生机盎然。未晞身子未痊愈,又接连受了打击,心中不豫,从七七没了那日便一直卧床不起,整个人在春日之中,呈现一种颓败的气息。      躺在床上,听见屋外雀儿的清啼,未晞有几分恍惚,不免想到了往日在杨国之时,她淘气,总是磨了皇兄给她扑鸟儿。那时候,七七和明华就在身边笑得可爱极了。      明华没了,七七也没了。      目光怔忡,却听到门响了一声,浑身似乎被被雷击中一般,口中下意识唤道:“七七——”来人愣了一愣,灵动的双眸好奇的看着她。      她轻轻苦笑,七七已经不会回来了……又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是沈湛领回来的孙嘉嘉。许是源自女人的妒意,她不喜欢孙嘉嘉,看见心中就有几分火气,也冷了声音:“你来做什么?”      “民女来看看太子妃。”孙嘉嘉眸子里满是闪烁的光芒,像是漫天的繁星,“太子殿下说,等太子妃身子好些,就带太子妃出去呢。”      “烦劳你转告太子,就说我身子不适,只怕已然灯枯油尽,还请太子尽早禀明陛下,为我准备后事就是。”唇齿间迸出冰冷的话语,叫孙嘉嘉愣了愣:“太子妃……”      未晞看着金黄色的帷幔,黄色,素来都是皇室的专用色,帝后是明黄,太子自然就是金黄色了。这雍容华贵的颜色,在她眼里,如何不是满目的血光?忽然淡淡的笑了:“你很喜欢太子?”      孙嘉嘉不料她会这样问,低头绞着衣角不语。见她这副情态,便是她不说,未晞也是明白了。又是一个痴恋上沈湛的,玉华爱他,赔上了孩子和一双眼睛;自己爱他,赔上了孩子和七七。不晓得,这个女孩子,能赔上什么?      “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她轻轻说,声音中都是疲倦,“总归这东宫之中,女人也不在少数。太子既然肯带你回来,你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剩下的话,她梗在喉中,还是没有说出来——“待我死了,你许是能扶正呢。”      孙嘉嘉满面酡红,含笑不语。      沈湛一整日都没有出现,想来是被绊在宫中了。七七的骨灰被送到了未晞身边,她也不肯交出去,只是静静的抱着骨灰坛子,一坐就是半日,又不曾开口。李德淮偷偷去瞧了一眼,也只是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那日高喊“放箭”错了,但是太子妃成了这模样,太子虽是不说,甚至表现得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他此后在其身边多年,知晓其实太子心中就跟火烧一样。      李德淮不免叹一声,缓步踱出了未晞的小院,只是刚出了门,便见含珠立在那里,对其一福:“李总管。”      李德淮眯起眼:“含珠姑娘怎么在这里?还是寻太子妃有事儿?”含珠道:“不,是我家侧妃找李总管有事儿。”      李德淮心中咯噔一声,侧妃找他有事?这可是是奇了怪了。当下还是道:“含珠姑娘带路吧。”      李德淮一路到了玉华的小院,只觉得其中仿佛庙宇般清幽,推门而去,房中已然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样子,檀香袅袅,一个双目无神的女子坐在其中,满脸的淡然,像是一个得道的高僧一般超凡入圣。      李德淮咽了口吐沫,打千道:“侧妃金安。”玉华在烟雾之中,轻轻道:“李总管,太子妃好些了吗?”      李德淮含笑道:“还是老样子罢了。”      “七七姑娘也死了……”她轻轻地说,脸上忽然扬起笑容来,“我听说,太子带回来一个女子?是要将她纳为侍妾吗?”      他心中咯噔一声,不慌不忙的打太极:“太子并未明说,奴才也不便相问,若是侧妃想知晓,不如去问问太子殿下。”      玉华轻笑,手中佛珠不停:“与我何干呢?我留在这世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我若是死了,太子脸上也无光不是?”手上忽然顿了顿,数珠忽然散开,一粒粒滚在地上。李德淮面上抽搐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天命不佑。”她喃喃开口,双目之中没有一丝的光彩。含珠忙上前扶她,“小姐。”      玉华忽然笑起来:“这数珠又散了,含珠你替我穿上吧。”      李德淮僵在原地,数珠散了,意味可不是那么好的,只怕是……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忙行了个千礼,退下了。      玉华坐在床上,神色惨淡:“含珠,这东宫之中,还是不能安生啊。”含珠扶她坐好:“奴婢倒是觉得,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这样下去,非得一个逼死了另一个,这些事儿才能了结。”      玉华只是笑。      当夜月色清辉如水,初春之中,天气还有几分薄寒。未晞坐在屋中,怀中紧紧抱着七七的骨灰,双目沉静的好比一汪死水。      月上柳梢,她方才搁了骨灰,坐在妆镜前,贴了一枚花钿在自己额心。泛黄的脸色立时便多了几分娇媚。她一迈为自己画着,一迈轻轻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饱蘸了黛,描在眉上,却不自觉地想起沈湛的话来——“我为你画一辈子的眉。”      他说出这个承诺的时候,眼里的女子是她,还是小妹明华?      悲苦一闪而过。她抱了七七的骨灰,握了金簪在手,开门,缓缓走了出去。月光洒在她脸上,平添了清丽。小院之中空无一人,她不愿意让人伺候着,全打发下去了。      身子还未痊愈,她走得有几分吃力,月光下的身影更是瘦骨嶙峋,好比鬼魅。一步步向着东宫的花园而去。      永远也回不去了,她抬头看着月色,朦胧似水,映得人眼中都像是氤氲了一层雾气。她抱紧了怀中骨灰,像是抱着七七一样,喃喃自语一般:“七七,我们回去吧。”      东宫之中,假山并不在少数,在月光下投射出斑驳的黑影,各类的花草在月色下也是千奇百怪的倒影。而层层假山之后,便是一泊镜湖。她独自穿花踱柳,缓缓在花园之中行走。身后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来的人数只怕不少。她怔了怔,躲入假山之中,却还是被看到了。      “阿凰。”沈湛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有几分恍惚,只是将怀中的骨灰抱得更紧。沈湛看着她,淡然的目光之下含着深切的痛苦,“阿凰……”      “沈湛。”她轻轻唤着,露出一个明艳已极的笑容来,“你来找我么?”      见了她的笑容,沈湛也有几分发痴,仿佛回到了那年在杨国之时,她也是这般,立在月光下笑着。颔首,慢慢的向她走近,柔声道:“身子还没好,出来做什么?”未晞一壁笑着,一壁往后一缩:“你来找我,带这么多人干什么?要抓我么?”      他脚步顿时停下,对身后打着灯笼的众人挥手,众人会意,转身去了。灯火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月华像是给两人身上都镀了一层银边。      未晞退了一步,笑道:“我好看么?”他颔首:“好看,阿凰什么时候都好看。”她笑意更浓,落入他眼中,却勾起了心中深层的担忧。他不知道这笑容之下,是否藏着他无法接受的一切。      未晞笑着,轻抚着怀中七七的骨灰,笑容缓缓敛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青丝披散,好比黑瀑,一壁往后退着,一壁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要将他深深的刻在心里。他唇角一抿:“阿凰,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她反问,“我没有离开东宫,又能回哪里去?”又看着手中的金簪,“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他眉间一蹙:“你听话,我带你回家。”说着,便要上前,她笑,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你别过来。”消瘦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沈湛,我们纠缠了这么久,该做个了断了。你不让我走,不肯废了我,可是你忘了,除了你废了我,还有一个法子,能教我离开你。”      他的目光一瞬间便惊恐起来,低沉的嗓音染上了嘶哑:“阿凰——”她兀自笑得姣美:“还有,死。”手中金簪极快的抵在脖子上,看着面前的男子,喃喃道:“我要去找阿华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      她苍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是没有一丝生气与活力,只如行尸走肉一般。沈湛看着她,眼中全然是悲哀。却惹来她的笑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笑着,手中金簪忽然加力,向着脖颈而去,身子却被他扑倒,手中金簪还有七七的骨灰也因为大力跌得好远。沈湛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脱臼。      被沈湛紧紧压在地上,背后一片冰凉。不知是否因为疼痛,她哭叫起来:“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吧。她死了,她已经死了……”说至最后,她的声音只剩了浓重的哭腔。她一向都是自矜身份,从不肯轻易失态,现下却哭得好比受了委屈的幼子一般。      “阿凰……”他抱起她,一分气力也不敢撤去,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待你长大了,我便来娶你。”      原本因为痛苦而颤抖的身子忽然僵住:“你……”      “待我回来娶你,你就晓得我是谁了。”他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着。怀中的人儿渐渐止住了挣扎,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肩上,“阿凰,六年前,那年在杨国的皇宫之中,你还记得么?”      原来是他,那个月下的少年郎。难怪,她找了他那么久,可从来没有找到过。      喉中忽然嘶哑,她昏沉沉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本来打算直接让女主把自己戳死的。   快完结了,今天只有一更。   ☆、婉然芳树   那日在花园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德淮和萧晟都不得而知,他们在花园入口等着,不多时才见沈湛将未晞抱了出来。她软软的躺在他怀中,脸上尽是泪痕,看来是哭晕了。      萧晟心里有些堵,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别过头不再看了。沈湛将怀中女子向身前拢了拢,沉声道:“萧晟,安排人,将七七的骨灰送回杨国去。”      萧晟一怔,眼前仿佛出现那个女子可爱的笑脸,又念及她已死之事,也是怅惘,颔首称是。      未晞醒来之时,已然是次日的午时了,皇帝身子不安,沈湛又进宫去了。睁眼,却见孙嘉嘉立在身边,正用湿帕轻轻擦拭自己的脸。      胸口涌上一阵浑浊的气息,已然挥开她的手:“别碰我。”孙嘉嘉怔了,旋即温温和和的笑着:“太子妃醒了?昨儿个民女见太子殿下那模样,都快要吃人了呢。”又将手中湿帕搁下,“太子殿下好喜欢太子妃呢。”      “你怎么在这里?”轻轻发问,她道:“是太子殿下叫民女来的呢。何况……”她忽低头不语。未晞心中一阵烦恶——何况,伺候当家主母本就是为人妾侍的责任。      “也罢,你去吧,我一人呆一会子就好。”孙嘉嘉虽是不解,也是端着铜盆出去了。阳光灿灿,洒在屋中一片金黄。      原来,沈湛就是那个梦中的少年郎,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本来以为那是梦,本来以为,那个少年早就忘记她了。结果,她的夫君,就是他,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如斯想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日子还是不急不缓的过着,皇帝病中无力管事,命令太子监国。沈湛倒是愈发忙了起来,等他回来之时,才见未晞坐在床上,虽是依旧消瘦,但脸色总算有了些正常人的红润之色。      坐在床边,他握着她的手:“阿凰。”只觉得她的手有些凉,将其捧在自己掌中,“如今气色好多了,再过几日,我便带你去散散心。”      她无力的点点头,对上他的眸:“沈湛,你允诺我的,还做得数么?”他颔首,浅啄她的手:“当然,我会带你回杨国,去见岳父岳母。”      心中忽然一松,她眸中总算多了几分生气:“孙家那个闺女,你带她回来做什么?莫非是要纳为侍妾?”      半晌无语,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的脸,淡然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吃醋了?”      她冷哼道:“哪里敢?善妒可是七出之罪,但凡是你开口要取了她,我能说不么?”      沈湛喉中泛出低沉的笑:“我几时是那等好色之人?”又揽了她在怀,“阿凰,日后别再做傻事了。你若想走,我放你走,只要你平安。”      “我想走,因为我觉得不值得。”她倚在他怀中,“现在,也觉得不值得,只是心中没有那样不平衡了。”      低低的叹息在耳边响起,他揽紧了怀中的女子:“七七的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那日的若是七七,我未必会冲出来替她挡箭,是我对不起她。”未晞喉中一软,哭腔顿现,“沈湛,大抵过不了许久了。”      “是啊,过不了许久了。”轻轻吻着她的耳朵,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金光璀璨。      待沈湛回到自己的房中,见李德淮守着,道:“如何?”李德淮微笑道:“回爷的话,嘉嘉姑娘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守着太子妃,连一点手脚也不曾做。”      “嗯。”沈湛应一声。那日他回京,孙嘉嘉不惜忤逆其父也要跟着他回来,纵使命令羽林卫将其打晕,可没过多久,又在驿馆发现了衣衫褴褛的她。好比一块烫手山芋一般,除了直接杀了,没有任何法子。      夜色正浓,他处理罢政事,又细细思索起来应当带阿凰去哪里散心,远了又怕楚含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近了……京城附近,可供游玩之所,少得可怜。      次日依旧是阳光颇好,看着阳光,未晞忽然觉得自己好似那见不得光的蚯蚓一般,每每看着这样的阳光,就有几分伤感。原本以为皇权之争,她一个公主势必不会涉及到其中。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嫁给沈湛,楚朝之中的皇权争斗,是这样的猛烈,稍有不慎,便会从天潢贵胄沦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孙嘉嘉不知何时端着铜盆进来了,对未晞一笑:“太子妃。”她也不知道沈湛究竟是怎么想的,叫孙嘉嘉日日在眼前晃悠,倒底是要成心膈应自己还是什么。敛一敛眉,她轻声道:“孙小姐,太子如今并未将你纳为侍妾,你又是官家小姐,怎有伺候我的说法?”      孙嘉嘉立在阳光之中,笑容隐没在晦暗处,声音也有几分空灵:“太子妃与我说这话可是不好,总会有民女伺候太子妃的日子。”说着,轻轻一笑,搁了铜盆,拧了湿帕来,“民女为太子妃擦脸吧。”      未晞忽觉心中一凛,见她将湿帕平摊在手上更是不安——那个姿势,若是贴加官……她浑身一颤,不自觉向后缩去。孙嘉嘉行至床前忽然停下了,笑容之中镀上了几分阴暗:“太子妃这么怕?”      “孙姑娘,你要做什么?”兀自镇定,看着她手中的湿帕,隐隐的,她衣袖浮动之时,似乎有寒光从袖中传出。她只是笑,湿帕从左手过到右手,轻轻地道:“太子妃知不知道,身上覆上湿帕的话,一刀捅进去,血就不会溅开了。”      未晞眉心一蹙:“你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来的目的,就是要你死!”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光,右手一翻,已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未晞正要叫,便被其在胸口重击,立时咳出一口血来,眼前直冒金星。孙嘉嘉只是轻快一笑,匕首反射出来的银光反射在脸上,可怖得仿佛是一个浴血的修罗。      那夜夜中,连风也止住了,天空中没有星辰,只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沈湛在宫中只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皇帝正与皇后说话,沈澈则是奉了茶给两老,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沈澈看一眼其兄,只觉得他似乎哪里不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只是坐在其兄身边:“皇兄是怎了?”      沈湛笑得风轻云淡:“无事,阿澈不必担心。”得了他这话,沈澈眸底闪过一丝讥诮,静默不语。      却听屋外传来几声惶急的脚步声,便听红筑在外道:“皇上,皇后,东宫之中派人来了。”      帝后相视,皆是见到对方眼中的诧异,又看一眼长子,后者面上淡然,手却不自然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皇帝咳了一声,道:“传。”      来人正是李德淮,他伺候在沈湛身边,自然是一等一的沉稳,此时已然满头的汗水,还是镇定着向在场诸人一一打千问安后,皇后才道:“你来得这样急,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德淮捏着袖子擦一擦脸上的汗,心虚的看了一眼沈湛,才道:“回皇后,太子妃、太子妃只怕是不好了……”      沈湛恍如雷击,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自家爷从来都是如水般淡然,此时如此反应,李德淮唬得打了个颤,才含着哭腔道:“回太子爷的话,太子妃只怕是不好了……”      在场诸人也是面面相觑,沈澈脑中仿佛惊雷炸起,半晌回不了神。帝后尚且自持,忙道:“如此,湛儿快些回去吧。”沈湛此时已然一脸惨白,用力闭了闭眼,才转身对帝后一揖:“如此,儿臣告退了。”说罢,便是飞奔一般跑了出去。      等沈湛一路策马疾行回到东宫,满宫的灯火尚且无法驱散黑暗。他脚步都有几分蹒跚,见萧晟立在未晞的小院之中,强定下心神来:“萧晟,如何了?”      萧晟满脸的伤感与为难,嗫嚅道:“太子妃……被人刺杀了,一刀正中心口。”      沈湛脸上顿时僵住,也不等其再说话,径直进了屋中。屋中尚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淡淡血腥气。床前的帷幔已经放下,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女子正在其中,一看便知是女医官。      许是听到声音,她转身出来,见是沈湛,行了一礼,沈湛摆手道:“太子妃如何了?”      “……太子节哀。”歇了半晌,女子才说出这句话来,“太子妃失血过多,已经救不活了。”      沈湛此时仿佛置身于千丈冰潭之下,感官被寒冷尽数封闭。歇了歇,开口依旧淡淡:“你下去吧。”      女医官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转头出去了。      掀开帷幔,床上女子俏丽的容颜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胸口的衣襟已然被血染得通红,衬得脸色更是难看。他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眉毛,喃喃自语般:“阿凰……”      她却再也不会应了。      原本以为阿凰死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现在都那么清晰。可是现在,老天还是将她夺走了。这次,是死在自己眼前,叫他切身体会那种失却挚爱的痛苦。      他扬起苦笑来,附在她耳边,轻轻道:“阿凰,我为你画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嗝屁了咋整啊      本文结局HE哦~~~~~~   ☆、终始之局   太子妃遇刺身亡之事,不到半日便传满了整个京城。沈湛一直待在未晞的小院,整整两日不曾踏出一步,李德淮和萧晟轮番相劝也无济于事。      春回大地,万物都透着一股子生气。单只东宫之中,因为未晞遇刺之事,上空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沈湛坐在床边,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阖,双颊没有一丝活人的色彩。他指尖轻轻抚过她,眼底泛出稀薄的泪意来。苦苦挣扎了那样久,还是没能留住她。一向自诩心思缜密的他,竟是忽略了一个细节——孙嘉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在他出发已久之后追上的?!出事之后派人去查,在离南州不过十里的地方,发现一座新坟。      从离开南州开始,孙嘉嘉就被人掉包了,他却没有觉察到。竟是他,将刺客领到了东宫之中,领到了阿凰身边。      门板声响,李德淮闪身进入,低声道:“爷,侧妃来吊唁太子妃了。”      沈湛一愣,玉华?“叫她进来。”李德淮闻言称是,不多时领进玉华,她一袭素衣,双目没有半点神采,娇美的容颜也满是漠然,只是轻轻一福:“太子殿下。”      “玉华。”他起身搀她,对于这个女子,他有着发自内心的愧疚。毕竟是陪了他多年的女子,甚至,他们曾经孕育了孩子,虽然是他亲手扼杀了那个小生命。      玉华退了一步,也不叫他碰到:“臣妾如今样子,便不给太子殿下带晦气了。”说着,一手扶着含珠,缓缓向着床边而去。沈湛脸上神色还是淡淡的,收回了手,看着玉华坐在凳子上。虽是看不见,但她还是朝着未晞,双手伸出似乎在摸索什么,半晌后,才触及未晞冰冷的身子,蹙着眉头,想了一阵,将手撤回,喃喃道:“姐姐好生可怜。”      沈湛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叹息。玉华如今看不见,听力何等的好,也只是听着罢了。“姐姐性子刚烈,却不是会与人结仇的。只怕那些人目的不是姐姐吧。”她说罢起身,“陛下身子不安,殿下知道臣妾的意思。”      沈湛沉沉“嗯”一声,除了楚含岫,他委实想不到是谁了,但是如今楚含岫禁足之中,他身为夫兄,总没有兴师问罪之理。这个念头涌入脑中,他不觉自嘲一笑,自己原来也有这样冲动易怒的时候……      玉华听得他的笑声,也不在意,示意含珠扶着自己离开,一边道:“殿下还是先想好,如何与杨国那边交代吧。姐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东宫之中,杨国那头若是安抚不好,北齐与杨国同时出兵来犯,陛下身子又不好,只怕更是难看了。”      “玉华。”他叫住她,也不曾转身看着她的背影,沉沉道,“是我对不住你。”      良久的静默,才响起玉华的笑声:“殿下没有对不住我,若是有对不住,也不是我。”她的笑声忽又凄苦起来,“何况,若不是陆家见风使舵,殿下未必真的会狠下这个心思不是?”一时气息有些翻涌,又想起那个生下来就死去的孩子,她更是难过,扶了含珠便走。      未晞既死,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在第三日,皇帝圣旨下达,命将太子妃入殓。沈湛虽是不舍,仍是上书禀明,道是太子妃死前便心心念念故国,恳请皇帝准其回国安葬,皇帝重病之下应允,命羽林卫都统萧晟相送。      如何来,如何走,不带走任何东西。      萧晟看着那棺椁,心中也是伤感,回头却见沈湛在,忙行礼道:“太子殿下。”后者上前轻抚着棺木,叹道:“不必赶路,别颠着她。”从楚朝京城到杨国京城,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时间,如今已然春天,只怕是……      萧晟正要开口,忽听沈湛平淡的声音中含着落寞:“原本该是我陪她回去的……”陪她回杨国的承诺,他还是负了她。      “陛下重病,太子殿下万万不可离开。”何况且不说燕王是否对皇位有心,光是他府中那位,便不容小觑。幸而如今女子不得上朝干政,否则依着燕王妃那心性儿和手段,再出一位武皇也不是空穴来风之事。      沉吟片刻,沈湛才看着萧晟:“孤吩咐你的事,记好了么?”萧晟闻言,神色立即肃敛:“臣明白,臣向太子起誓,务必会完成太子所吩咐之事。”      沈湛重重的颔首,看一眼熹微的晨光,心下忽然沉重起来。      萧晟当日扶灵入杨国,沈湛则是留在东宫之中。往日被未晞惩治过的胡氏和张氏二人自然是神清气爽,兼之皇帝如今病重,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太子妃在这节骨眼上没了,等到太子即位,侧妃必然是后宫最尊的女子,但一双眼已瞎,理事之权自然会落在自己身上。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一时连走路都带风儿。      当夜之中,宫中忽然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急召沈湛沈澈兄弟入宫。沈湛听闻此事,赶紧动身而去,李德淮火急火燎的跟在后头,想都不必想,若是今日陛下真的不行了,那么刺杀太子妃那群人一定会在道上给太子设伏!太子若是有一个好歹,那皇位就是燕王的!      李德淮看着沈湛离去的背影,燕王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燕王妃……又不免叹惋,若是太子妃有燕王妃一半的权术,势必不会被刺身亡了。      沈湛一路疾行,马蹄声在夜晚显得格外空灵。忽听夜空中响起一声唿哨,路已然被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拦住。几人手持钢刀,为首的一人身材娇小,一看便知是女子,她也不扯下黑巾,笑盈盈的:“太子殿下。”      是孙嘉嘉的声音。沈湛目光一沉,旋即恢复漠然:“范将军,别来无恙。”范琳笑得好听,原本属于孙嘉嘉那稚嫩的嗓音一瞬间变得极为柔婉:“原来太子殿下记得我。”又轻笑,“今日不止你一个吧,暗卫们呢?”      沈湛勾起笑来:“你还真是舍得为楚昀做事。”范琳轻快一笑:“太子殿下为了皇位,密谋弑君,不忠不孝。陛下遗诏,着,斩首于市。”      “你杀得了孤么?”沈湛骑马立于道上,分外的平静,看着反射出刺骨银光的钢刀,反问道。      “我知道太子殿下武艺超群。”范琳一笑,身子忽然向着他而去,手中一柄匕首,准确的划向他的咽喉,“你看,这刀上还沾着夏未晞的血呢。”      沈湛闻言,眉间一蹙,反手握住范琳的手,将其手中的匕首扔飞出去,“笃”的一声,狠狠地钉在民宅墙上,他浑身都散发着杀气,咬牙狠道:“你该死!”      范琳被沈湛捏着手腕,不觉扬起笑来,果真,只要夏未晞一死,这个男人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般冷静。左手做出一个鹰爪般的动作向着他咽喉而去。沈湛目光一狠,扬手抓住,“咔”的一声,生生将其拧脱臼了。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拔刀而来,眼见满目寒光,却听见两长一短三声口哨,马前已然落下数人,电光火石间,拔刀而来的黑衣人们已然尽数倒在地上,鲜血在夜色中极不真切。      沈湛将手中的范琳一抛,来人顿时接住:“孤留着她还有用,别叫她死了。”众人颔首,沈湛沉了目光,策马继续前行。却听见范琳的声音:“沈湛,来不及了。你以为我真的是要刺杀你?我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他忽然掉头,含笑道:“是,你是为了拖延时间,你以为,你命人易容成孤的模样,再命其趁机潜入宫中刺杀父皇之事,孤不知道么?”他说到这里,唇角一抿,温淡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狰狞:“你杀阿凰之事,孤还要与你慢慢清算!”      说罢,头也不回,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范琳看着他离去,心头忽然一紧。      宫中如常般灯火通明,只是今日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宫门前的侍卫见沈湛一来,纷纷迎上来:“太子殿下,那刺客已然被拿下了。”      沈湛颔首,下马进宫,门中已然有马车等候,一路到了皇帝寝宫,才见从其中出来的秦鹤等人,忙道:“陛下情形如何?”      秦鹤道:“回太子殿下,陛下这病来势汹汹,方才又被刺客惊了,只当是太子要刺君,现下已然昏迷了。”      沈湛默然,半晌后方问:“燕王呢?”      “燕王方才以身子翼蔽,护着陛下。虽是刺客收刀,但还是刺中了燕王左肩。”      在危急关头,他还是没有忘记,那是他的父亲。      沈湛也不曾多说,径直进了殿中,殿中灯火燃得极亮,皇后守在床边,见沈湛进来,身子一颤,像是还没有从方才冒充沈湛刺杀的事件中恢复过来。沈湛心中明白,上前唤了一声:“母后。”皇后僵滞的身子这才松了下来:“湛儿。”      沈湛伏在床前,床上的皇帝已然是形容枯槁,就算今日侥幸挺了过来,也没有几日了。皇后泫然欲泣,还是忍住了:“湛儿,你父皇怕是受了惊吓,只怕是……”她叹了一声,还是掌不住哭起来。沈湛心里有几分怅惘,起身扶着皇后:“母后劳累了,还是儿臣守着父皇吧。”      皇后欲言又止,自从去岁,沈湛遇刺之事之后,她老得那样快。斗争了半晌,还是点头答应了:“母后去看看澈儿。”      皇帝一直未醒,沈湛只是跪在床前,一语不发。整个寝殿之中,只剩了沉沉的呼吸声。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唔”,皇帝醒了。沈湛膝行到床边:“父皇。”      皇帝看了他一眼,阖眼:“你来啦。眼见朕便不行了,这楚朝,终究是要交给你了。”      “父皇千秋万岁,一定会好起来。”      “什么千秋万岁,唬人的罢了。”皇帝气若游丝,睁眼,目光仿佛一把钢刀,直直的插到人心中,“湛儿,你与父皇说实话,方才那刺客,是你的人,还是楚氏的?”      沈湛一怔,旋即静默不语。皇帝见其如此反应,已然明白,大笑出声:“好好好,朕的好儿子,好一招将计就计!朕时日无多,待朕驾崩,皇位自然是你的。但你也莫忘了,朕是你父亲,你那些心眼,朕不是看不出。”      “儿有罪。”他说,也不看皇帝,“皇权争斗无止尽,父皇曾经也是太子,一定与儿臣感同身受。”      “皇权争斗无止尽,父杀子,子弑父,兄弟阋墙……”皇帝敛了笑容,语气叹惋得很,“你比父皇更为艰辛,连北齐都插手进来了。夏氏一死,朕便知道,你等不了了。”      “谢父皇体恤。”沈湛道,叹出一口气来。皇帝看着他,冷笑道:“那么你现在回答朕,若是江山能换回夏氏平安,你要她,还是要江山?”      沈湛眉头微敛,只听得屋外夜风习习,半晌后才道:“儿要江山。”      “好!”皇帝眼神中这才露出松惬来,“你要记得,为王为君者,切不可为一个女子舍弃天下。因为那是弃黎民百姓于不顾。皇帝乃是九五之尊,却不能只知享受,不能,也不容许。”      “儿知道。”沈湛颔首,看着父亲,“儿臣会做一个好君主,体恤万民。”      “你并非池中物,总有一日,楚朝将一统天下。”皇帝阖眼摇头,“湛儿,还有一事,朕无论如何,也要你立誓。”      沈湛深深的看着皇帝,后者气若游丝,已经奄奄一息,灰白的脸色透着死人的气息。“沈湛以性命立誓,此生此世,绝不为难三弟沈澈,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皇帝这才颔首:“湛儿,你们是亲兄弟……”他的声音渐渐没入无声。沈湛抿紧了唇,缓缓叩首。      随着朝阳升起,云板声响了四声,乃是丧音:“皇上驾崩——”      皇帝驭龙宾天,沈湛在灵前即位,待皇帝七七之后方才举行登基大典。待回到东宫之时,才见萧晟满面喜色的迎上来,对其一行礼:“太子——皇上,果真不出皇上所料,出京城不久,便有人来劫太子妃的尸体,臣将其擒获,从其人口中听说,太子妃并未死去,只是服下了假死药,但此药,无解。”      沈湛面无表情:“告诉李德淮,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范琳将解药配出来。”除了范琳,他实在想不到有谁能配制假死药了。      就凭楚昀,他便知道,楚含岫不敢杀阿凰,否则她那哥哥一旦暴怒,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未知数。楚含岫不敢赌!      燕王府,新帝即位之事已然传到了楚含岫耳中,心中忽然觉得一冷,旋即苦笑起来。低头,看着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甲胄碎片,忽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够肥~不要打伦家,打伦家别打脸~   ☆、繁华胜景   整整三日,无论李德淮用什么办法,范琳始终不肯妥协。沈湛刚刚即位,宫中事情繁复,兼之东宫之中还有一群极会闹腾的侍妾,一时更是复杂。      沈澈并不知道未晞没死之事,被放回燕王府之时还有几分神志恍惚,又听贴身的内侍说楚含岫一直在等他,拾掇了心绪才到她禁足的佛堂之中去了。      楚含岫坐在床上,见沈澈来了,才笑道:“王爷。”沈澈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女子,看得出她今日悉心打扮过,明媚的容颜上满是娇丽。      压抑着怒气,他坐到她身边:“澈有许多事不明,还请王妃告知。”      屋中死一般的沉静,只听屋外雀儿的鸣叫,透着活力。楚含岫也不看身边的沈澈,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她鲜少笑,便是笑了,也是装出来或是冷笑,只是此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美,美得令人眩目:“王爷没有猜错,是我叫人做的,命人易容成沈湛的模样刺杀皇帝,或者是,杀夏未晞,都是我做的。”      “你那么恨她?也那么恨我么?”他开口轻声问,眉眼中带上了一层悲哀,“澈并未想到,原来枕边人是如此狠绝,竟是要杀澈父亲与大嫂。母后果真没有说错,王妃性子好比北漠苍狼,凶性未除。”      “原来母后是这么说臣妾的。”她淡淡开口,“可惜王爷你不懂,你从小就是嫡子,皇后保护得了你。我却不一样,我的母亲在皇兄被送走不久就死在冷宫之中了,那时我才四岁。北齐后宫争斗,你完全无法想象。”她转头看着沈澈,苦笑,“你与你皇兄不同,他是储君,早就见惯了这些,而你被皇后保护着,接触也不多,所以你当不了九五之尊,因为你空有仁心,没有手段。”      “我是皇兄一手带大的,皇兄出征都是带着我,战场上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楚含岫说着,平淡的语气却在诉说悲哀的往事,“皇后没说错,我就是一匹狼,凶性未除。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对人仁慈,那么下一刻,被噎住咽喉的就是我了。”转头,笑得温淡,“所以王爷你不懂。”      沈澈忽觉喉中似乎被什么堵住,看着楚含岫,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笑:“我本来以为,他死了之后,我的心已经冷了,没想到,还是没能狠下心真的杀了夏未晞。她要是死了,不晓得皇兄会有多难过。”顿了顿,她含了一丝哭腔,“这样吧,王爷想法子,让我见见琳姐姐,我会让她配出假死药的解药。”      “假死药?”      “王爷可得快些,那药能维持七日,今日已然是第六日了,七日时限一到,夏未晞可就再也醒不来了。”      沈澈颔首,出门唤来人去宫中通报一声。      沈湛刚安抚完皇后,一听此事便赶回了东宫,送楚含岫去了地牢之中。地牢之中,四壁镶着夜明珠,照得地下恍如白昼,范琳娇小的身子被绑缚在木架上,脸上颇有几分肮脏,身上也满是血痕。见楚含岫来了,她一怔,哑了声音:“公主——”      “琳姐姐。”楚含岫淡淡唤着,“这场赌局,我们输了。”      范琳目中满是坚毅:“不,我们没有输,只要夏未晞死了,我们便没有输!”      “那皇兄呢?”她反问,将范琳呛住了,“你知道若是夏未晞没有了,皇兄会成什么样子么?你不也是不愿让皇兄难过,才会连夜配制出假死药么?”      她沉默不语,楚含岫走近她,为她解开绑在腕上的绳索:“配出解药吧。”      “公主——”      “姐姐!”楚含岫咬着下唇,扯出一个笑容,“我明白那种感觉,我不想皇兄跟我一样。”      范琳闭上眼,轻声叹了一声。她转身,对地牢外的李德淮道:“你们准备药材吧,动作最好快些,等到明日天亮,大罗金仙都没办法了。”      “姐姐,等夏未晞醒了,你就回去吧,回北齐去。”她附在范琳耳边,轻轻道。      未晞醒来之时,已然是夜中了,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牵得她不住咳嗽,却让伤口更痛。恍恍惚惚之时,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忍着,一会子伤口裂开,还要多受些苦楚。”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脸,忽然笑起来:“太子……”守在床边的李德淮插嘴道:“娘娘可得改口唤皇上了。”      “皇上?娘娘?”她还有些发怔,惹来沈湛的轻笑,“我都做了皇上,难道不该立你为后么?”      未晞轻轻笑起来:“你可别说我这个样子已经行了册礼了。”又轻轻叹着,倚在他臂弯之中。      漫天的繁星,星星点点之下,燕王府中,却是火光冲天,似乎要将夜幕撕开。沈澈立在火场之外,指挥着下人:“快去救水,王妃还在里面。”慌得身边的内侍忙不迭劝道:“王爷还是回去吧,这火势这样大,若是伤到王爷可不好了。”沈澈恍若未闻,看着升腾的火舌,心中顿时后怕起来。      楚含岫立在火场之中,四周连空气都是灼热,像是蒸汽一般烧灼着皮肤。火光映得她的脸那么的美,她轻轻笑着,巧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惧怕。事已至此,她活着,便是在等沈湛赐毒酒,她是楚朝的公主,绝不能那样没有尊严的死去!退一万步讲,便是沈湛不杀她,但只要她不死,沈湛永远都不会对沈澈放心,也不会对皇兄放心。 抬起头,忽然笑得好比幼子,火光之中似乎出现了杨墨的脸,他对她笑着。      杨大哥,我来找你了,好不好?      燕王府的大火,一直烧到了黎明才被扑灭,屋中除了燕王妃楚氏,并无一人。      消息传到东宫之时,沈湛正在给未晞喂药,听到此事,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未晞沉下眸子,楚含岫果真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沈湛,你要如何处理?”      “阿凰要我怎么处理?”他揉着她的发。她摇头:“依我看,还是让燕王决定吧,别人的妻子,我们也不好多管。”      “好。”他道,取了蜜饯来给她服下,“事情总算了结了。”      一路艰辛,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七七,总算,了结了。      眼中涌上泪意,她低头咳了一声,抿唇不语。      大行皇帝七七之后,沈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尊皇后为太后,册原太子妃夏氏为皇后,太子侧妃陆氏殁,追封为徽靖贵妃,并改元崇景。次日,却传出新帝废妃嫔为女官的消息,原东宫侍妾尽数遣散。      此事一传开,朝野震动,不少人上书表示反对,道是皇后至今未有所出,无嗣于国本有伤。被新帝强硬着压下,还是颇多微词。      离京城不远的水月庵中,多了一位双目失明的绝色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只知道,每半月都有从京中来的贵人探望,只是她从来不见。      春日快要结束之时,未晞的身子总算是大好,与沈湛相携在御花园之中漫步。从新年几乎一直卧病的未晞看着初夏阳光融融,忽然有几分想笑。反握住沈湛的手:“我如今,倒是又想起那年的事了。”含笑看他,“等你来娶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可我并不是你迎娶来的啊。”      沈湛浅笑,淡然的目光中满是疼惜:“那你要我将你送回去,再来娶一次?”      她只是笑。      后记:《楚史》有云:世宗崇景帝后夏氏,杨公主也,生仁宗、元熙公主。为帝所最钟爱,为之废妃为女官。崇景二十八年,帝禅位于仁宗,为太后。次年崩,世宗命厚葬,谥约“懿德皇后”。 未久,世宗亦崩,遗诏命合葬乾陵。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正文写完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   静好年幼之时就知道,自家父皇母后不同于先祖们——先祖们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只有自家父皇,是楚朝唯一一个只有一位皇后和一位早逝贵妃的皇帝。      每到了春日,春雨之后,她就会在御花园之中遇到自家父皇和母后,雍容之气凭显。      那时,她刚学了“璧人”这个词,便知道,帝后就是这样的璧人。      对于自己的“偷窥”,父皇从来没有生气过,叫自己过去,然后抱着自己,给自己取来瓜果吃。母后总是笑着说:“沈湛,你这样惯着她,日后嫁不出了,可怎么是好?”      自家父皇总是笑着说:“女儿家,惯着又何妨?何况你我的女儿,怎会嫁不出去?”      皇帝总是格外疼爱静好,年幼时,静好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家小皇兄沈煜是后爹养的?但是见皇帝与他长得那么像,又不好说什么了。      皇帝对于沈煜的要求,总是格外的多,甚至事事要求完美,否则便会遭到责骂。      每每此时,母后总会站出来,拦着父皇。      崇景二十年,正是静好十五岁之时。      每每到了正月,皇后的身子就时好时坏,皇帝总是衣不解带亲自照料着,静好看在眼中,只觉得以后自己嫁了人,也愿意向父皇这样。      白雪皑皑,天地间似乎都是一片缟素。缟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词,从皇后寝宫中出来,一路恍惚,行走到了御花园之中。      儿时的淘气场景都在脑中一一浮现,想一想,唇边已然浮出笑意来。      “公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转身,见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李德淮,静好愣了愣,轻轻道:“李总管。”      “此处风大,皇上寻您呢。”李德淮笑容得体得很,“公主在此看什么?”      “啊啊?你问我?”静好喃喃自语,“我是在想,母后好端端的,怎么一到了正月,身子就成了这样呢……”      李德淮笑容僵了僵,片刻还是恢复如常:“公主可万万别在皇后面前提起这事,此事乃是皇上一生的痛处。”      父皇的痛处?她诧异,看着李德淮:“李总管能告诉我么?”      李德淮嘴唇动了动,还是微笑:“公主还是莫要知道的好,奴才只能说,此事牵扯到了几个故人,还有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故人。”      没有由来的,静好觉得喉中堵得慌。      回到皇后寝宫之时,皇后坐在床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憔悴,皇帝则是一勺勺的喂药。见她回来:“静儿去哪里了?”      她笑:“儿觉得屋中太暖了,想睡觉得很。”坐在沈煜身边,“皇兄也来了?”      皇后看着一双儿女,忽然笑了:“沈湛,你看,我们多有福。”      多有福,静好却分明从母后眼中看到了泪光。      开春之后,静好去到了京中的水月庵参拜。水月庵之中,古木参天,看着清幽至极。缓缓行进在林间小道,走到了尽头也浑然不觉。      “公主,前边就是尽头了,请回去罢。”主持劝着。      “尽头?”她分明在前方看到了一处小院,“不知那里是谁在住?”      主持面上闪过为难:“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是一位贵人,是您的父亲,当今皇上登基前夕来的。”      贵人?静好狐疑起来,脚步已然向着其中而去,主持也不顾了尊卑,紧紧拉住她:“公主使不得……”      静好愣了愣,转头,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中年的妇人从其中走出,双手合十对主持行了一个礼,转头看着静好,眼中闪过了然:“敢问是小公主沈静好么?”      说来也怪,她竟不为有人直呼她的闺名而恼怒,点头:“正是,不知姑姑……”      “奴婢含珠,我家主子请公主一聚,还请公主随奴婢去一趟。”      主持一愣,这位这么久了,可从没让谁进去过。静好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随她去了。      那是一方布置极为素雅的小院,其中什么都有,燃着袅袅檀香,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      静好在赞叹之余,含珠已然闪身进屋,不多时回来,神色极为平静:“公主,我家主子请您进去。”      屋中是佛堂的布置,一个看来与皇后年岁相仿的女子坐在蒲团之上,白皙的指尖拨弄着数珠:“公主来了?”      静好一愣,心中忽然涌出一种亲切来:“请问……”含珠忙上前扶起她,转身,静好才见那人容颜并不比自己母后逊色多少,只是双目之中没有一丝光彩,一看就知道,已经瞎了。      “我听含珠说,你很像你母亲。”女子轻笑,手中数珠不停,“倒也很好。”      “您认识我母后?”静好追问,“您是谁呢?”      “一个常伴青灯古佛的人,还有什么名姓?”她微笑,“请坐吧。”      静好目光一直看着她,寻了个地方坐下:“还是请告诉我,您是谁好么?”      “我家主子姓陆。”含珠轻轻说,一个念头顿时浮上心中,静好几乎脱口而出,“你是徽靖贵妃!?”      她知道,徽靖贵妃陆氏眼睛瞎了;也知道,徽靖贵妃在父皇登基前就没了。      却听女子笑道:“天下所有姓陆的女子都是徽靖贵妃么?”又喃喃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轻叹,“曾经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只是到最后,才知道,一切都是幻梦罢了。”      “您……”      “公主如今十五了,当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女子无神的眼角竟然泛出稀薄的笑意,“我如今在这里,也落得干净。”扬手,将手中数珠递给她,“我也不知道给公主什么好了,就一串佛珠吧。”      “佛珠?”静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要佛珠何用?”      “莫失本心,莫忘初衷。上善若水之理,公主懂得。”女子还是那副神情,只是脸上漫出伤感来,“也不瞒公主,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故人。”      静好欲言又止,却被含珠拦住。“公主请回吧,我家主子只怕要歇着了。”静好“啊”一声,还是起身,“多谢了。”      门板合上那一瞬间,含珠幽幽叹气:“小姐,您何必……”      “含珠,他们的女儿都这样大了。”玉华的声音透着苍凉,“当年我最后的要求,便是要沈湛还我自由。如此也好,我再也不是天家妇,乐得清闲。”      “可是小姐忘不了,二十年了,煎熬了二十年。”      “莫失本心,莫忘初衷。”当年的自己,本心是什么?只是沈湛……      静好出院子之时,屋中又响起“笃笃”的木鱼声,一声声,仿佛扣在心里,沉闷而伤感。      当崇景二十年的秋天到来的时候,便说是有北齐的使者前来求取小公主下降与北齐的太子。      静好也不懂,何以要千里迢迢的来楚朝求取太子妃?却见父皇母后相视一笑。出屋之时,才听到皇后的声音:“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舍掉。”      “舍不掉,我是,他也是。”皇帝含笑,“这是执念。”      静好不知道父皇母后在说谁,只是觉得一定跟北齐的皇帝楚昀脱不了干系。      她知道,婶婶楚含岫便是北齐的长公主,当年在楚朝自焚而死,骨灰被送回了北齐安葬。      转出皇后寝宫之时,却见一个少年郎,眉眼中满是沉稳。她不识得此人,却见他对自己一笑:“公主。”      “你识得我么?”      “与皇后相似到如此,不是公主又是谁?”少年笑着,笑容在阳光下都有些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了。      后来从皇兄沈煜口中才知道,那是北齐的太子楚祯,只要父皇应允,那会是她的夫。      心窝忽然泛出甜蜜来,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父皇一向疼她,想来只要她开口,就一定会应允的。      七夕节那日,银河好比一条光带,横在夜幕之中。皇后身子不大安好,坐在庭院之中,抬头看着星空,喃喃道:“母后还记得,儿时也是这样看着夜空的。”      “母后的故国,是什么样的?”静好忽然好奇起来,看着其母,“杨国美么?”      “杨国啊……”皇后脸上出现怅惘来,“杨国很美,美得母后想起来都觉得很好。”垂眉,“可是静儿你不知道,母后有多想回杨国,所以不愿你嫁到北齐去。”      心事被看破,静好立时红了脸:“母后!”      “你是母后生的,怎么会看不穿你的心思?”皇后微笑,娇美的脸上泛出光彩来,“静儿,母后真的不愿意你嫁到北齐去。”      “因为婶婶的事么?”她追问,“是不是?”      皇后静默,阖宫只剩了鸣蝉的声音,半晌之后,皇后的叹息声没入了风声之中:“母后怎么告诉你呢?母后小时候啊,答应过一个人,等长大了就会嫁给他,可是么……”      静好听着,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那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杀人”,又想到自家父皇一向淡定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他暴跳如雷的模样,摇头,挥去这个念头。      “可是,你母后已经嫁与了父皇。”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静好忙起身向其父见礼。后者微笑叫她起,却被皇后白了一眼:“做什么不好,偏偏干起了听壁脚的勾当!我们母女说些体己话,你偏生来听?”      “皇后背着朕许了别人,朕不该来问问?”皇帝坐在她身边,伸手揽着她,“阿凰舍不得静儿,不如好好问问静儿的意思。”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怅惘:“母后知道那种思念故土的滋味,所以才不愿你也尝尝。”又笑,“你若是执意要去,也   只管记得一句话,男人通常只是说得好听,你也不必当真。”      静好一呆,却见皇帝含了几分无奈而疼惜的笑意:“你母后拿这件事呛了父皇半辈子了。”      静好从皇兄口中听到过,父皇曾经许诺母后,一定会带她回杨国,只是一国之君,要到别国,谈何容易?      皇后轻叹,靠在皇帝手臂上,道:“静儿,你与你皇兄都不知道,在你父皇即位之前,有多凶险。皇室之中,争斗在所难免。”看着她,“当年你出世,你父皇为你取名静好,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算是父皇母后和睦恩爱的见证。”她双手交握,不安至极,皇帝轻笑:“不,也是对你的祝愿,愿你以后寻到一个夫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这么久了才放出番外,因为忙着新文呢,随后几天会完成番外   ☆、年少不知愁滋味(二)   七月流火,早就没有了夏日的酷暑。      皇帝并没有立即给前来求亲的北齐太子楚祯回应,皇后那头也完全是听之任之。      静好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并不想与楚祯分开,但是嫁到北齐,代价是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父皇母后和皇兄了?      静好并不知道自家父皇母后口中所谓的登基前的凶险是指什么,她也不愿意知道。皇家虽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家族,但是其间阴私与利害,她身为公主,比谁都清楚。      就像,自己的皇叔,燕王沈澈一般。父皇对他看来格外优容,实际上,未必不是架空了他。      想到自家皇叔,静好转身,吩咐道:“本公主要去燕王府。”      燕王府之中,似乎四处都洋溢着秋日的萧瑟气息。静好很喜欢自己的皇叔,总觉得他是那么温和,父皇虽说也是温和,但是却截然不同。      燕王正在书房之中,听闻静好来了,也就迎了出来。      “元熙给皇叔请安。”静好俏生生一福,脸颊上的红晕满是少女的活力,抬眼却见燕王有几分恍惚愣了愣,还未开口,便听燕王笑道:“静儿怎么来了?”      静好有些忸怩,撅着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惹来燕王低笑:“北齐太子来求亲之事,皇叔也知道了。”顿了顿,笑容温润,“静儿想嫁么?”      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母后上次跟我说,不愿我远嫁。”抬头,“听说当年,母后是由皇叔迎进京中的。”      燕王温淡的面容上浮出几分惘然,喃喃开口:“是啊,是皇叔,亲自将你母后迎进来的;也是皇叔,亲手将她送到你父皇身边的。”      他话中的失落和懊悔叫静好一惊,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先燕王妃楚氏死后,燕王一直不肯再娶,皇帝也由了他的性子,京中皆道是燕王重情义,可现在,这种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怕人的念头,静好脸色一白,又见燕王含笑:“那静儿想嫁么?”      静默片刻,颔首:“我、我很喜欢他……可是父皇母后所出只有皇兄与我,若是我远嫁,母后指不定得多难过。”      “有得必有失。”燕王的语气寡淡,“你若是嫁过去,齐皇一定会像疼爱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你。楚祯为人我虽是不清楚,但楚昀人中龙凤,他的儿子,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皇叔之意,便是让我嫁么?”静好睁大了眼,看着自家温润的皇叔,“可是母后那里……”      燕王微笑:“错了,我并不是让你嫁,只是有些事,不如尊崇你的本心,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怎么样。皇叔昔年就是无法尊崇本心,等到知晓有些事之时,早就无力挽回了。”      脑中忽然浮出在水月庵之中,那个陆姓女子的话来——“莫失本心,莫忘初衷。”心儿一荡,垂眉不言。      “如今日子也长,你若真的喜欢,大可以好好查查楚祯为人如何,免得真的嫁过去了,再无回天之力。”      心神有些不宁,静好出燕王府之时,心中都不住的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母后说起北齐时的样子,陆姓女子说起“故人”时的样子,李德淮说起母后故人时的欲言又止,还有皇叔说起母后时的诡异神色……      她不懂,皇家阴私。      马车咕噜噜的驶过了街道,吆喝声传入耳中,静好忽然一呆,掀开车帘,见一个小摊上摆着许多小巧的葫芦,一个个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含笑,对身边侍女说:“你去给我买一个吧。”自小器物总是华贵,在女孩面前,还不如这样一个小小的胖葫芦。      侍女还未下车,一个月白的身影举着一只葫芦到了静好面前:“如此,送给二姑娘了。”      静好一怔,却见面前的正是北齐的太子楚祯,心念一动,还是笑道:“楚公子怎么在此?”      他笑:“待在驿馆之中也是无趣,没成想,会在此处遇到二姑娘。”转身付了账,“二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过是慌着回去罢了,娘亲寻我不见,想来是会着急的。”抿着唇,脸上已然飞上红晕。      楚祯眸子含着笑意:“二姑娘纯孝,让人动容。”将手中胖葫芦递给她,她也不多想,伸手接了。指尖轻轻蹭到了他的指腹,脸上忽然更烫。倒是楚祯从容笑着,这才揭过此事。      马车重新行驶,看着手中小小的葫芦,心窝忽然泛出甜蜜来。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静好回到皇宫之时,自家母后正在床上安眠,大宫女璃迦守在她床前,见静好回来,一福:“元熙公主金安。”      静好点头,坐在床边,取了薄被给皇后盖上。皇后在熟睡之中,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头皱得紧紧的。静好有些不安,伸手轻轻抚着皇后的眉。      却听到身后的璃迦唤了一声:“皇上。”唬得静好忙收回手。自家父皇的确是极为疼爱她,疼爱得都没有边际,但若是事关母后,自家父皇就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静好起身行礼,皇帝颔首示意她起身,顺势坐在床边看着皇后。皇帝一向淡然,唯有在此时,眼中满是深深的心疼。转头看着女儿:“静儿今日去找你皇叔了?”      “是,儿去找皇叔了。”怯怯的回答,皇帝也只是“嗯”了一声:“你皇叔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只是你母后这头,你自己想法子才是。”      这话虽是淡然,却将静好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没有想到,自家父皇竟然知道皇叔说了什么。强定下呼吸,点头。      屋中燃着龙涎香馥郁的芬芳,却见熟睡中的皇后眉头重重拧起,猛然坐起,声音仓惶而含着无尽的惊惧:“七七——”      皇帝眉头轻蹙,忙抱着皇后,转头道:“你们下去。”      静好看着自家母后一脸的冷汗,偎在皇帝怀中瑟瑟发抖。皇后一向都是从容已极,谁又知道有这种时刻?皇帝一壁轻抚她的背加以安抚,一壁转头:“静儿也下去。”      静好不安,还是不能违抗父亲,转身去了。      临出门之时,才听到父皇的声音:“阿凰,你又梦见她了……”      静好不知道谁叫“七七”,只是见母后那模样,想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吧。      静好知道,皇后有两个妹妹,一个叫灼华,一个叫明华。可惜,两个姨母都已经死去了。      从寝宫之中出来,静好径自上了观星台,那是皇宫的至高点,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皇宫的全貌。那是何等的庄严肃穆!      秋风瑟瑟,吹拂着她的衣袂,静好没由来的觉得好冷。瑟缩在一处,却听身后传来皇兄的声音:“静儿?”      转头,看着年近二十的皇兄,他眉眼之中的淡然与皇帝如出一辙。“皇兄该怎么来了?”      “不过是方才见你独自来了,放不下心。”沈煜走到妹妹身边,“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没有。”静好摇头,“不过是方才,我听到母后在叫‘七七’,然后就被父皇支出来了。”      沈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半晌后,长叹一声:“静儿,你记着,别在母后面前提起这个人。”      见皇兄如此凝重的神色,静好没有来觉得心中仓惶,重重的点头。      转身,看着皇宫的全貌,秋风微微抚过,就像在心湖之中,泛出了几丝涟漪。      从观星台上下来之时,静好挂在腰间的小葫芦忽然咕噜噜滚了下来,撞在台阶上“哒哒”直响。静好一愣,忙快步去追,鼻尖撞上了自家哥哥的后背,疼得她捂着鼻子跳开。      沈煜转头看着妹妹捂着鼻子的滑稽样,拾起躺在地上的胖葫芦:“什么东西这么心疼?”      静好忙抢过皇兄手中的葫芦,紧紧护在手中:“别人送我的,可别弄坏了。”      “静儿稀罕这样的东西?”沈煜挑眉,有些玩味。      “是啊。”稀罕的不是物件,是送东西的人……      静好看着手中的东西,脸上扬起笑容:“皇兄,若是我真的嫁去了北齐,你会想我么?”      沈煜的笑容顿时僵了,半晌后:“没有这个若是,母后不会同意的。”      静好低头,苦涩一笑,母后舍不得她,只是,正如皇叔所言,有些时候,尊崇本心一次,未必不是什么好的。握紧了手中捧着的葫芦,扬起柔柔的微笑,秋风与阳光在脸上轻轻拂过。      回到寝宫之时,皇后已然大好,只是脸上还是有几分淡淡的惘然,静好看着母亲,坐在其母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母后。”      “什么事?”皇后揽了她,“静儿怎么了?”      “儿想过了,儿想嫁给楚祯,想嫁到北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不知愁滋味(三)   静好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长得好比离恨天。      静好一身嫁衣,坐在马车之中,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昨夜皇后的话——“静儿,母后是过来人。所愿无非是你与你哥哥好好的,你如今既是执意嫁过去,母后不拦你。”说到这里,皇后转过身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静好知道母亲忧心的是什么,远嫁他国,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时候了,正如母后,就算父皇许诺,总有一日,会带她回到杨国,但始终,没有兑现的那一日。      那身嫁衣好像是火,映得静好的小脸苍白。她的容颜是那样的出众,娇艳之中,透着清丽,宛如姑射女神。      到达北齐的那一日,她方安置下来。楚祯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未婚妻。她是那么美,美得动人心魄。只是似乎,从离开楚朝开始,她便未曾欢喜的笑过了。      “静好。”他唤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静好微笑,不免又想起出嫁前皇后的泪,一时喉中堵得厉害,“《女曰鸡鸣》,当是天下女子的心愿了。”      他笑,却不答:“过几日,便随我进宫去吧。”      对于北齐的那位皇帝楚昀,静好其实是怀着无限的敬畏。昔年北齐不败战神,率兵曾与楚朝相抗,也唯有在自己父皇那里,他吃了瘪。      当静好伏在北齐皇帝面前,只觉得一股威压迎面而来。      “你已然到了……”齐皇声音有些些嘶哑,“你母亲,她还好吗?”      静好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微笑:“回陛下,母后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齐皇笑得轻淡,原本眼中睥睨天下的傲气尽然变作了安心。许是见静好狐疑,齐皇才笑道:“朕与你母亲……原是故交,她安好,朕很安心。”      他说得缓慢,眼中尽是温柔。静好猛地想起那日之中,母后口中的许了别人,心中抖了抖。      齐皇对这儿媳妇不可谓是不好,在原本楚朝的陪奁之中,又添了不少的东西。      北齐苦寒,大婚那日,静好坐在喜房之中,静静等着楚祯来。      旁人的大婚,她是不知道的,但自己的父母……大婚那日,父皇抛下了母后,在书房睡了一夜。      指尖碰到撒在床上的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门板轻响一声,便有婢女的声音:“太子殿下。”旋即响起粗犷的男声:“皇兄可别让皇嫂等急了。”说罢,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楚祯无可奈何的看着几位弟弟,还是沉下脸来,挥手叫他们去了。这才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新娘。      掀起她的喜帕,见她的小脸在嫁衣的映衬下是那么的白皙,一双灵动的眸子透着娇羞。楚祯喉中一紧,便笑了出来,轻佻的勾了勾她的下巴:“等急了么?”      摇头,还是没敢看他,任由他身上那淡淡的酒味将自己包覆。      “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共饮合卺酒。”喜娘例行公事的捧上来两盏美酒,笑语晏晏的请楚祯和静好饮下。      虽说未经人事,但静好总是知道的,那澄澈的美酒之中,素来都是加了暖情之物的。当即静好就红了脸,颤巍巍的接过。      一盏酒尽,她脸上愈发红了,却听到楚祯的轻笑:“静儿好美。”      静好脸上愈发红了,喜娘早就是个人精,见状便领着侍女下去。楚祯只是附在静好耳边,淡淡的酒意随着话语喷在她耳根,酥麻得很:“我最是喜欢你这羞怯的模样了。”      抿了抿唇,她还是推了他一把:“你欺辱我。”      “不敢。”揽过静好,轻轻在她唇上一啄,“我如今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心儿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静好红着脸,终是露出笑容来:“妾如今所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楚祯喉中泛出低沉的笑意,修长的指尖拨开她的衣襟:“静儿以后陪着我,共看天下繁华。”      话语间,静好似乎看到了父母双亲在月下携手赏月的身影,唇边泛出甜笑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